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一日,终于要解封了,所有人都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就在解封的前一夜,小区里有人不顾上海市区内不准放鞭炮的禁令,噼噼啪啪地放起了大小炮仗,据说是某一家人本来准备五月一号结婚用的。
李顿站在客厅的大窗前,望着远处闪耀着五彩霓虹的上海中心、环球中心和东方明珠,感觉自己在这两个月里,在魔都经历了一场梦,一场不愿醒来的梦。但是无论如何,生活可以回复到正常的状态了,可以出去大步流星地在街上走了,可以重新骑上单车大街小巷地溜达了,可以系上毛巾一大早去公园里晨跑了,可以去新疆大叔的烧烤摊边站着撸那又香又辣的羊肉串了,生活,终于要回来了!
春天已经来了又去,李顿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江南春天最美的样子,樱花开了又落,白玉兰在大树间寂寞地绽放,柳叶早已从点点嫩绿变成长长的秀发垂在湖面,东海吹来的夏风已清晰可闻,李顿太想再看看外滩古老深沉的石头建筑,和绿树成荫的长长街道,太想听到一个个来自不同省份的声音,和一张张自由放松的脸。
李顿今天一直在忙于收拾房间,他想按照原来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复原,虽然李顿心里隐隐地觉得是徒劳,但他做得很认真,把所有的房间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提前下楼把所有的垃圾都扔掉,然后回到房间又彻底检查了一遍,厨房里被李顿吃掉的方便面、豆豉鲮鱼罐头和面粉都已经补齐,这些都是通过团购买到的。
群里的人们都很兴奋。
龙晓红说:“大家解封后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律师王洵说:“我第一件事是去看我父母,他们住在浦西,我已经整整两个月没见到他们了,我要买很多很多好吃的滋补的东西给他们送去。”
大学生周杰说:“我第一件事是去吃烧烤,我以前一星期至少吃一次,撸串是我的最爱啊,这两个月可把我馋坏了!”
“我要去见我男朋友啦,我们两个月没见面,也不知道他有外遇了没有!”龙晓红的声音中充满了期待。
“你放心吧,你男朋友连外遇的机会都没有,连门都不能出,外什么遇啊哈哈哈!”王洵调侃着。
“我要去看看我妈妈,我妈妈前年生病去世了,本来清明节要去扫墓的,结果被封闭了,现在我要去看看她,告诉她我很好,我还要告诉她这些日子里发生的所有的一切……”叶小凡有些伤感,又有些欲言又止。
“你呢李顿?”王洵问。
“我……我也不知道,或许先穿上球鞋去外滩好好跑一圈,重新看看上海这个城市吧。”
“大家先把最想做的事做完,然后我们明天晚上约个地方一起吃饭庆祝一下怎么样?”龙晓红提议。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热烈的响应,李顿甚至能想象到大学生一蹦三尺高的样子。
夜深了,李顿在等待十二点的正式解封,外面已是初夏,窗外习习凉风吹进客厅,李顿起身去书房找了笔和纸,思索良久,写道:“未曾谋面的主人,您好……”李顿的笔停了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写下去,他放下笔,走到阳台上,望着夜色下已经野草丛生的大草坪,看见几只流浪猫在飞奔戏耍,人们这段时间似乎把整个世界又还给了大自然,植物疯狂生长,鸟儿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到处停留,李顿抬头望去,月色却依然如此美丽。
“未曾谋面的主人,您好,我是一个贼……”写到这里,李顿的心里一阵刺痛,“我在您家里住了两个月,但是我发誓没有翻过您的任何一个抽屉……”写到这里,李顿停顿了一下,“除了厨房的柜子,我吃掉的东西也都已经补上,还有一些剩余的食物,是团购买的,如果您觉得没有用就扔了……”李顿摇了摇头,把写好的纸撕成两半,又换了一张纸重新写:“未曾谋面的主人,您好,我是一个走进歧途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我在您的房间里住了两个月,但是我发誓没有偷您的任何东西,也没有损坏任何东西,虽然在进门的那一刻我就感到万分的后悔,但我没有资格请求您的原谅,如果您要报警,那也是应该的,如果将来有机会,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弥补我对您的伤害。一个陌生人。”
十二点了,李顿把字条放在茶几上最显眼的位置,把每个房间又看了一遍,然后关好所有的窗,慢慢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房间,抬手关掉客厅的大灯,开门走了出去。
和大家的预期有点出入,虽然解封了,但是餐厅开门营业的非常少,而且不能堂食只能外卖,还是律师王洵有办法,他找到一个开餐馆的朋友,让他在餐馆门外十米远的空旷处摆了一张桌子,这就完美规避了不能堂食的规定了。
天气很适合,大家前后差不多时间到了餐馆,坐在微风中的室外,望着马路上重新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月色伴着路灯,就像回到了从前的大排档,大家都觉得很感慨。
“终于回到正常生活了。”龙晓红感叹。
“说实话,这比室内还要有感觉啊!”大学生赞叹。
“老板,先上啤酒,要冰的!”王洵在招呼着。
李顿最后一个到,他的目光全部都在叶小凡的脸上,这是一张非常动人的脸庞,李顿还是第一次看到叶小凡的容颜,虽然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叶小凡的样子,但李顿还是仿佛被闪电击中,他有些呆住了。
叶小凡的美是一种不同凡响的美,她的清新脱俗是那样有吸引力,而她的笑容更为她的容颜增添了无穷魅力。
戴眼镜的王洵有一张瘦瘦的脸,坚毅而成熟,龙晓红却是圆脸庞,红扑扑的甚是可爱,周杰长得相当帅气,又有一份单纯,大家相互调侃着,都在感叹虽然感觉已经是老熟人了,但又像是第一次见面。
叶小凡眼神温柔地望着李顿,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李顿的容貌,叶小凡落落大方地问李顿要不要坐在自己旁边。
今天的李顿有点心事重重,他不知道房子的主人是否已经报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吃完这顿饭,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他的魂不守舍。
李顿在叶小凡旁边落座,大家开始举杯,随着菜一道道上来,酒一杯杯下肚,气氛越来越欢快,李顿也暂时放下了自己的心事,杯酒解千愁,大家越来越兴奋,似乎都想把过去两个月的郁闷、恐惧和担忧远远地甩到九霄云外去。
“李顿你后面打算干什么?”王洵问。
“我还是想干和电子商务相关的行业,通过这两个月的经历,我也有了点初步的想法,想试试。”李顿回答。
“说不定我们有机会可以合作的!”龙晓红兴趣满满。
“看看我这个当老师的可以为你们干点什么呢?”叶小凡笑着说,“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在线教育啊。”
“是个好方向!”大学生表示赞同。
夜渐渐深,李顿已经喝了不少,这时他早已把自己的烦恼扔得老远了:“咱们几个人搞一家公司怎么样?大学生是学IT的,晓红是搞媒体的,小凡了解在线教育,王洵负责企业合规,我来跑市场,咱们搞一个在线教育公司,是不是很有前景?”大家纷纷附和。
说到激动处,李顿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王洵说叫伙计再拿一双,李顿说不用,然后弯腰俯身去捡那双筷子,叶小凡的脚就在筷子旁边,李顿看到一双有型、小巧的脚,有着高高的足背,右脚的脚脖子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
第二天,李顿去了公安局自首,当他把手机交出去时,看到的最后一个微信是叶小凡的:“你怎么了?联络我!”
当李顿意识到他住了两个月的房子的主人正是叶小凡,他无法再若无其事地坐在叶小凡身边继续喝酒聊天,在浑浑噩噩中,李顿起身、离开……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天晚上保安没有挡住叶小凡,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出小区,而是回到了另一个单元。
人们常常以为人生像是在打桌球一样,可是试试白球,试试粉球,每一次击打似乎都不是特别重要,每一次选择看起来都关系不大,不会影响到全局,但当命运最后使出杀招一杆清台,人们才意识到再也无法回头,不可能重来一盘。
李顿被拘留了一段时间,姐姐和旭哥从老家赶来,为他办了取保候审,几个月后开庭,由于情节相对比较轻,房子的主人又没有任何损失,而且主动向警方表示原谅李顿,又是投案自首,李顿被判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
李顿没有再和叶小凡、王洵、龙晓红和周杰中的任何一个人联系,他删掉了他们所有人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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