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府。
“二公子,主子回来了。”
坐在桌边拿着书的少年猛的睁眼,迷离的眼神立刻清醒过来,伸手接过来人手中的食盒,道:“谢谢你,宁初。”这位二公子没什么公子脾气,待人极好,从不把宁初当做下人,把他当兄弟看待。宁初比二公子大几岁,是二公子贴身侍卫,很多时候说话要比别人大胆些。此刻便道:“二公子,你刚刚又睡着了,今日的课业可完成了?”
少年笑道:“那是自然,你家二公子多聪明呀。”
宁初:“祝愿二公子见到主子不要紧张才是。”
少年嗔怒道:“宁初哥哥总是打趣我,我不理你了,我去接大哥啦。”
穆轻云在管家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往主院走。路上,穆轻云似是不经意问道:“二公子今日几时回来的?”
“回主子,酉时末,戌时初。”
隔了一会儿,管家又道:“主子,二公子今日虽回来的稍晚些,可毕竟少年心性,还请您……”整个穆府都知道主子对二公子管教极严,只有穆轻云觉得自己对弟弟还挺松的,毕竟府里很少人见过他对徒弟的管教有多严厉。
所以穆轻云一开始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可能也是酒喝多了,脑子不太好使,所以愣了一会,才道:“嗯。”
主院门口。
一少年见穆轻云过来,立刻迎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唤道:“大哥。”
穆轻云笑了笑,抬了抬手,道:“流云扶大哥一下。”穆流云从管家手里扶过穆轻云,管家便告退了。
穆流云,穆府的二公子,穆轻云的亲弟弟。
“大哥,流云给您备了醒酒汤。”扶大哥到屋中坐定,将醒酒汤送至大哥面前。
喝了醒酒汤,虽然也没有多好受,但好歹走几步路不成问题。披衣出门,少年已在院中站定,多年前定的规矩,除了特殊情况,在这院子里,首先要做的是查校功课,而且,无论多晚,每日都要查校。
少年一袭青衣,在月光下,身影更加柔和,陌上人如玉,大概就是这样吧!恍惚间,十五年,少年俨然长成了大人。
穆流云行礼后,便耍了一套剑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影随风动,人如幻月。少年收剑时,见自家大哥微微一笑,提着的心稍稍放下,走到自家大哥坐着的桌前,站定。
没有考校完功课,或者功课不过关,在大哥面前,是没资格坐着的。
穆轻云递给弟弟一盏茶,随意地问道:“今日先生所授为何?”
茶很清香,沁人心脾,少年却没了心情品尝。
默默放下茶杯,恭敬道:“今日先生授《晋书·宣帝纪》,唐太宗为之作史论,言:夫天地之大,黎元为本。邦国之贵,元首为先。治乱无常,兴亡有运。是故五帝之上,居万乘以为忧;三王已来,处其忧而为乐。竞智力,争利害,大小相吞。强弱相袭。逮乎魏室,三方鼎峙,干戈不息,氛雾交飞。宣皇以天挺之姿,应期佐命,文以缵治,武以棱威。用人如在己,求贤若不及;情深阻而莫测,性宽绰而能容,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司马懿内忌而外宽,猜忌多权变,有“肃清万里,总齐八荒”的雄才伟略,在流云看来,他所说的归老舞阳只是碍于人言,不想史书上留下不好的言论,但司马夺曹魏天下,乃是顺势而为,虽有人心谋算,但流云以为,也是天道在此。”
穆轻云点头,道:“不错,坐吧!”
“是!”穆流云终是松了一口气。这十几来,大哥每日都检查自己的功课,风雨无阻,要是做不好,少说也要挨几棍子,幸好他乖巧,这些年,大哥也就打折了十根棍子。要问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那就是这些棍子都在他房间的柜子里,大哥说是为了时时刻刻警醒他该做什么。
“流云,明日旬休,大哥想带你出城一趟,大哥替你和先生告假,你看可好?”
听到“出城”二字,穆流云差点吓得站起来,内心十分慌张:莫不是今日逃课出城被发现了?
没听到回应,穆轻云眼中闪过一抹促狭,随即掩饰着问道:“怎么了?你还有不想出城玩的时候?”
穆流云眼神躲闪,面上带有一分尴尬,一分腼腆。还有八分慌张,笑道:“怎么会!流云最喜欢和大哥一起出城骑马了!”
穆轻云:“那就好,明日我们辰时就出发,今日这么晚了,回去早些睡吧!”
“是!大哥安,流云告退。”
穆流云走后半晌,穆轻云将杯中已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回屋,上床睡觉。
次日辰时。
“大哥,今日我们不骑马吗?”穆流云疑惑地问。
“嗯,今日乘车,上来吧!”
“大哥,咱们今日不去别庄吗?”
别庄是穆轻云在城外置办的一处小庄子。没有多大,胜在风景不错,周围有四五个小庄子,并排的庄子前是广阔的草场,春夏秋三季有许多平日出门玩耍的富家子弟,在庄子里留宿时有发生。最开始,穆轻云也只是带着弟弟到庄子里做客,后来正好一户人家搬走,穆轻云就把庄子买下,由于自己平日公务繁忙,就把一部分房间租出去做个小客栈,也算是个经济来源。平日看庄子的是一户农民,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甚是可爱,小女孩不怕生喜欢唱歌,歌声能让听到的人忘却烦恼,纯洁无瑕。穆轻云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倒是穆流云放假的时候会来和那小女孩一起玩一阵子,当然,偷跑出来的时候也有,回去的时候就带些瓜果蔬菜。在这里,穆轻云也不像往常那么严肃,而是亲自下厨给弟弟解馋,穆轻云做菜是一绝,得益于穆流云小时候十分挑食,不好养活。
今日,他们所走的,并非通往别庄的路。
梵音寺。
“师父,今日非年非节,不知为何要将这盒子拿出来?”小沙弥不解地问。
没人知道这一方精致的盒子装的什么,师父从不许旁人触碰,只有年节才会拿出来,放在佛像前的小几上,今日师父早早地就把这盒子拿出来放到小几上了,念了一早上的佛经,还对这盒子念念不舍地抚摸。
“这是为师的故人。”老和尚说罢,又一小沙弥步入禅房,道:“师父,有位穆施主想要见您,说是前来还应还未还之事。”
老和尚:“好,你们出去吧,请穆施主到我禅房来。”说罢,拿过盒子往自己房间走去。
小和尚暗自纳闷:师父从不请外人进自己禅房。
“见过三金禅师。”穆轻云说着便行了大礼,穆流云虽是不解,但也跟着行了大礼。
“穆施主不必如此,三金已是世外之人。”
“三金禅师当真放得下吗?”穆轻云未起身。只是平静地问。
“穆施主还是放不下吗?”三金禅师侧了侧身。
“轻云是俗世中人,对于满门之仇。不敢有片刻遗忘。时刻想着手刃仇人,以慰父母族人在天之灵。”穆流云呆了呆,什么满门之仇,他怎么从没听过?
“阿弥陀佛,因果轮回,善恶有报,穆施主相较从前,戾气更甚,苦海无边,还望早日回头啊!”
“敢问大师一句,若是轻云回头,那恶贯满盈之人何时才能得到报应?又敢问大师一句,若所有受害者都回头,那还有谁能让恶贯满盈的人服罪?难道受了冤枉的,就只静坐一边观望吗?”
三金禅师:“穆施主执念太深,需知天道有轮回,如此冤冤相报,穆施主恐深受其害。”
穆轻云:“轻云要做的,只是讨回公道,若是没有公道,我就要去立个公道。即便粉身碎骨,轻云也绝不回头。绝不会躲起来消极避世。”这话说的,已经有影射三金禅师的意思了。
三金禅师只是摇了摇头:“阿弥陀佛!”
穆轻云拿出一方精致的盒子,道:“大师的本命佛珠。”说罢,恭敬递上。
“穆施主言而有信,善哉!”说罢也拿出一方盒子,道:“老衲按照施主的意思,逢年节便将此盒置于佛前小几,十五年,未有隔断。”
“多谢大师。”穆轻云又行一大礼,接过盒子,便起身告辞。
三金禅师挽留道:“这位可是令弟?”
穆轻云:“正是。”
三金禅师:“穆小施主,我见你甚是面善,颇有佛缘,老衲送你一本佛经,遇难解之事时,以修身养性可好?”
穆流云见大哥点头,便恭敬上前,双手接过佛经,道:“多谢大师。”
别庄。
几案上放着从三金禅师那里取回来的盒子。堂下,跪着穆家两兄弟。
大礼后,穆轻云眼角湿润,肯定地问道:“流云,十年前。你问大哥,为何你没有父母,你还记得吧?”
穆流云:“大哥,流云当然记得,大哥那时说,父母大人为奸人所害,要流云好好读书习武,能保护好自己,等以后时机到了再同流云细说。”
穆轻云:“那时你年幼,不知轻重,大哥不敢贸然告诉你。如今你已长大成人,这些事你也该知道了。”顿了顿,才继续道:
“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蜀中,剑法世家“云辰”满门覆灭。按理说,身为剑法世家,门中武功高强之人不胜枚举,想在一朝一夕将其覆灭几乎不可能,再者,云辰在蜀中根深蒂固,旁支甚多,如何能连根拔起,所以,必须想方设法将其众多高手聚在一处。那日,既是司徒门主长子的大喜之日,又是幼子满月之日,可谓双喜临门。司徒门主为人爽朗,乐善好施,在蜀中德高望重,是故,蜀中有身份地位的基本都来喝一杯喜酒,席间言笑晏晏,众人正喝的尽兴时,谁知那新妇的父亲突然带人赶到,一言未发举刀便砍,众人想出手抵抗,却发现内力全无,根本无法使出,只能引颈受戮,那些江湖知名的高手,苦练几十载,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在汲汲无名的一个小小护卫手中,可是事实就是如此的可笑。原来,那新妇一家早就在算计司徒满门,为的是那莫须有的宝藏,除了新妇一家,还有司徒家的部分好友,竟也背叛了司徒家,云辰在蜀中的十二府,尽数被灭,无一幸免,那一天,尸骨能堆成高山,鲜血染红了半边天,后来,没有人敢为司徒家说一句话,没有人敢站出来讨个公道,昔日的至交,不是成为了敌人就是高坐一旁,当做不知道蜀中这场灾难一样。
“呵,真是好友啊!那一天,我被人迷晕了,等我赶到的时候,已是一天后,只有尸山血海,我翻过每一个人,最后才找到了你。那时,你才刚刚满月,母亲牢牢抱着你,割破了手腕,放在你嘴里,用了让自己能两天之中持续流血而不尽的“血漏皿”,那是处置罪大恶极之人的酷刑,一旦施法,不仅救不回来,两天两夜之中每时每刻都犹如凌迟,流云,那时候母亲身上中了一刀,双腿筋脉都被挑断,可是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鲜血保住了你。”
穆轻云讲道这里,已经泣不成声,穆流云脸上俱是震惊,眼中泪水啪嗒啪嗒落下。
穆轻云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司徒瑞霖,父亲给你的名字。他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穆轻云看着抽泣不止的弟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起来吧,回去休息休息。”便起身要走。
穆流云拽住穆轻云的衣角,道:“大哥,我想报仇。”
穆轻云低头看弟弟,坚定地道:“这些年,大哥已经把我们的仇人尽数找到了,只有一人,大哥要你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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