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比不上鼎盛时期的郢城,但沈城的繁华也远远超出了陆行川的想象。
他第一次来这里,受人之托来寻访两个孩子。
可是,根据他了解到的消息,沈城少说也有几十万人,茫茫人海,他去哪里找那么两个孩子呢,最关键的是,托付他的人,连那两个孩子是不是活着,现下是不是在沈城也不确定。
说大海捞针,都把难度说小了。
他住在沈城南门的一家客栈,客栈的老板也是南缙人士,南缙还未灭亡时,就已经来到北黎开客栈了。客栈名字就叫做“南来客栈”。老板人很热情 ,听说了他的事情之后,给他指点,沈城有两个地方可以去打听,一个就是南街的人市,那里有大量的南缙俘虏在出售。一个是离南市不远的瓦子街,那是沈城有名的勾栏,啥好玩的都有,街上有一家茶肆,里面有一位说书艺人,博古通今,从战国四大名将到今日北黎五虎上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要银子给的够,什么样的宫闱秘事,朝廷风向,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当然,对于时事,人们多认为是笑话,虽然有心人发现,确实不少有应验的。但大多数人也只是当作笑话来听,听过也就算了,毕竟,国家大事,与寻常百姓过日子关系不大。
陆行川听说有这么个地方,自然要去看看。
他先去了南街的人市,作为一名剑客,他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了。可是,进入人市,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心头发麻,形形色色的男女,不是被笼子关押着,就是被手铐铐着,高矮不一,颜色各异,眼里满满的恐惧和惊惶,像极了他打猎时捕捉到的兔子。衣服破破烂烂的也罢了,有的女人,衣服都盖不住全身,只能用双手有遮着胸,有的只能蹲下来,尽量保住最后一丝尊严。
陆行川从怀里掏出画像,一男一女,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男的儒雅,女的清秀,年纪虽不大,气质都一般的高雅华贵,毕竟是皇室后裔,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这里,他这么想着,可脚步却没有停,认认真真的将画像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记住了画像的模样,收进怀里。
一个笼子前面围满了人,有人叽叽喳喳的:“你看这个,还真不错呢,看这,腿多长,现在虽然脏了点,只要带回家洗洗干净,错不了。”
话语中夹杂着吞咽唾沫的声音,陆行川皱了皱眉,本着不错过一个的原则,走了过去。
只见笼子里是一个年轻姑娘,脸上脏兮兮,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衣服不叫衣服,叫布条子更合适,她将双臂环在胸前,下身的裙子破布似的飘在身上,露出两条长长的大腿,还有裹得小小的三寸金莲。能够裹这样精致的小脚,是达官贵人的家眷无疑。
陆行川心里掠过一丝丝的难过:男人造孽,女人遭殃。
有登徒子大着胆子,伸手进笼子里摸她的脸,她不敢还手,只能退到笼子的另一边,可另一边的人见样学样,也伸手过来摸她的背,她吓得又跑过来。四周都是伸进去的手,她逃无可逃,只能蹲在笼子中央,低头哭泣,任由那些人在她的腿上、胳膊上、头上摸来摸去。
“住手。”陆行川大喝一声。
一众登徒子果然吓得住了手,朝他看过来,发现不过是一个白面书生,虽然佩柄剑,想必也是装样子。
“我当是谁呢,一个白面秀才也来充好汉,”有人走到他的跟前,推了他一把,“回家喝奶念诗去吧。”
陆行川火大起来,伸手就是一巴掌,那人脸上立马显出五个红红的指印。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不知道爷的厉害。”那人抡起胳膊、摆起架势准备打架。
围观的众人见有打架可看,都鼓掌叫好,却不见有人上前帮忙。
一个矮胖身材,年纪五十左右,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从人丛中钻出来,对陆行川和那泼皮打拱作揖,“二位,行行好。”又对那泼皮道,“李三,给我老关一个面子,别在这儿闹事,咱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找来这批货不容易,早点卖出去,咱也省点。”又转过头来看着陆行川,“这位客官可是看中了这姑娘,”他走到笼子跟前,伸手进去抬起姑娘的下巴,对着陆行川道,“你看这脸蛋,看这眉眼……“说着,又扯了下姑娘的衣服,那本就破布一般的衣服顿时垮掉半天,姑娘几近于裸体了,众泼皮一阵叫好。老板指着姑娘对着陆行川道,“看这身材,实足实的美人,这可是南缙皇宫里出来的美人,以前是侍候皇后的,你买回去,当妾也罢,做奴婢也好,都尽随你的意。这宫里出来的人,侍候人的水平,一般人可比不了。”
“宫里出来的呀,皇后身边的红人,这样好的货,老关,你咋不留着自己享受享受?”有泼皮笑着起哄。
关老板摇头,“我这把老骨头就算了,享不起这福。”
“怕是老板娘不让吧?关老板,你说实话,这货你享用过了没?南边来的,细皮嫩肉的,滋味一定不错。”
“听说南缙的皇帝老儿最会享受了,经他调教过的姑娘那还错得了。”
那些泼皮越说越不像话,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陆行川看那姑娘,胳膊交叉在胸前,意图遮住胸部,却无甚效果,比赤裸身体也好不了几分,只得死命低着头,着实可怜的紧。
他四海为家,到此处又是为了寻人,若是凭白的买一个姑娘,往哪里安置都是个问题。况且,他举目四望,满大街都是南边来的姑娘,他要帮助,又哪里帮得过来。
若是就此走开,这姑娘……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人间地狱,惨烈之事又何止这一桩。他想了想,抬脚准备走开。却听见后面一个声音,急急的传来:“公子,救我。”
他回头,正是那个姑娘,她跪在笼子里,双眼噙泪,正充满期待的望着他,见他回头,眼眸里明显闪过一丝欣喜,“公子,求你,买了我吧,我什么都会做,只要一件干净衣服,一天一顿饭,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她看了看自己,又看着陆行川。
陆行川原地待了一会儿,叹口气,转过身,走到笼子旁边,问道:“你真是南缙旧宫人?”
姑娘点点头。
“那,你可认得……”他想问这姑娘是不是认识谢常和叶清臣,就是他怀里画像中的两人,可是,他在找,说不定北黎官府也在找,
姑娘睁着大眼睛,等他发问。
他却迟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皇后身边的宫人?“
姑娘依旧点头。
“那公主你应该都认得吧?”
姑娘点头,“十三位公主,我都认得。”
“那她们现在都在何处,你可知道?”
“我……”姑娘刚出声,关老板走过来拦住,对陆行川道,“这位公子,这里可不是叙旧的地方,你要打听消息呢,就把人买回家了,慢慢聊。”
陆行川看了看那姑娘,她点了点头。
关老板开价一百两银子,对于一个皇宫里出来的年轻姑娘,这个价位不算高了。只是,在这人市,什么样千金小姐、金枝玉叶没有,一个宫女,实在算不得什么高贵身份,陆行川与之讨价还价之后以五十两的价格成交。
旁边的泼皮道:“啧啧,五十两一个大姑娘,关老板,你这可赚大发了,昨天我在马市看张大户有一匹枣红马,才要七十两银子呢,那马的毛色,蹄子,一看就是上等的好马。”
“五十两,真是赚大了,去年我家隔壁的老王,花三十两买了一个姑娘,今年已经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了。我见过那姑娘,长得那叫一个如花似玉,听说啊,还是南缙一位大官的千金,唉…… ”一个泼皮说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旁边有人接腔道:“你说的就是王铁匠?”
“正是。”
“那个黑皮,五大三粗的,买这么个小妞,不怕压坏了嘛,哈哈。”众泼皮在哄笑中见陆行川付了银子,租了一辆马车带着姑娘离开。
回到南来客栈,陆行川将姑娘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吩咐小二准备了沐浴的物什,自己就出去了。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几套衣服,甚至还有几件钗环首饰,他这样的细心体贴,让姑娘感激的眼泪都下来了。
姑娘说自己名唤新桐,皇后给取的,因为她进宫时,正值秋天,跟现在是一样的季节,承德殿里梧叶飘黄,一片叶子被风吹落到新桐头上,皇后说,秋叶落,春新生,就叫新桐吧。于是,这么多年下来,新桐就成了她的名字,本名反而给忘了。新桐为人机灵,很快就获得了皇后的信任,对她格外依赖。
陆行川问起郢城陷落后发生的事情。
新桐沉默了良久,才缓缓说起,两年前,她们到达沈城之后,北黎为了庆贺胜利,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献俘礼。她们这些俘虏全都要穿上北黎给准备的专门为俘虏定制的服装,那些服装,比她在人市穿的衣服更加袒胸露背,皇后坚决不肯穿,被逼无奈之下,在献俘礼的当天撞柱而死。北黎皇帝大怒,将皇后身边服侍的几名宫人全部发配到逍遥馆。
“逍遥馆?”陆行川听到这名字,有些懵懂。
新桐咬了咬嘴唇,吐出几个字:“就是军妓营。”
陆行川恍然大悟,却没能再说什么。
屋子里一阵静默,风吹打着窗棂,新桐的头发是湿的,她深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在那里待到今年夏天,得了病,是疟疾,他们嫌晦气,就把我卖给了关老板。”
她说得虽是轻描淡写,但陆行川心里明白,进了那种地方,出来的可能性几乎是零。这个姑娘,得是有怎样的求生意志和智慧才行。一般的疟疾,怎么可能会放她出来。不过,这样的事情,他也不好再问下去,便换了话题,问道:“其他人呢,你不是说认识所有的公主吗?她们人呢?”
“七公主和八公主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孕,受不住路上的颠簸折腾,还未到达沈城,就已经不在了。九公主、十公主分别被皇帝送给了两位都统。十一公主不知所踪,十二公主在逍遥馆。”
“十三公主呢?”陆行川见新桐说完十二公主就不再吱声,有些着急,十三公主正是他此行的目标之一——谢常,是南缙皇帝最小的一位公主,因为排行太麻烦,在宫里,人们依据习惯,取最后一个字,喊她常公主。
新桐摇头:“宫城被围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听说驸马将她与清臣少爷,还有三公主一起送出了郢城,去了南方。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清臣少爷,那一定是叶清臣了。陆行川微微点头,这就对了,谢常与叶清臣,他们是一起离开郢城的。只是,既然他们是和三公主一起出去的,又去了南方,三公主又怎么会让他到这里来找他们呢?
他有点失望,心头燃起的希望的火苗在这里又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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