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到财务部来借钱，那这个事关他前途命运的消息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会计主管吕秀珍右手中指点击桌面：“我说啊，你的申请缺少一个要件，谭副总的签字，所以你看，首先你就没有走对地方。”
他红了脸，东张西望，略显口吃：“我不晓得，我以为，我请问，这阵子谭-总，他在不在？”
出纳员梁红接过话头：“想去你就去，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谭副总这阵怕都到锦阳城了。”
他小声问：“那他明天，来-不来？”
“明天不会，一般情况谭副总出去都要三天，第四天就会来报销单据。”
“哦哦，那就大后天……”
梁红摇头说：“别白费劲了，到了大后天，名单一公布，噢嗬，谁还认得你呀？”
“什么名单呀？”他眨巴着眼皮问。
“咋个？你自己的事，都还不知道？”梁红朝他瞥一下。
“啥事呀？”
“下岗呀。”
他脑子里“嗡！”地响了一下，眼睛盯住梁红，嘴皮张合着，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吕秀珍咳了一声：“小红，看你把人家吓得哟，”把申请推回他面前：“先别这样紧张好不好？你的事呢，到这里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想要搞准确一点，那就去人力资源部核实一下吧。”
他“噢噢”答应着，抓起申请，跌跌撞撞走下楼梯，来到总公司大门口，不知道人力资源部要往哪边走，就站在那里左看右看。
天色太明亮了，照得他头眼一阵昏花，于是举手遮住额头，准备后退一点，到天棚下面去，还没有迈开步，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是小车司机莫同福。
“干啥呀？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莫同福两年半前从外面调来，开始时也在钢筋班，一起呆了三个月，互相比较熟悉。后来莫同福转出去学开车，拿到驾照后就留在办公室，没再回钢筋班。
“哦，是莫师呀，我来找财务这边借点钱。”
“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起来公司借钱？”
“嗯，我家里有点急事。”
“哎哟，我的天！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莫师，我不知道什么呀？”
“你去了财务部，她们就没有给你透露点有关你的消息？”
“有的。”
“那是什么呢？”
“下岗的事。”
“原来你是知道的嘛。”
“她们说还不准确，要去找人力资源部核实一下。”
“什么叫不准确呀，真不知道她们安的什么心，这点事都要转弯抹角，现在无论你去找什么地方，不要说核实一下，核两下核三下都无济于事了。”
见他发傻，莫同福深叹一口气：“事情落到你头上了，都还这样稀里糊涂，还是我来帮你搞准确吧，实话告诉你，这次下岗人员七个，你是其中之一。”
突然猛咳了几下，声音嘶哑：“不对呀，要下的话，也是二线三线的人员先来，我是一线的呢。”
“你还懂二线三线这点知识呀？”莫同福环顾四周，鼻腔里“嗯嗯”两下，语气严肃起来，“从机关后勤也就是二线三线裁下去的人员，有的年纪不算大，气饱力壮，还有一定文化知识，这样让他们走，到了社会上可能会捣乱，要出问题的。怎么办？放到一线去，算是给了第二次机会，而第一线上也有老弱病残，正好及时换下来，也只有这样，公司各个环节才能保持安定团结欣欣向荣的景象。”
莫同福抬手，推着他走了几步：“你实际年龄只有五十，对不对？可是你这副尊容，任何人看上去都会说不止六十岁，自然而然，就把你当成被裁的对象咯，唉，啧啧，怎么说呢，怪谁呀？”
莫同福歪脑袋地吐口水，继续道：“我分析来分析去，你之所以活成这副样子，无非就是这几点，没有发挥主观能动，没有抢抓每一次机会，没有办法展示自己，没有……怎么说呢，也许这就是有文化人说的，机会绕着走，命运不可违吧。”
说完转身，手倒背着，准备走开了。
身后突然响起闷雷似的声音：“不行，我要找谭志达！”
莫同福迅疾回头，脸上是惊愕不已的神色，一把封住他的衣领，推到路边墙头上，呼出一口大气：“什么？你竟敢这样直接称呼谭副总的大名？你算老几呀？”
他拧着脑袋，音调丝毫不减：“不算老几，算老同学。”
莫同福松开他，眼珠子鼓得像铜铃：“你敢再说一遍？”
他斩钉截铁地说：“说一百遍都敢，我和他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毕业，然后初中高中接着都是同学，十二年都在一个班，没有分开过。”
莫同福脑袋晃动得像拨浪鼓：“哎哟，我的天！我现在连自己的耳朵都不相信了，你竟然和谭副总是老同学，这怎么可能！嗯？让我想想，你是哪一年的？”
“我七二年的。”
“嗯哼，说得真的像有这么回事似的！”
他高高举起手：“我发誓，讲假话我走到大路上就被车撞！”
莫同福赶紧把他的手臂扒拉下来：“不不不，不要这样，快快把手放下，被人看见了不好，现在我相信了，你说的是老实话，是有这个可能，是的，嗯嗯。”
莫同福频频点头，语气温和了许多：“嘿嘿，刚才我还在替你想呢，你在公司级别虽然低，但工作年限不短，不少于二十五年，是吧，工龄补助比别人要多不少，下岗之后，结算下来，能拿到五万块到六万块，有了这一大笔钱，还需要再借么？不必要了，建议你不要乱花，集中起来，去开一个小店，不卖别的，就卖糖烟酒，油盐酱醋，把下半辈子的日子过好一点。哎哟，我费这么多心思，我这是在做什么呀。”
右手伸进裤兜里掏着什么：“喂，邢毅，好伙计，老兄，我现在要问你一句话了，我在预制场见你倒车技术不错，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有些师傅不停歇开了一整天，到场口时很累了，瞌睡来得很，就把车交给我，由我开进场装卸货，次数多了，就会开了。”
莫同福掏出来的是小车钥匙，在手心里翻转着：“嗯，看来我的观察力不错，你果然偷着学会了开车。”随后将车钥匙高高举起，“喏喏，谁让我拥有一副菩萨心肠呢？拿着，出一趟差，送孙总的亲戚回乡下。别以为孙总被送进ICU了，我就使冷眼，把麻烦事甩给你，这样认为你就会犯原则性错误。其实我是真的关心你，我去过预制场多次，经常看见黑板上红粉笔写了你的姓名，说明你很努力，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但这远远不够，你还应该有所作为，怎么样？双重机会降临到头上了，抢还是不抢？”
他摇头不解：“双重……机会？”
“哎呀，你多聪明的一个人，这个弯都转不过来，我再点你一下吧，谭副总是你的老同学，这是一条粗粗的红绳，可要牢牢拽住了，他分管财务，人事，工资，在下岗人员名单上划掉一个，多大点事呀；我让你送孙总的亲属去乡下，主要我有别的事，去不了，况且，我们天天都在见面，现在就算少一天的也不足为奇，而你呢，几十年间遇到过几次？所以呀，谭副总，还有孙总，这不是双重是什么？难道？你的？还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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