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儿时的玩伴叫许馨冉,她说:“开心点。”接着从口袋中掏出两颗棒棒糖塞在我手心。
四年级的一节体育课,跟着老师做完一系列的热身运动之后,我兴奋的跑进了器材室,跟值班的一个老大爷讲明来因,他从残破的抽屉中拿出来一张表格让我填写好班级姓名。
三五分钟后,怀里抱着一个足球心满意足的来到了球门前,将它放在固定的点位上,单脚站定准备来一记射门,结果从身后突然被人一推,毫无防备重重的迎面摔在草坪上。
我抬头看去,五六个同学围在旁边,他们一块指着我大喊:“没爸的孩子像根草!”随后将借来的足球踢着跑开。
下课铃声响起之前,几人又将我团团围住,他们将足球塞在我怀里来回的蹭,然后一边跑开一边又大声的喊着:“刘一麟怀里有狗屎!他竟然抱着狗屎!”
一群同学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然后捂着嘴捏着鼻子跑开。
我掏出纸巾使劲的擦拭着令人厌恶的臭味,没用。
来到器材室将足球归还,老大爷指着足球上褐色已经干了的斑块说:“小同学你要赔钱的啊!”
我低着头说:“不是我弄的。”
他紧紧拽住我的胳膊,翻出了那张表格撂在桌子上大声的喊着:“你写的名字!你得赔!不然我叫公安局来抓你!”
我被他拽的疼了,似乎再用点力胳膊就要断掉,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五元的纸币,他这才作罢将我松开。
我头也不回的跑走,怕被他嘲笑:“这么大的孩子还哭!”
傍晚夕阳挥洒的幕霞,四周很安静,手中撵着几片银杏树叶,孩童的内心也似乎如它们一般枯萎落地。
“你怎么啦?”
我抬头望去,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牵着大人的手站在我跟前不远。
我扭过头撒开手中的银杏树叶撅起嘴倔强地说道:“没怎么,不要你管。”
她跑到我跟前,灿烂的笑着说:“呐!给你糖吃,开心点。”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糖塞进我的手心里。
她住在楼下,与我同龄在隔壁班,后来我每天与她一同上下学。
那天午休,班主任老师集体开会,许馨冉从自个班讲桌旁,拖拽出一张高大的凳子,穿过走廊过道,一脚蹬开我们教室的大门,霸气侧漏地站在门口,一只小手指指点点,大声嚷嚷道:“谁再欺负刘一麟,我就打死他!”
六年级放学:“刘一麟,你喜不喜欢我。”
孩子的心跳个不停,孩子的脸发烫一直红到耳朵根。
后来糖化了,她走了。
父母出差回来的路上,与一辆酒驾闯红灯的货车迎面相撞,当场去世。
那时候我们刚上初一,朦朦胧胧懂得死亡真正的意义。
法院判了司机七年有期徒刑。
蝴蝶期待花期到来,我也时刻期待你还能回来。
生命的终章是死亡,她闭上眼,正对着我,坐在偏离市区的烂尾楼顶,张开双手,似随风散落凌乱的树叶,寂静坠下。
我跪在她坐着的位置,努力的朝下看去殷红的一片将落叶染成同样的色彩。
许馨冉的葬礼是几位亲戚给办的,简单搭建的大棚,人头拥挤坐满了几张大圆桌,花钱雇来的几位哭灵人,就这样度过了三天。
人的一生,草木同腐,归宿是一个贴着黑白照片的小木盒子。
2
晚上去小店买了些啤酒,又在路边熟菜摊买了点盐水花生,从家里搬了一张椅子,一个人坐在楼顶喝到凌晨。
夜风吹拂着,浓厚云层掩盖天上的月亮,于是星星也变得黯淡无光。
我不清楚自己究竟还算不算是活着,从桥上栽下去的那刻,多么希望这就是我一生的结局。
如果我死了,应该没有人会记住我。
第二天中午,去到医院交齐了所有的一系列费用。
秦医生叮嘱道:“以后小心点,小小年级就破相了。”
“谢谢医生。”
他双手突然在键盘上开始敲击:“哦!再给你开一罐消毒的碘伏,还有一包纱布。自己在家可以消毒,两周后来找我拆线。”
“好,谢谢秦医生。”
从医院出来回到家,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许久没进的厨房,用力擦拭瓷砖上沾着的已经有些许岁月的油垢,收拾出角落使用过的餐巾纸和包装袋,接着再将家具根部的霉斑先擦了一遍,然后用瓶瓶罐罐里残余的白酒又擦了一遍。
这房子是父亲买的,然后与母亲一起两个人还的贷款。
贷款还完之后,没多久他便离开了。
我问过母亲为什么他会就这样一走了之,她只字不提,在深夜的客厅里偷偷抹着眼泪。
后来长大了,上完高中考上了本地的大学,我又问她:“你们为什么离婚。”
母亲翻炒着菜锅,毫不在意地说道:“他成家了,又生了个女孩。”
对于我来说其实无所谓,我的童年只充斥着他与母亲无休止的争吵,一直追问母亲,只是想知道,或者是给自己心里上一个没有恨错的理由,我一直有努力的在脑海中去想他究竟是长什么样子,时间久了,想的头脑肿胀的疼都记不起来......
母亲是个本分的农村人,没上过多少年学,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一双手养活两个人,她说她不恨他了,至少因为他母子两才没有流落街头。
打开电视机想看点新闻,却是满屏的雪花一直闪烁个不停。
那年初三许馨冉说:“刘一麟,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的很难看啊?”
我回她:“我不想你死。”
她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再活活吧。”接着剥开糖果塞进嘴里。
我很小的时候很喜欢吃糖,甜甜的一直从嘴巴蔓延到心里。棒棒糖没得吃,就跑到厨房舔舔手指头,然后插进白砂糖罐里,结果后来还没到换牙的年纪就开始满嘴的蛀牙,被母亲天天训斥,后来她见我吃一次棒棒糖就从我手中夺过去扔在地上,我去捡,她便打我的手。
有一次撞见我在用手指沾着白砂糖吃,她气不过,干脆家里就没有再放过白砂糖。
我看着有些愣神。
“看什么看,馋死了。”她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塞进我手心里,接着说道:“刘一麟,如果我们的生活能多一点太阳,你说以后再长大一点,你会不会找我做你的女朋友。”
上大学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幻想,如果她依旧还在,那估计全校的男生都会接受不了。
我的长相一般,没有出彩的五官,也没有好看的脸型,却有点发际线后移。
而她绝对是最美的蝴蝶配上最令人陶醉的花朵。
“刘一麟,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生活了。”
这辈子就这样吧,或许下辈子会好点,不用吃那么多糖也会多一些甜的事。
3
她说:“除了我,你总会遇到一个人,愿意为她攀上天梯,探手摘取银河中最亮的明星,她会点缀你心中的星图,会璀璨无比,会熠熠生辉。想要与她共度白头,在黄昏下相依坐在码头,你们牵着对方已经苍老的手,看着落日渐渐垂下,直到最后一丝余辉,沉入海面。”
我想你一直都在,如白昼温暖的光,夜间轻柔的风。
在沙发上浑浑噩噩一觉睡到黄昏。
空荡寂静衍生出的孤独充斥着老房的世界。
浑身上下带来的疼痛感,还有眼角那线绳拉扯皮肤的紧绷感使我整个人坐立不安。
许馨冉走后,小楼彻底的空了......
4
不久前的一段时间,母亲终于熬不住了。
深夜,摸索着去完洗手间,回屋的时候却发现母亲的房门大敞开着。我上前想着将门带上,却发现床上并没有母亲的身影。
赶忙一步踏进屋子,打开大灯。
她蜷缩在床底,昏睡过去,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钩织的娃娃,垃圾桶里还有一罐被几张餐巾纸盖住不剩几颗的艾司唑仑片。
心脏骤停的一刻带来一瞬窒息感,我赶忙跑回屋,找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抢救过来后,母亲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可以整日整夜的盯着一个地方看上一整天,终于在病床上睡去了,三四个小时后,便又是一样的姿势,双壁紧紧抱住膝盖盯着窗外,有时候将头紧紧埋住止不住的浑身轻微颤抖。
医生让转去精神医院,说在这边治不了,于是又火急火燎的办理了转院的手续,高昂的药费还有住院费,将开发商给的那几万块钱几乎消耗殆尽。
我卑微的掏出手机拨打开发商的电话,约了他们见面。
我说:“能不能不要房子了,你给我八十万就可以。”
来的是一个胖子,一身黑衣服带着副墨镜,还夹着一个皮包,他仰着头俯视我,嘴角充斥着讥笑,激动地说道:“行!可以,小伙子还是你懂事啊。”
随后掏出两万块钱现金,爽快地丢在桌上。
胖子继续说道:“小老弟啊,我回头找人重新拟一份合用,给你送来,你签个字就好,签好了再给你卡上打一笔钱,剩下的后面会一次性结给你的!”
我点点头,低下的头便不再抬起来了。
娃娃是母亲第一次钩织出来送给我的,那时候上学带到学校炫耀了许久。
同学没有人觉得它好看,他们只是指指点点的说着:“土孩子。”
后来,它不知道被我扔到哪个角落遗忘了......
某个夜晚,从医院回来之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到厨房煮了一碗方便面吃。洗碗的时候手滑掉在了地上,碗碎了,零散尖锐的碎片伴随着汤水,散落了一地,我蹲在地上捡,被划了手,我没管,找来了扫帚,归拢碎片,然后倒进垃圾桶。
冲洗了一下伤口,拎着垃圾袋想顺手丢下楼去。结果没走几步,碎片将袋子划破,各种垃圾散落一地。
我又找来扫帚,反复扫,不管脏水,疯子一样挥着扫帚将它们打的到处都是,直到力竭,将扫帚也砸在地上。
家里一团糟,我蹲坐在地上,眼泪不自觉的掉,它们落到嘴里是一阵苦涩,酸楚。是小时候嘴馋偷吃没有熟的枇杷。
母亲拽着我的衣角,轻轻地问:“儿子啊,我能不吃药吗?太贵了,还苦。”
我从口袋摸出来一颗水果糖塞给她,回道:“吃糖,不苦的啦!”
母亲说:“好,好,不苦了。”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手上用力撰着那个灰头土脸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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