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深爱着他,他也如此深爱着她,一位是业界知名的人体模特,一位是普普通通的画家。
她的工作风生水起,各种画廊、画厅、高校画室等邀约不断,想约到她至少需要提前三个月才有可能。
而他呢,不过是浩瀚画家群里的一位小小写实派画家,虽心怀伟大抱负,但一直籍籍无名。热衷于画各种逼真的山山水水,各种活灵活现的飞禽走兽,却唯独在他的作画生涯中不曾画过人,无论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孩子。
他们相遇仅仅是因为这个普通的画家在一个雨夜为她送去了一把雨伞,那个时候她刚从一所高校的画室结束了人体模特的工作,走出学校,暴雨滂沱如注,他就在大门口等着她,她看到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薄衬衫,裤子已经被雨水打湿尽透,那次,她的眼泪和雨水一起疯狂的流下来。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
外界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美得如花如画,那么不可尤物,而他不过是一个毫无名气,似乎未来也毫无希望的破落画家,二者结合,如同绿色翡翠石上落了一只灰黑色蚂蚁。
结婚后,她越来越爱他,可是他却因为工作的无人问津,才华不被绘画界接受,变得越来越颓废,每天丧丧的好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是一种罪过。
只有她懂他的郁郁寡欢,天妒英才,踌躇不得志,懂他的希望一次又一次被破裂成无法复原的碎玻璃渣。
他梦想着自己名满天下,为此不是没有努力,反而是拼了命的在努力。
每天都把自己关进那个黑色的屋子里,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那里面,除去吃饭上厕所,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画出惊叹世界的名画。
那个黑色的屋子,他从来不允许她进入,他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的专注。
那个黑色的屋子,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深深的无边地狱,只有在梦中,那个黑色之屋会张开大门迎接她,像巨大的嘴巴一样,漆黑一片的里面发出幽深而绝望的怪叫呼唤着她的进入。
每当她要在梦中踏进那个黑色之屋的时候,她都会被惊醒,满头大汗,脸色狰狞。
她明白,不应该进入那里面,一旦进入,可能会让自己的生命之花快速枯萎。
他不曾轻言放弃,一年的时间举办了十二次画作展览,可是每次几乎都无人来欣赏,失败一次就被重重打击一次,整个绘画界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来为他站台背书。
每一次画作展览结束,他的头发就会变白一些,胡须就会拉长一些,皱纹就会多出一些,精神状态就会不可把控一些。一年的时间,十二次画展,那些身体和精神上很残酷的变化和摧残需要乘以十二倍,他已经完全丧失斗志举办第十三次画展了。
她曾告诉他,既然无人欣赏他那充满才华的作品,那就让她自己一个人独享好了,人生的道路千千万万条,没必要一直在一条路上痛苦不迭,狼狈不堪。
他拒绝了她的劝慰,他不愿意轻言放弃。
可是她那么深爱着他,她不愿意让他一个人独自承受被世界冷落的无情,她觉得自己此刻如此无能无力,内心里每天也都像破碎的冰块儿一样煎熬着。
为了能够全心全意地照顾他,让他可以更加专心致志地作画,她辞掉了那个足以让他们衣食无忧,邀约不断的人体模特工作。
这个决定让她曾经的那些忠实客户悲伤不已,叹息连连,纷纷觉得她太傻了,亲自丧失了一份最好的工作,甚至有客户一咬牙把价格提高到以前的十倍请她来,她都婉言谢绝了。
辞了自己的工作后,她就每天为他精心打理一日三餐,给他最好的照顾,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黑色屋子的外面等着他的差遣,他仍旧不愿让她踏进去半步。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结婚已经三年,三年里,他仍旧毫无名气,在绘画界也没有谁来承认他的天才,他更加陷落进怀疑自己能力的深渊中。
而她也在这三年里,亲眼看着他越来越颓丧下去,可是忽然有一天,她竟庄严而神圣的去沐浴了一番,理了好看的头发,画了最美的妆扮。
那天,她首先一丝不挂,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着自己洁白的裸体,从镜子中看着自己高挺的乳房,紧绷绷的皮肤,她去柜子里找了一件薄薄的白色纱巾,披在自己瘦削的双肩上,赤着双脚,要准备敲击那个黑色的屋子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黑色屋子,柔柔地敲击着,数年紧闭的门,只有在梦中才见到开启过的黑色屋子的门,此时,终于为她打开了。
如同心魔被释放,她感觉自己一身轻松,屋子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神秘,不过就是一地一地的因为作画不满意的废纸团和残断的画笔而已,还有一把破旧的老藤椅,墙上挂着那些曾经举办过展览的无人问津的一幅幅画作。
几乎赤裸着女体的她,指着自己露出的肚腹对他说:静材,我恐怕得了怪病,肚子上好像要开出一朵鲜艳的玫瑰花,你看,已经开出了三片花瓣。
她说着,索性把肩上的白色纱巾也丢在地上,此时已经全裸着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顺着她的说话,向她的肚子上望去,确确实实,真真切切,他看到,有三片像玫瑰花瓣一样的红色疤痕结实地长在她的肚子上,就在肚脐正上方大约四指的地方。
她再次对他说:你来摸摸看,真得就像是长在了我的肚子上,三个月前就开始长出来了,一个月长出一瓣,现在是第三个月,就果真长出来了第三片花瓣。你说,这是不是很怪的病?
他走向她,轻轻抚摸着她洁白的肚子,手指在那三片花瓣上反复磨蹭,他感觉自己体内的热血在剧烈地躁动,同时自己的大脑如被无边地狱吸干了脑髓般一片空白。
他恍惚从她肚子上那三片花瓣中,看到了自己的人生第一次充满希望,看到了爱芙罗黛蒂女神从云层中播撒下的庄严光明。
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她感觉到他的手因为常年不休的作画而变得粗糙不堪,手指似乎也伸不直了,每个指关节都过分地凸了出来。
她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对他说:静材,当你一开始接触绘画的时候,你便从来没有画过人,也许画一下关于人的作品,就会被世俗接受了呢?我是你的妻子,两年前我还是人体模特,今天你就画画我吧,把我和我肚子上的花瓣一起画下来,说不定就可以名声大噪。
他看着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睛,没有说话,离开了他眼前乱人心弦的女体,走到画板前,他开始认认真真挑选顺心如意的画笔。
而她也大方裸露着展现自己的女体,调整好便于他作画的角度,脸上呈现出九华山地藏菩萨的笑容,一动不动地,尽力给他营造出一个最舒服的创作角度。
时间在此刻如瀑布之水冻结不流了,他无声,她无语,但画笔的声音清晰可闻,沙沙沙沙……
终于,他放下画笔,把画板扭转到她的面前。
画面中,一个女人洁白的裸体清晰地呈入眼帘,以肚子上的三片花瓣为主要视角,画中的女子仿佛在诉说着自己因为某种事故得了怪病,于是肚子上正要不明所以地开出一朵美丽的玫瑰花,而此时,这肚子已经开出来了三瓣。
这幅画惊艳了她,也惊艳了他,更加惊艳了黑色之屋里墙上那一幅幅曾经展览但无人问津的画作。
他对她说名字就叫“肚上之花”。
她对他说名字还是叫“得了怪病的女体”吧,那么就叫了这个名字。
她把这幅画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对他说:静材,我先把它裱起来,等下个月第四片花瓣长出来的时候你再继续画,每个月都画一幅,我觉得这朵玫瑰花也许只有十三瓣,等它全都长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去开第十三次展览吧。
就这样,第四个月诞生了新的女体肚子上有第四片花瓣的画作,并且,在她对于第一片和第二片花瓣的口述下,他顺势把那两张画作也创造了出来。
显然,“得了怪病的女体”终究要成为一个系列画作。
第五个月、第六个月、第七个月。
第八个月的时候,系列画作已经很明显可以看到玫瑰花逐渐成形的连续性,已经拥有了八幅画,每一幅都惊艳着她和他。
这期间她的身体也似乎因为得了这怪病而变得越来越虚弱,肚子上那玫瑰花的生命越来越亮丽,可是她自己的生命却越来越黯淡无光。
他还不能带她去看医生,艺术不能被医学玷污,他的艺术之作高于她的生命,必须要等到玫瑰花全部长出来才可以。
这期间,他那旷世的才华越来越溢漫开来,迫不及待了,无法再等待了,私下里,他偷偷把八幅画作拿给了当时绘画界最有名气的那位大师观看,大师看到后,握着他的手哭啼啼对他感激涕零,称他让他看到了当代世界最无可挑剔的画作,已经死而无憾,只催促他尽快完成所有作品,届时他会向整个绘画界隆重推介他的作品。
他是如此心潮澎湃,血液在体内蹦蹦跳跳着,回去的路上他紧紧抱着那八幅画,感觉太阳也为他照亮了,所有存在着的生命都在为他而喝彩。
回去后,他开始催促她,对她说:你肚子上已经开出了八片玫瑰花瓣,可是一个月才开出一片太慢啊,太慢啊,可不可以快些,再快些呢。
起初她因为身体的越来越虚弱而拒绝了他的要求,他便灰心丧气,情绪萎靡不振,一周的时间里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他重新把自己关在那个黑色之屋里去了。
她终究不忍心让他失望失落,于是加快了自己肚腹上那玫瑰花瓣开出来的速度,就果真如了他的所愿,半个月的时间就开出了第九片花瓣。
她脸色苍白,裸着洁白的女体,两眼眩晕着,走向了那个黑色之屋里的他,她轻轻抚摸着他胡子邋遢的脸庞,有气无力地告诉他:静材你看,第九片花瓣开出来了,这次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你赶快打起精神现在就画下来吧。
她说着,走到之前便于他作画的地方,把自己的姿势调整好,尤其把肚子上的玫瑰花瓣面向他。
他听着,看着她的动作,眼睛里突然有了如烈焰般的光芒,之前的死气沉沉瞬间消失殆尽,看着她洁白的身体在黑色之屋的映照下,他突然有了一种动物的原始冲动,他猛然站起身,扑向那秀色可餐的女体。
他像着野兽,猛烈喘息着,她也用尽所有的力气迎合着他,如火如瀑,就在双方达到冲顶快乐的那一瞬间,他在她的耳边大声对她说:谢谢,玫瑰花瓣终于比之前长出来的更快了。
她的眼角不由自主地落下两滴晶莹的泪花,不知是因为极致的快乐,还是因为他在耳边对她说的感谢。
随着玫瑰花瓣在肚腹上长出来的时间的缩短,新画作面世的速度自然也比之前快了不少。
于是,第九幅画,第十幅画,第十一幅画,第十二幅画,在本来需要四个月的时间里,两个月的时间就全部完成了。
这期间她的身体如火柴燃烬般,越发无力。
她只能终日躺在床上静心修养,已经无法再自由地照顾那个黑色之屋里的他,有时,自己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她看到曾经梦里出现的那个黑色之屋,突然变得光芒四射,如太阳般迎接着她的进入,再也不像之前黑魆魆的恐怖无边。
而他,也并未把她的身体健康放在心头,不过每日每日在黑色之屋里沉迷于那十二幅“得了怪病的女体”画作。十二片花瓣的玫瑰花已经几乎形成了,从形态上看,果然如她所说,已经就差最后一片花瓣,就可以在女体的肚腹上呈现出一个完整的玫瑰花,随之而来的后续画作也越来越惊艳,越来越勾魂摄魄。
可是那个曾经观赏过前八幅作品的大师这个时候竟然无法忍受了,他亲自给他打来了电话,催促他全部作品是否已经完成,并且对他下了最后的要求。
大师情真意切,心地恳恳地对他说:静材,吾老朽也,朽体病弱矣,吾近日被医生诊了大病,恐三两日就要离这世界而去,吾已名利双收,本应死而无憾,可自从见了你那怪病女体之作品,便唯有一憾,此憾死难瞑目,吾切切希望有生之日看到你那作品的全部真颜,若无法向世人推介你这惊天动地的才华,死难瞑目矣,死难瞑目矣!
大师说的是声泪俱下,他也从电话里听出了大师那即将就木的虚弱病体。
放下电话的他,心情久久难平,他在黑色之屋里抽了一支又一支土烟,烟雾缭绕在这空间里,他的咳嗽声从来没有停止过。
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等待,大师如果死去,他恐怕再也不会在世人面前扬名立万了,如果大师死了,那他活着的意义和价值将变得荡然无存。
他攥紧了拳头,目光如炬,心头狠狠。
他开始走出黑色之屋,一步一步来到她的床边,他把她搀扶了起来。由于那怪病,花瓣在肚子上长出来的速度加快了太多,此时的她牙关紧闭,面部肌肉时而抽搐时而紧绷,她的意识也已经模模糊糊,几近认不清人和物了。
她被迫跟随着他的搀扶,再次进了这黑色之屋,她恍惚看到黑色之屋果真变得光芒四射了,如太阳般迎接着她的进入。
这个时候他把她放在黑色之屋的那把老旧的藤椅上,因为老旧,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屋子里孤独地回荡着。
他从老藤椅下面抽出一圈绳子把她的手和脚都紧紧固定在椅子上,整个身体大开着面向了他,这个时候他又拿起一把剪刀从裤脚开始,一剪一剪把她的裤子剪开,扯掉了。然后又把她的上衣也全都剪开胡乱扔到地上,和那些揉搓过的废纸团躺在一起。
她已经赤条条了,裸露着洁白的女体,肚子上已经开出了十二片玫瑰花瓣,她分明感受到了屈辱,可是她动弹不得,眼泪汪汪着,有气无力着,此时她彻底明白,自己连挣扎的力气都被这怪病剥夺了。
她在眼泪汪汪中看到她的静材走向画板那里,在盛放画笔的那个托盘里,他努力扒找着什么,终于,她看到他的手中举起一个明晃晃的手术刀,那么亲切的手术刀,也许是同一个,但她自己的那把分明没有这么明晃晃。
他举着那把手术刀,飞快地跑到她的身边,她看到他跪了下来,他反复用手蹭着她的肚子上那些疤痕凸起的玫瑰花瓣,他的眼泪也滴答滴答流着,她听到他的嘴巴里发出兽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他举起手术刀的手,慢慢放下去,放在她的肚子上,开始顺着第十二片花瓣进行切割和雕刻,血咕咕地从她洁白的肚腹里冒出来,她似乎痛到了骨髓,但因为被捆绑而无法动弹,脑袋因为疼痛而变得如巨锤样沉沉,她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
他精心地切着,割着,他看到她肚子上那薄薄的脂肪慢慢显露了出来,血如瀑布般生命力强劲,一直不停地往外冒。
地上已经流了一大片鲜血,把那些废纸团渲染得红通通。
第十三片花瓣终于雕刻好了,她的肚子上已经完全有了一整朵玫瑰花,一共十三片。
她死去的时候,嘴角似乎在笑。
他把最后一幅画,画好了。
一共十三幅,他抱着这十三幅画,在太阳强烈的光照下,一步一步地向大师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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