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

一年过去了。

李顿很难找到工作,在丁建军的大力帮助下,终于在建军一个朋友开的酒吧里找到了一份调酒的工作,据说是解封后酒吧原来的调酒师得了抑郁症,无法再继续工作,回老家去没有再回来,李顿暂时代替了他的位置,每天晚上六点到酒吧开始上班,直到凌晨两点下班。虽然暂时只学会了几种简单的调酒方法,但是应付目前的客流是勉强可以的。他更多的时候是和吧台的一些常客聊聊足球和股票。

酒吧开在衡山路上,位置相当好。

李顿很喜欢衡山路。

衡山路更像一条河,每当入夜,便被夜色轻轻而温柔地裹住,河面光影流曳,河底暗流涌动,水边高大的梧桐树遮住了大部分的夜空,只有月亮在树叶掩映之间张望着。大片大片的梧桐叶随风飘落在河面,而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像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鱼儿,在水中随心所欲地四处游动觅食,时而聚集,时而四散。

浪漫似乎总是随着夜而降临。背着乐器的爵士乐手们低着头匆匆钻进各个酒吧;老外们边走边解开衬衣领扣和领带,一路打量着或劲爆或雅痞的夜店,低声商量谈笑着,有的已迫不及待地点燃了手上的大雪茄;刚刚下班的白领男女们,拎着包拖着疲惫的身躯在灯火闪耀处张望等待,眼神因霓虹和月色而不时闪亮;一对对的情侣并不需时时彼此相望,只是牵着手惬意地漫步,目光中溢出的神采十分令人羡慕;年轻漂亮的女孩们逡巡出没于街道明暗处,或浓或淡的香水味,高跟鞋的咯咯声,为夜色平添了一份性感。

李顿上班的酒吧是一家爵士乐爱好者聚集的酒吧,乐队中,肥胖的洋人萨克斯乐手和瘦削的江南鼓王是乐迷们每晚赶来的原因,尤其是这位鼓王,据说是音乐学院的打击乐专业教师,长长的脸像个鞋拔子,一双小眼睛隐藏在厚厚的镜片后面,沉默寡言,在音乐没升起之前,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根安静的小木棍,可以随处安放而不起眼,可一旦他把自己扔进那一堆架子鼓里,这根小木棍立刻变成一支熊熊火把,能把周围的空气烧得透红滚烫。

这晚,乐队已就位,喧闹的酒吧安静下来,鼓王和萨克斯风对望一眼,然后缓缓举起右手,尖细的鼓棒斜指半空,全场屏息,几秒钟难耐的寂静之后,鼓王高举的鼓棒如风落下,欢快的鼓声贝斯声萨克管声瞬间溢满整个屋子,客人们如释重负,随着酒精入肚音乐入耳,酒吧内的气氛明显欢快起来。爵士乐曲渐入佳境,瘦削的鼓手双眼越来越亮,鼓点的节奏层层加快,萨克斯风和电吉他烘托着气氛一浪又一浪地向上膨胀,整个酒吧越来越热,人们的脸在冒汗,乐队变成一团巨大的火球,冲天的火光在吧台如山的酒瓶上跳动,在每台桌子上的酒杯中跳动,在每个人的双眼中跳动。人们都坐不住了,年轻人早已按捺不住蹦了起来,在各个角落里随着炸裂的暴击手舞足蹈,美貌的淑女们散开了丝绸披肩,随着舞动的火焰前后摇摆,矜持的中年人正襟危坐貌似不为所动,但充满故事的眼神,涨红的脸和桌下打着节拍的铮亮皮鞋,则已经完全出卖了他们沉浸在青春回忆中的思绪。

李顿最爱这一时刻,他很喜欢观察晚上来消费的客人们,他从他们的脸上寻找着故事,望着他们因酒精和声浪通红发亮的双颊,前后摇摆的身影,自己却静静地站在吧台后面,仿佛是一艘惊涛骇浪中的巨船的船长,随着波浪而起伏,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但是李顿的心里,始终是空落落的。

他和吧台外面的侍者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出闷热的酒吧,站在婆娑的梧桐树影下,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他望着衡山路的尽头,夜空中满是卷云,天边有一抹深深的红色,李顿不禁想:疫情这个魔鬼离开了吗?还是蹲伏在某个天边的角落里等待下一次的突袭?前方还有多少难以预计的磨难在等待着人类?

背后有个女性的声音响起:“先生,里面还有座吗?”李顿漫不在意地转身。

叶小凡微笑着望着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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