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之内他连续敲了三次门，可就是没有回应，现在邢毅内心真有点慌了。
女人摇头哂笑，继续道：“使劲点，让更多的人过来，开门把你抓住，看你还跑。”
敲不开门，邢毅转身来到窗前，抓住钢条摇了两下，感觉有戏，在长凳下面掰下一根木条，解了挂包背带，选择中间两根钢条拴紧了，木条插进袋子中间缝口，转动木条。
女人大喊起来：“快来人呀，他要撬窗子逃跑啦。”
邢毅转过身，木条指着她，道：“不许叫，再叫，看我不收拾你！”
女人见他目光闪亮，缩了脖子，眨巴眼皮，不敢出声。
铁条弯曲收缩，出现了一个稍大一点的缝隙，脑袋可以伸出去，这就够了。
邢毅回头盯住她：“我出去，转过来为你开门，然后我们一起去见他们的人，我会用事实证明，是你认错了人。”
女人红着眼：“你在骗我，你不得好死。”
邢毅心里一阵刺痒，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一点也值不得怜悯，你发酒疯，抓住黄牛就是马，无缘无故冤枉我，那就让你在里面多待一阵好了。
跳出后窗，脚落地，是一片菜园子，一排排挂满了藤蔓的豆架子，挡住了视线，需要张开双手，扒开豆叶子找方向。
好不容易草棚一角，心想它的前面必然有路，就绕到草棚前面，看到了小路，可是路面上蹲着一条大黑狗，红红的眼珠子瞪着他，就不敢乱动了。
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动作大了，狗肯定就会扑过来。
斜眼看见草棚有道栅栏门，就尽量保持身体直立，目不转睛牢牢盯住狗的动态，脚下慢慢移动，向草棚靠近，最后一步远的时候，极速弓腰窜进草棚，随手带上栅栏门，掉头看那狗有啥动作，额头却撞上了横木，“唿！”地一下，眼前一黑，什么都不见了。
光明再出现时，那女人站在栅栏门口，说：“你不要躲，我不是找你麻烦，是来请你去一个地方。”
女人和颜悦色，言语和缓，这才几分钟呀，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内心一阵忐忑，问：“你叫我去哪里？”
女人说：“你跟我走就是。”
他不好推诿，小心跟在后面。女人领他走出菜园子，来到综合贸易公司。
综合贸易公司前身是公私合营，店里一个老员工的女儿，顶替父亲上班几年，承包部分柜台，小本经营，不知不觉中，后来租赁了撤销的粮油门市门店，改装成杂货店，三年扩充一倍，五年后，买下这块地建房，打五层楼的基础，先建了一层，装成超市，不提架上的货品有多少，只说导购用工，就超过十名。
公司门口台阶上，坐了不少人，这是劳动力市场雏形，也就三五年之后，县劳动力市场宣告成立。这些劳动者来自四面八方，有乡下农民，农活做完了，或者田地种出来的粮食不够吃，也有城里考不上学校的，进不了单位的干居民，陆陆续续都到这里来集中，没人找做事就坐着闲聊，打扑克，走十字棋，有人来找，就争着去做，做完了又回来等着。
邢毅摇晃身子，心里说道，这些人随便挑一个出来问，肯定就没有个人档案！
上楼进了会议室，里面坐满了人，在听台子上一个人演讲。后墙上拉着横幅，有八个大字，“双向选择 自由之路”。
妇女给演讲的人介绍了邢毅，邢毅就坐下听他讲。
他讲了自己的故事。
很早的时候他在县里行政单位工作八年，因为和领导闹掰，领导骂他滚，一气之下，到沿海城市一家公司打工。
他在公司里干了很多工作，清洗玻璃墙，门卫值班，搞黑板报，都干过。
因为工作表现好，连续两年评为先进，两年之后，公司搞内部岗位竞聘，上司推荐他竞聘一个部门经理，笔试面试都名列前茅，进入了政审。
公司派人去了他最早工作地方人事劳动部门，查阅他的档案，因为原籍这边并不提供，说从未有这么一个人，外调人员空手而归，竞聘就此搁浅，回来继续干门卫。
公司里有人为他打抱不平，说他怀才不遇，有记者来进行了采访报道，还带他去见报社的总编。
总编和他谈了，当场问了几个问题，出题让他写文章，还当着几个下属对文章进行点评，然后说，你完全可以当记者，愿不愿意呀。
他说不晓得公司同不同意。总编就打电话到公司，问这个人你们放不放？公司的人说，公司准备了要提任他，涉及到过去的简历，公司就派任务原籍调阅档案，可是却没有，对他的过去历史不清楚，正在犹豫不决。
总编说那就这样，我们先借用半年时间，你们考虑好了，说一声就是。
他到了报社，半年时间到了，总编主动联系公司，公司说，我们考虑，拟征求本人意见，他要是想回来，我们欢迎，有一个部门助理的职位等着他。
总编说我们这边准备聘他担任副总编。公司的人说，你们真是破格呀，难道就不考虑一下他的过去？总编说，我们不考虑过去，我们就考察他现在的能力表现。
他留在了报社，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几年下来，报社在地方报业发展成就排位评比中，位列第三，被评为地方最具发展潜力的媒体。
基于他的贡献和能力，今年年初，他副总编的前头，又添加了两个字：常务。
演讲很感谢人，掌声就像放鞭炮，长时间不停歇，那女人更高兴，贴近邢毅的耳朵说：“我哥哥的儿子，我是他姑妈。我去人事劳动局找你，就是要感谢你，没有你的帮助，他走不到今天。”
邢毅疑惑：“我帮助了什么呀？”
女人说：“你卡住了他的档案呀。”
邢毅忙说：“不不，你真的弄错了，不是他的档案，是我的档案，我的档案在……”
“你的档案在哪里呀，不就一直乖乖躺在那一排铁皮柜子里头么？你现在不要胡思乱想了，规规矩矩坐在办公室里，抽烟看报喝茶水吧。”
女人哈哈笑着，扬起手，要拍他脑袋，他赶紧后缩躲避，不知又被什么硬物碰了一下，顿时一阵激灵，眼睛一闭，再一睁，会议室不见了，眼前还是菜园子，小路上的大黑狗也不见了。
与之前晴天不同，现在下起了雨，是典型的过云雨，就近避雨，只得进草棚。
眼前有一根横木，碗口大小，邢毅下意识摩挲额头，疼痛感已经消失了，大约刚才是速度过快，所以才会被碰得脑袋发晕。
地面一堆谷草，杂乱无章就是一狗窝，大概自己是倒在上面了，站着是不可能做梦的。心里道，饿着肚子做梦的情况少见，自己今天算是体验了，梦境里出现的人物和情节，跳进这菜园子之前，就遇到过也听说过了。
那女人侄儿子的故事，到是很有点现实意义的。
他的档案问题，是原单位不提供，而我的档案是被损毁，结局却很相同，都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那侄儿子先遇到了公司老总，后来又遇到了报社老总，接二连三的贵人相助。我呢？邢毅问自己，我能遇到谁？
现在的感觉是前胸紧贴后背，饿得已经熬不住了，先填肚子才是第一，这个时候饭店老板就是贵人了。
而档案的事暂时不要想了，它没了，复不了原了，这也好，一切的一切，都统统抹掉，什么负担都没有，一身轻松，就当多读了几年书，刚从学校毕业，职业选择方向就自己作主。
他在草棚里找到一块纸板，就用它顶在头上，一路小跑，很快看见了远处的柳青饭店，就加快了速度，到下后纸板不再坚挺，软成了一团泥，他下半身也淋湿了，脚下一滩水，顾不到那么多，喘息着站在老板娘跟前，掏出一张被水浸湿成团的五元票子，嘴唇颤抖着说买一碗面。
老板娘没有接他的钱，速度很快把面条端来给他。
虽然很饿，但还是掌握着进食的速度，确保细嚼慢咽，还朝老板娘笑笑。
老板娘说：“我看你是从田地里过来，你是做什么的呀。”
他说：“我是在外面当工人，刚调回来，还没有安排单位，就想在外面找点活路做，还没有找到，身上只有十几块零钱了，你们这里需不需要洗碗工呀，就让我来做好不好？”
老板娘见他容貌端正，言语诚恳，不像是动歪脑筋的人，回头看了看空空的后厨，忙起来的时候确实需要一个人，就点头答应了。
墙上有价目表，肠旺粉面三块五角一碗，他掏出一张五元票子，递给老板娘，票子被水后体温烘干，变得皱皱巴巴。
老板娘不收他的钱，说：“留着别处去小用吧，我既然答应你做事，那在我这里吃面就该免费了。”
他有点难为情，把钱揣了回去。
当洗碗工的念头产生，想都没想就说出来了，并不担心老板娘不接纳他，因为他知道这里，了解老板娘是个热心人。
曾有这样一件事，有次早起，她们家炉灶出灰口旁边蜷缩着一个人，一个年龄超过五十岁的老者，生病了，身体虚弱，站立不稳，柳湘君赶紧叫人送去医院，给他办了入院手续，每天叫人送去汤汁饭菜。
老者治愈了，了解了老者来自外省，家里有老婆和一个女儿，因为穷，老婆受不了，带着孩子跟人私奔了。他四处寻找，流落至此，病倒了。见他无依无靠，老板娘就暂时收留了他，让他帮助看后院。
几年后他女儿找来了，她嫁了人，生养了孩子，男人支持他来接岳父，给老板娘磕过头，把父亲接走了。
好几年时间，常有人在街头提及这事。
老板娘拿来一块蓝㡳小白花围裙，一双深灰色袖套，让他穿戴好了，引他去了后厨。
水池里有几十个碗和筷子，数量不大，老板娘指给他看池子边一个塑料瓶，说是洗碗精，看着他挤出来的量，点头说：“可以了。”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妇女，老板娘赶紧迎了出去，称呼她为顾阿姨，招呼坐下来，问她想吃点什么。
顾阿姨说：“你家的肠旺面我吃顺了，别人家的再好都不想。”
老板娘煮好面条，两手端着送到顾阿姨面前，因见她布包口露出半截纸角，关切地问她打官司的事。
顾阿姨拿筷子在碗里拌几下，夹起面条放进嘴里，咀嚼两下，美滋滋吞了，说：“找过葛大律师了，答应帮忙，但是他太忙了，要排队，这事情还有点着急，我说我急，人家比我急的还有。没办法。”
老板娘问：“排队？要几天？”
“他说至少三天以后。”
“三天时间也不算长。”
“长呢，我这边可等不及呢，一天都恼火。”
“那怎么办？多给他点钱？”
“不是钱的问题，葛大律师对任何人都一样。”
“哦，他写一份诉状要收多少钱？”
“三百块。”
“哟，不少呢。”
“听起来是不少，但是转过头来想，房子收回来了，值好几万呢，比这点钱又算什么？”
“这样想就对了。”
“你不是还有个弟弟么，他要回来参与吗？”
“我给他写了信，他来忙得很，来不了，他说了，姐姐有这个能力，姐就去办吧，办好了房子判回来了，也不来和姐争了。”
“你弟弟这样想也是可以理解，也合道理。”
“关心的人也多，知道内情的人呢，就说了，这老祖业是不能让外人那么强占下去，这场官司也是一定会打赢的，用就用点钱吧。”
老板娘热心，顾阿姨也希望有人听她说，愿意把积攒心底的想头与喜欢听的人分享。
她们讨论的内容，被邢毅听见了，心里琢磨，纸张笔墨就两三角钱，写一份诉状，几百上千字，收三百块，天价呀，就因为顶着律师招牌，获取就这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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