第一章 调动

我的军旅生涯一共持续了八年,经历了不下十几次危及到生命的情况。然而,在我的记忆中,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枪口,而是我自己的想象力。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完全超出人类所能理解的东西,以至于到了现在,我也没有搞清楚,在我身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曾隶属于中国国民军(也就是西北军)三五八团,是一名哨兵排长。说起我当兵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在当时那个年月,各处的地方实力派纷纷粉墨登场,正逐渐成为中国的主角,这些小到几个县城,大到横跨几个省的地方军阀,为了夺取地盘,扩充实力,几乎天天都在打仗,这样一来,参军就成了一种时尚,而我,就是这群日子不好过,准备参军混口饭吃的其中一个。

潼关是西北军的东大门,向北不远就是阎锡山的势力范围,西北军和晋军都是有名的实力派,挨在一起日子久了难免会有摩擦,所以为了慎重起见,西北军在潼关在附近设置了三处哨岗,我所负责的那个哨岗,是离晋军最近的那个。

这里的哨岗,名义上是为了维护治安,排查出入的可疑人员,其实实际的目的大家都清楚,就是侦查晋军的一举一动,一旦他们有了情况,我们要第一时间向上头汇报,好让军部多出一些缓冲的时间来做准备。当然了,除了这些之外,军部对我们还有秘密的指令,就是对于蒋介石的中央军,也要做策略性提防。为此,我们平时做的事情,可以说既简单又枯燥,概括起来就是:白天巡逻,晚上站岗,像狗盯骨头那样的盯着他们。

一九二七年夏,是我参军的第七个年头,这段时期,由于北伐战争刚刚结束,国内原本的形势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这让原本一直处在紧张神经的我们,一下放松了起来。当然了,这种所谓的放松,并不是呆在屋子里面睡大觉,例行公事的巡视还是要有的,只是巡逻的次数有所减少,人员换成了轮流替班。

巡逻的时候,我们会经常遇到晋军那边巡逻的人。说出来都有点可笑:相互之间警戒的两伙人,碰到一起一点剑拨弩张的气氛都没有,相反的,我们之间还会热情的打下招呼,偶尔还能一起聊聊家常,看上去像是多年不见老朋友相逢。只不过,我们双方的心里都清楚,眼下的和气都是假的,等有一天,上头一旦下令向对面开火,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这些侦查前哨,或许前几天还和你说笑的那个人,会第一个开枪要了你的命。

这一天,在照例巡逻了一圈之后,我回到屋里准备睡个午觉,就在这时,一份电报发了过来,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叫我回潼关述职。

作为一名哨兵排长,在西北军很难称的上是官,但在这处小小的哨岗,我却是军衔最高的,上级平均每两个月,就会安排我们回潼关做次汇报,而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在西北军,有很多事情都说不清道不明,上头安排的是述职,到了实际一执行,根本就没有我说话的机会。我每次去那里,都是听领导像苍蝇似的说几个小时,而且他们所说的东西,内容都千篇一律,不是要求我们严格训练,就是认真巡逻不能放松警惕。我在五年以前,听的就是这种话,现在早就听的麻木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我一听到他们讲话,瞬间就有种头沉犯困的感觉,真不知道上头为啥那么喜欢开会。

其实在我的心里,并排斥开会,相反的,我觉得开会是很有必要的,只不过,在开会的内容上,却和领导大相径庭。我所关心的,是哨岗物资方面的事,因为我所在的哨岗,绝对可以用惨不惹睹来形容,要不是哨岗的房顶上插着军旗,别人甚至会以为这是个山神庙。

我的哨岗一共有三十三个人,分下来的枪却只有八支,子弹还不到一百发,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只有那么一挺机关枪。虽然我这有一门克虏伯山炮,但也是别的部队淘汰下来的残次品,炮弹都发射不了,只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撑撑门面,顺带着吓唬吓唬敌人。

像这种配置,是无法通过领导口中的训练来弥补的,西北军的军事物资不足,一言不合就给我们配大刀,就算我们把大刀练的像关二爷那样,也抵不住敌人的子弹。还好在这几年,没人打我们哨岗的主意,真要是交了火,敌方搞顺便搞一次冲锋,我们就形同虚设的阵地就跨了,能不能逃的掉都是个问题。

当然,这些也只能在我的脑子里想想,开会的时候,我是不会提出来的。第一,上头不会给我发言的机会,第二,说了除了让领导难堪,也不能改变什么。所以每次在开会的时候,我都会缩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其实脑子指不定神游到哪里去了。

虽然明知道开会没啥鸟用,但接到电报,我还是很开心的,因为每次在会议结束,我都可以在军部混顿饭吃。吃过饭后,我还能在潼关闲逛一个下午,那里虽然只有两条街,但起码还有几家店铺,比我这鸟不拉屎的哨岗要强的多,每次我去,都会向大家搞一次集资,回头买几瓶烧刀子带回去解馋。

在接到通知的第二天中午,我来到潼关,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次好像并不是开会,我刚到军部的大门,就被勤务兵给拦了下来,然后他用手一指,示意上身旁的一辆黄色的军用卡车。

这个勤务兵我之前开会的时候见过,虽然始终不知他叫什么,但起码混了个脸熟。我看了看他指的卡车,随即愣了一下,连忙就问,“啥情况,开会换地方了?”勤务兵没有理我,只是耸了耸肩膀,示意我别问那么多。

我有点不明所以,心说真是在军部里混的,架子够大的,但无奈之下,也只好听从他的指示,一翻身上了卡车。

车上这时,还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年纪看着要大上一些,不过像咱们当军人的,长期在外面风吹雨淋,普遍都显老,咋看之下,我还真估计不出他的具体年纪,另外一个,则长着浑身的肌肉,装的像牦牛似的。这两个人,我之前并没有见过,不过看他们铁灰色的军装,知道也是西北军的。

我用西北军里统一打招呼的方式和他们说了一声兄弟们辛苦,随即就和他们攀谈了起来,经过介绍,那位年纪稍微大上一些的叫许开山,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另一个叫做廖勇,大家都称呼他“大头”,也是从东北那边过来的。

东北人向来实在不夹生,我和大头既然是老乡,说话就没了什么顾忌,就这样聊了没一会儿,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了。

据大头介绍,他参军的原因很简单,家里穷的不得过,为了吃口饱饭,十四岁就出来了。他在东北军里混了五年,直到第二次直奉大战以后,才跟着张大帅驻进了北京。那个时候,北京由张大帅和冯将军共同执政,军队的驻地整的龙鱼混杂,东北军,西北军和投降过来的直系军都混在了一处,根本分不清谁是哪个部队的。后来冯将军的西北军撤离北京,他和几个弟兄不明所以,稀里糊涂的也跟了过来,就这样,他摇身一变,就成了西北军的人了。

我在一旁听的直乐,说连队伍都能跟错,你这心也是够大的。

大头也跟着我乐,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己在东北军混了那么久,始终是大头兵一个,估计也没什么发展的空间,既然阴差阳错的换了个地方,在这碰碰运气也不错。

随即,我又问他,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本来说好了是开会,怎么给我们送上车了?大头被我一问,跟着直摇头,说到底是啥情况,他也说不清楚。前几天,他因为吃饭的事和战友打了一打架,随后就被关了禁闭,他估摸着,这次怎么也得关个十天半月的,哪成想在禁闭室只呆了两天,就被放出来了。他心里窃喜,以为上头多半是搞错了,结果没高兴多长时间,就被送到了这里。

我又转头看了看许开山,想问他知不知道情况。可惜这家伙从我上车开始,就只坐在一旁翻着白眼,我和大头聊了这么半天,他始终没有插话的意思,和他搭话,多半要碰钉子,于是我强忍着打消了问问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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