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破旧的小楼要拆了,楼边高大的银杏树也倒了。
曲径通幽的小巷里,秋风吹落零散的落叶,花白的流浪猫随意的踩踏,马路边突兀传出车子的鸣笛声,吓得小猫一溜烟跑的好远,蜡黄的树叶跟随着它急匆迅速的步伐,又一次在空中短暂的飘起,随后又静静的落下,好似这一幕从未发生过,还是零散在道路两边的落叶,还是安静过后迂回的小猫,还是那条石砖铺成的巷子......
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接来这座城市。
父亲给我的印象已经慢慢变浅了,只记得那天雨夜,破旧的小楼,雨水用力的拍打在玻璃窗上,狂风几乎要将屋外的树枝吹断。
夜里不知道是几点了,客厅的老灯依旧亮着,散发着微弱昏暗的光,父母都在声嘶力竭的吼骂着什么,我躲在被窝里偷听,一直吵了很久,最后伴随着沉闷的关门声还有母亲细微的抽泣声,夜又终于安静下来......
回忆起来,自从他们离婚之后,母亲就一直倚靠着双手,苦苦将我拉扯长大。
她以前是在一家服装厂里做事,没日没夜的踩着缝纫机,双手上是各种各样被针头划伤戳穿的痕迹,收入算稳定,但是又一年过后,厂子倒闭了。
于是,她一边找工作,一边又摆起了地摊,一块不大的破旧布料,划分好了几个区域,卖书,卖自己缝的十字绣,还有那夜里一针一线钩出来的玩偶。
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她终究也再无力去支撑,得了抑郁症,不久前住进了一家医院。
生活对我而言,就这样变得零乱不堪。
我倚靠在桥头,手中是已经见底的啤酒瓶,还有一根已经抽完的劣质香烟,拖着疲惫不堪的躯壳,坐在铁索连接不高的围栏上。
抬头看着天空,那里曾经是墨色淡雅般的灰,是人世间画像的底色,那里因为有皎洁的月光与城市阑珊的灯火,显得格外美丽。
如今它被乌云笼罩,星空中的斑白亮光再也不能穿透,雨点飘落拍打在脸上,我一头栽倒下去。
湖水很凉,它们急促的涌进鼻腔呛得大脑生疼,我努力去睁开双眼,模糊迷离的什么也看不清,恐惧感油然而生,奋力的挣扎片刻之后意识渐渐模糊,我昏死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那里目光所至皆是璀璨白光,云层紧紧连接着清澈的湖水,冰川消融轻浮在蔚蓝的空中。父母站在不远处,他们招着手异口同声的对我说道:“儿子,我们一起走吧。”
“好。”
周身一片安静,突然冰山与蔚蓝的天空一同消散,只留下那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迷茫孤独的四处打转。
朦胧的睁开了双眼,浑身的酸麻,疼痛感忽然席卷全身:“我还活着吗?”脑袋上缠绕着的纱布,左边眼角处那似乎被线缝合紧绷的不适感,转动着眼珠打量着四周,是医院的病房,充斥着静谧和压抑。
许久,一位护士打开病房走进来,略带惊奇的说道:“呀,你醒了啊。”随后快步走出去:“秦医生,你来的正好,三号床的病人醒了,你来看看。”
话音刚落,一位穿着白大褂,带着蓝色医用口罩的年轻男医生走了进来。
他上下打量着我问道:“感觉怎么样?”
“嗯,身上有点疼。”
他认真的回答道:“拍过片子了,这个过两天会慢慢的减轻,还有眼角缝的七针,是被碎石头划的,要过两周才可以拆线。”
我说:“医生,要多久可以出院。”
他说:“没什么事情的话,这两天就可以,你醒了,估计警察应该很快会来找你谈话的。”
我点点头,他继续说道:“那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情随时喊我们。”
“好。”
秦医生走后,我强撑起身体,拖着沉重的步伐去到病房内单设的卫生间,双手撑在洗脸池上,盯着镜子中狼狈不堪的自己,嘴唇上布满裂缝,左眼被纱布包裹,脸上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血,脸色蜡黄毫无气色。
重新坐回病床,其间警察很快就来了,他们调查监控,怀疑我是被人欺压,所以跳河自杀,我解释说我是醉酒,脑袋太晕所以失足。警察反复盘问,我说保证以后不会再犯错误,并主动承担为扰乱公共秩序带来的损失提交罚款,咱们就这样算了吧。
他们起身准备离开,刚打开病房又回过头告知,说救我的是一个女孩子,过两天队里会给她颁发见义勇为的奖章,希望我出院了能当面感谢。
天际蔓延伸展着漆黑的薄纱,遮住了远远近近的一切。
2
医院的长廊已经听不到什么走动的声音,病房那明亮的白炽灯也熄灭了。躺在病床上,忍受着半边身子带来持续的疼痛,望着窗外那星星点点夜市带来的明火。
记得母亲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儿子,当妈的不求你什么,不求你能考个状元,也不求你当官发财,妈就希望你以后可以好好的,身体健康就行了。”那时候母亲已经开始推着车子,摆起摊子在路边贩卖起自己下半生全部的精力。
我未能满足母亲这半生都在祷告的意愿,她住在医院,而我却这般模样。自己从未生过什么大病,却还如今一副不知道能活多久的样子。
东方天际泛起一片鱼肚白。
肚子饿的不行,穿好衣服,拖着沉重的双腿,一瘸一拐的找到了住院部一楼的小卖部,买了两袋面包还有一盒牛奶,来到柜台。
老板放下手中的报纸,扶了扶老花镜说道:“一共十二。”
我摸索着从上衣口袋中翻找出那浸泡过已经皱的不像样的五十元现金递给他。
他接过钱,说道:“小伙子,骑车摔得吧。”
浑身的疼痛使我站的很不自在,不想过多攀谈,我回他:“没,我自己想摔的。”
胡乱的聊过几句,我接过找来的零钱走出小卖部。
坐在过道的蓝色连排座椅上,撕开包装袋,吃着手中的面包,过道的令一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值班的医生护士,小跑着进了一间病房,里面还传出妇女的叫喊声:“医生,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孩子啊!求求你了。”
很快值班的医生护士推着担架车在过道上疾驰,上面躺着一个小男孩,一位中年妇女一直跟在后面撵着,她哭的脸上毫无气色,跑起来几次踉跄都差点摔倒在地。
很快车子进入了走廊尽头的手术室,中年妇女被拦截在门口,她跪在地上,抱着一位医生的腿哭喊着:“医生,我求你,求求你了。我就只剩下他了啊!”
护士将她搀扶起,坐在手术室门口的连排椅子上,不断的安抚妇人不稳定的情绪。
她衣服破旧,七分牛仔裤上有做一块右一块的补丁,无神的看着过道上刺眼的白炽灯,眼角的泪水顺着蜡黄的脸颊留下,嘴巴微张,喉咙发出沙哑的喘息声。
我坐在不远处,扭过头起身往病房走,不愿再去看这生离死别带来的痛楚。
下午太阳燥热,我一瘸一拐的贴着墙走进诊室。
“秦医生,我办理一下出院可以吗?”
他扭过头,认真的说道:“可以的,你这个情况已经可以自主走动,没什么大事了,你稍等一下,我来找人给你办理一下出院手续。”
“那个,秦医生,医院能赊账吗?或者我出去一趟取点钱,然后回来补齐住院的费用。”
他眼神略带诧异,问道:“你父母呢?”
“父亲没怎么见过,母亲在别的医院住院。”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我给你弄一下吧。”
走出医院,在隔壁的小超市买了一包劣质的香烟,点上,狠狠的吸了一口结果呛得自己几乎就要将伤口咳崩开。
突然看见上午的妇人,独自坐在路边的树下,身边是大包小包的衣物和日用品。
“人活着,真累。”我掐灭烟头,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那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巷。
穿过小巷,在破旧小楼下撞见了住在隔壁的李叔。他一脸惊讶问道:“小刘啊,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啊?”
我摆摆手回:“哦,李叔啊,小事小事,摔了一下。”
“哎哟,小伙子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当心的伐。”他走来我跟前上下打量起我,看了好一会接着说道:“来吧,叔扶你上去。”
“不用了,李叔,您忙吧。”
他架着我的胳膊,小心的搀扶住我:“叔是看你从小长到大的,还这样客气吗?”
打开房门,这房子七八十平,有些家具根部已经长出不少霉斑。
地产开发商来过两次,谈论赔偿的金额,已经说好年底的时候会动工拆迁,他说会赔偿五十万我默认了,他说会再赔一套四五十平的小房子我也默认了。
虽然人很无耻,但是办完一切手续之后,没过几个月真的很快先打了一笔钱到我的卡上。
李叔还因为这事与开发商大吵过一次,他指着人家的鼻子骂:“你们他妈的,就是欺负小刘不懂啊!良心呢!都给特么狗吃了。”
我靠在李叔身边,拽拽他的衣角轻声说道:“没事的叔,您别气,我不要紧,按他们的来吧。”
他急得跺脚,长叹一口气:“唉!”摸着头然后将房门“砰。”的大力关上。
拿了银行卡,换了身衣服,找了个棒球帽戴上,去到附近的商场买了一部手机,接着又去营业厅办理了一张新卡。
播了个电话去到母亲住的医院,谈论了几句,得知她状态蛮好,按时吃药应该很快可以出院回来疗养了。
挂断电话之前,还听到那头细小的埋怨声:“自己的妈住院了,三四天都不带来看的,是医院又不是疗养院......”
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从未对母亲尽过孝心,小时候只会一张嘴,一只手的对她说:“嗯妈,我想要一个这个,我想要一个那个。”长大了却还活成这般模样,得到的全被我再次浪费掉。
那时候不懂得踏出那扇门的父亲就是一去不复返,不懂得什么叫做“离婚吧”,一直到三年级翻阅词典,看着乱七八糟的注释,将词典拿到母亲面前问她。
那天她坐在客厅的饭桌前,因为停电点了一盏煤油灯,一边抹着掉落不停的眼泪,一边钩织着手中的布偶娃娃。
“孩子呀,你要好好生活,妈在里面没事的,好了我们就回家!给你娶媳妇,给你带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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