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卡

去哪里搞点钱呢?李顿暗暗思忖。

网贷和信用卡都已刷爆,这半年完全是拆东墙补西墙坚持过来的,和朋友借钱,开不出口,何况李盾是个极为孤僻的人,他像个躲进硬壳里的乌龟,和一切人等都不愿往来,所以事实上连开口借钱也没地方去借,而每月的还款日期却在无情地悄悄逼近。

手机闹钟响了,李顿早就醒了,每天都睡不好。虽然已经失业,但闹钟却没有取消,每天早晨六点准时响起,或许是代表了他的一种希望,或许是他还没有接受失业这一残酷现实。

洗漱完,李顿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倒了杯冷水,坐在沙发上啃着,随手打开了电视机,早新闻正在播放着一则交通事故。

合租的丁建军趿着拖鞋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出来:“你又不上班,这么早起来干啥?”

“习惯了。”李顿咕哝着。

“昨晚老妖婆又来过了。”

“来干啥了?”

“你说呢?你不付钱,又不搬走,你说她来干啥嘛!”建军说完撇了李盾一眼。

“真烦!”李顿有点心烦意乱。

建军两眼瞟着电视里漂亮的女主播:“你这财经大学的高材生,怎么就会找不到工作呢?”

“我在做事的…”李顿有些不乐意。

“什么工作?”

“我想想…”李顿沉默了,丁建军笑了起来,转身去洗手间了。

李顿大学毕业后不想回老家,经过几个月的奔波面试,终于在同学的哥哥单位找了一份短期工作,一个月工资五千多。租房花了一大半,剩下的钱连吃喝都不够,但首先是要保住一份收入,不然就必须要离开上海了。而在李顿看来,自己所有一切的梦想,都会随着被迫离开上海而破灭,更何况还有大学期间数字慢慢膨胀起来的网贷要还。但不幸的是遇上了疫情爆发,李顿所在的公司没能撑过去,倒闭了,李顿也随即加入了失业大军。

但今天是真的有事,上午九点半有一次面试。李顿啃完馒头,认认真真地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还喷了点定型剂,然后背上挎包,走出小区大门,汇入了上班的人流。

挤出地铁车厢,李顿长出一口气,虽然是初春,但早高峰的车厢里异常闷热,何况还要带着口罩,连呼吸都吃力。

面试的公司就在离地铁站步行约十分钟的一幢陈旧的商务楼里。

前台的接待员是一位心不在焉的小姐姐,李顿报上姓名说明来意后,小姐姐对着旁边一个沙发抬了抬尖尖的下巴示意,然后按了几个电话键,对着电话机懒懒地说:“第二个面试到了。”随后马上拿起自己的手机继续和朋友语音微信了。

李顿借机打量了一下这家公司的内部,感觉人不少,但有点忙乱,有几个人不停地进出办公室的小房间,再往里面就看不见了,但能听见打电话的嘈杂声。这时一个挂着胸牌的人拿着一堆东西和一叠纸,走到李顿旁边的大茶几旁,没看李顿,他把手上那叠纸一张张铺开,又把那堆蓝色的塑料物件一件件分开放在每张纸上,然后抬头想和小姐姐说什么,看到小姐姐正聊得热火朝天,犹豫了一下,便走开了。

李顿好奇地瞄了一眼,发现每张纸上都写了一个地址和姓名,那些塑料物件,是门禁卡。

李顿的大脑开始飞快地运转,看来这家公司的业务之一是帮客户复制门禁卡的,地址和门禁卡一一对应,而这些是复制好了准备寄给客户的。李顿扫了一眼小姐姐,发现她正聊得极为投入,时不时地发出咯咯的娇笑声,完全忘记了李顿的存在。

李顿把重心缓缓移向大茶几,手臂撑在扶手上,全神贯注地察看每张纸上的地址,发现有两个是本地的。这会儿,心里的那个坏李顿突然钻了出来,对着他疯狂地大喊“拿,拿!”,而心里的那个好李顿似乎吓坏了,躲到了一边。李顿又扫了一眼四周,然后迅速地把其中一份门禁卡和写有地址的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假装在看墙上的照片,慢慢地离开了大茶几,眼睛的余光发现小姐姐已经抱着电话笑成了一团。

那天的面试,全过程李顿都浑浑噩噩的,好像在梦游一般,终于面试结束,他感谢了那位皱着眉头的面试官,然后像一只猫一样偷偷而飞快地逃离了这家公司。

“我在干什么?”李顿在大街上,大声地呵问自己。刚才完全就是一霎那的决定,李顿在把门禁卡放进口袋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了,但他并没有再拿出来。

“我把门禁卡扔掉就好了,就当是恶作剧吧!”他安慰自己。

但是李顿并没有扔掉,甚至也没有回家,出于好奇,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纸,又看了一遍上面写的那个地址,是在浦东的碧云社区,好像听说过这个地方,但是没有什么印象。

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心里的坏李顿在怂恿:“去看一看,去看一看。”

“我就在外面看一眼。”他对自己说。

用手机上的高德地图搜索了一下,李顿走进了高峰期后相对比较空的地铁,鬼使神差地往浦东去了。

托斯卡纳花园,是这个小区的名字,离地铁站很近,相当容易地,李顿就找到了目的地,小区门口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大门是大理石的罗马柱,有两个老外推着手推车里的孩子慢慢走了出来,同时,有一辆宝马和一辆看不懂牌子的小车开了进去。李顿不禁咽了一下口水,这是一个相当豪华高档的小区啊!

“我只是来看看,我不会真的进去。”他自言自语。

在小区附近闲逛了大半个小时,李顿走进好德超市买了一瓶可乐,坐在花园的椅子上,拿出手机查看微信。

除了几个未接来电,那明显是银行催款电话,还有几个微信信息,其中一个是妈妈的,内容很简短,只说姐姐要结婚了,问李顿能不能回老家参加婚礼。

这个消息让李顿很兴奋,他立刻找出姐姐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那头传来姐姐的声音。

李顿和姐姐的感情非常好,从小到大为了姐姐没有少打架,姐姐也非常爱护弟弟,李顿在上海念大学生活压力大,姐姐就隔三差五地给弟弟微信转账,知道弟弟失业后,更是不断地打电话给李盾打气,安慰他鼓励他。

“姐你和旭哥要办喜事啦?!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一点口风也不露,真有你的!”

姐姐有点支支吾吾:“你回来嘛,回来喝喜酒嘛。”

“我肯定回去呀,哪天啊?”

“下个月二十八号。”

“好的好的,反正我暂时还没上班,正好回去玩几天!”

“小顿我现在有点事,先不和你说了,回头聊哈。”

李顿放下手机,兴奋之余也有点奇怪,一来是感觉事情很突然,二来也觉得电话里姐姐的语气有点不同寻常。思考片刻,李顿又拿起手机打给妈妈。

当李顿在电话里问姐姐结婚的事,他能听出妈妈的犹豫不决,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一件大喜事,她们两个都欲言又止?她们隐瞒了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你姐姐要嫁给王老板了…”

“什么?谁?谁是王老板?旭哥怎么了?为什么不是嫁给旭哥?妈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都给你们搞懵了……”

又是一阵沉默…

“王老板就是王长根啊,这些年他发起来了,在村东头买下了两块地,建了厂房租给了两家外资工厂,每年收租金都有好几十万,县长不是他舅舅嘛,听说拿那两块地都没花什么钱,左手拿地右手就抵押给银行了,等于白拿……”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李顿的脑子里嗡嗡的,妈妈后面说的什么他根本都没听见。

王长根是个泼皮,平日里仗着他舅舅是县长,整日里游手好闲的,什么活也不干,快四十了村里谁家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王长根的母亲来家里提过几次亲,都被姐姐拒绝了。

姐姐是为了钱嫁给王长根?不可能,姐姐不是这种人,虽然离开老家五六年了,但李盾对姐姐还是了解的。姐姐虽然只读了初中,但平时最看不上王长根这种混混,那这是怎么回事呢?怎么解释呢?可是她现在就是确确实实要嫁给一个她所鄙视的人了……

李顿的脑子一片混乱,他匆匆挂断了妈妈的电话,思虑片刻,又拿起电话打给旭哥。

“旭哥,我是小顿…”

“小顿啊,你回来了?”旭哥明显无精打采。

“没有呢旭哥,我还在上海,我就想知道你俩是怎么了?我姐为啥突然要嫁给王长根这个垃圾?你俩怎么会分手的?分手也不能这么快就嫁给王长根这种人啊……”

旭哥同样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俩为什么事情分的手?我姐是不是跟你置气才说要嫁给王长根?不可能是真的吧?”

旭哥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说:“小顿你回来再说吧,一言难尽…”

放下电话,李顿感觉口干舌燥,一口气灌了半瓶可乐下去,一边掏出烟,点了一根,希望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抽了两支烟,李顿的眼神慢慢变得异样:“事情很清楚了!一切都是因为我,一切都是因为钱!”

李顿喃喃自语:“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姐绝不能嫁给一个混子!”一想到自己亲爱的姐姐即将嫁给王长根这个泼皮,以后一直要和这个混蛋一起过日子,生儿育女,而李顿最尊敬的旭哥却只能忍气吞声,他感觉自己的胸腔都要炸开了。

很明显了,妈妈称呼王长根为“王老板”,难道不是因为他有钱有势力吗?哪个丈母娘会称呼未来女婿“老板”的?父亲早逝,家里这些年为了支持自己上大学,母亲天天下地干活,闲下来就帮人种蘑菇,姐姐在镇上加工厂当工人,天天加班不说,回家还要帮着妈妈干农活,而自己,家里唯一的男丁,不但什么忙也帮不上,天天在上海这个花钱如流水的地方生活,还不停地伸手向家里要补贴。李顿知道,自己是母亲和姐姐的精神寄托,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她俩吃那么多的苦,就是盼着自己有一天可以在上海站住脚,成家立业,为家里争光。

这些年,家里为了支持自己念书,一定瞒着自己借了不少钱,现在自己不但没能回报家里,还失业了,给家里增添了更多的压力和烦恼。李顿的眼神里充满了恨和懊悔,甚至带有一点凶狠。

这世界,诺大的上海,就没有一条路可以给我走吗?

“姐,我不要你为我牺牲,我决不允许这门亲事成功!”李顿暗暗发誓。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

他拖着疲倦的身子走进地铁站,一路自我交战,自我责备,回到了住处。楼梯上遇到房东老妖婆,一个典型的上海老阿姨,老妖婆刚要开口,李顿已经迅速闪进房门,留下老妖婆独自在走廊里大声抱怨,李盾虽然来上海好几年,但上海话还是完全听不懂,只听到“滚蛋…滚蛋…”

丁建军去上班了,李盾打开冰箱,起开了一罐青岛啤酒,一仰脖子全喝完了。然后在沙发上坐下,点燃一支烟。冰啤酒下肚,李顿似乎冷静了不少。

那个念头又卷土重来,进入了李顿的大脑,令他感到十分不适。心里的坏李顿钻了出来:“走啊!走啊!”

“不,我不会做那种卑鄙可怕的事!”

李顿索性躺在沙发上,两眼直愣愣地望着泛黄的天花板,一会儿想起姐姐,一会儿想起妈妈,一会儿想起旭哥……忽然看见父亲走了过来,衣着光鲜,笑容满面,李顿腾地坐了起来,发现不是父亲一个人,妈妈和一众亲戚都跟在后面,个个都穿得体面光鲜,看见李顿就笑,父亲弓着身子,笑眯眯地说:“小顿啊,怎么还不换衣服,马上要喝喜酒啦!”李顿想起姐姐要结婚,莫非就是今天?父亲似乎看透了李顿的心思:“就是今天,就是现在啊哈哈哈!”李顿忽然大怒,站起来大声喊道:“姐姐绝不能嫁给这个混子!”大家都诧异地望着李顿,像是看到一个怪物一样。妈妈过来摸摸李顿的头,笑呵呵地说:“你怎么管你旭哥叫混子啊?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姐姐是和旭哥结婚?”

“还能是谁啊?”

李顿开心地跳了起来,正在这时候,新郎新娘从外面进来了,姐姐打扮得十分的好看,穿了一身的婚纱,旭哥身穿一套笔挺的西装咧着嘴在旁边站着,胸口戴了一朵红花。李顿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们都是骗我的呀!”

李顿一转身,发现旁边就是酒席,旭哥和爸爸妈妈都在招呼大家入席了。屋外涌入人群,有两个摄影师在拍摄,新郎新娘站在席前,端起酒杯,旭哥刚要开口,忽然酒席上有个人忽腾站了起来,大步走上去一把拉住姐姐,大家都大吃一惊,李顿转头一看,却是混混王长根,他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指着我父母,恶狠狠地说:“要么还钱,要么给人!”大家一下子就乱了,姐姐十分害怕地往后躲,旭哥冲上前去想抓住王长根,妈妈吓呆了,那个混混身手很快,顺手就在酒桌上抄起一瓶啤酒,狠狠地砸在旭哥头上,啤酒瓶立刻炸裂开来……李顿大喊一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做了个噩梦,一身冷汗。

望望窗外,天已擦黑了。

那个可怕的念头再次袭来。

“这么晚了,那家主人肯定下班回家了,要不明天再说?”李顿自言自语。

丁建军还没下班,李顿一点食欲也没有,脑子里全是那件事。

“我就去看看,晚上正好可以通过有没有开灯来判断家里有没有人。”心里的坏李顿又钻了出来。

“我不是贼!”心里的好李顿在大喊。

李顿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

不知不觉,李顿已来到街上,地址和门禁卡都在兜里,他再次坐上了通往浦东的地铁。

第二次来到托斯卡纳花园门口,天色已经全黑了,小区和白天相比多了几分热闹,进出的人明显多了,更多的是匆匆回家的人流,有几个大爷大妈提着几大袋子的东西再往里走,一路大声谈论着超市的物价。

李顿在小区对面的街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下决心戴上了口罩和帽子,拿出口袋里的三张门禁卡,一边猜测着哪一张是刷小区人行通道门的卡,一边向着小区门口走去。

门口站着两个保安,其中一个特别高大,后面的保安亭里还坐了一个,李盾故作轻松地扫了他们一眼,手上拿着门禁卡,等待他们向自己发问。他准备好了回答的话,却发现根本没人注意到自己,甚至没有机会用上任何一张门禁卡,前面的几位大爷大妈刷开了小门,李盾就跟着走了进去,他紧跟在他们后面,并不断和自己说:不要回头看保安。

走了一段,感觉已经走到了小区的腹地,果然是一个高档的小区,到处是大树和草坪,李顿不再跟着前面的人走,他看到一个凉亭,顺势拐了进去,在长椅上坐下,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两脚发软,腿肚子都快要抽筋了。

暮色四合,华灯尽放,隔着摇曳的树丛照得小区影影绰绰,好似李顿的内心一般忐忐忑忑。经过的人一个个都很匆忙,谁也不会留意到凉亭里一个闲坐着的人。李顿稳了稳心神,伸手去兜里掏烟和打火机,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我在犯罪了!”这个念头像一个惊雷打在李盾头上,“我真的要进房间吗?里面会有人吗?我会被抓住吗?被抓了怎么办?”他不愿意再往下想。

“或许这是一个贪官的房子,里面堆满了现金,他却很少来,那我不就是劫富济贫,惩恶扬善了!”

这么一想,李顿立刻觉得有了点勇气。

“不管怎样,已经来了就去看看,万一,真的就像新闻上看到的那样,这正好是某个贪官的藏钱处呢,那我就做个侠客了,有了钱,姐姐就不用嫁给那个混子,旭哥会永远都感激我,妈妈也不用低三下四地称呼什么王老板,爸爸在天上也会欣慰。”

想到父亲在天上看着他,李顿不禁又踌躇起来,但在抽了两支烟之后,他还是决定执行这个似乎是今天才临时决定的,又似乎是筹划了很久的计划。

心里的坏李顿得意地笑了,好李顿深深地叹了口气。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