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华绝代三公主

连续半个月的时间,陆行川都待在杨氏茶坊,听韩先生说书,从五虎上将南下攻打第一座城池开始,一座城一座城的往前推进,这中间夹杂着无数次的和谈,陆行川不得不佩服柳翰林的才学,在他的笔下,北黎上下团结一心,所向披靡,而南缙君臣呢,俨然是一群小丑,既贪生怕死,又贪财吝啬,打败了就要求和谈,谈起赔偿款嘛,却又是各种推诿搪塞,嫌赔偿款太高,又不服要打仗,背信弃义,毫无诚信。今日要打,明日要战,做事随心所欲,毫无章法,亦无主见。即便是一力求和的南缙丞相宋庆石,南缙人都骂作汉奸、卖国贼,可柳翰林也没有为他说一句好话,在他看来,那就是一个卖主求荣的奸诈小人。

柳善才的笔力和韩先生的口才,将宁和十四年的郢城之战演绎成了一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北黎人津津乐道的是二皇子兵不血刃拿下南郡,双刀雷震天单骑取颖关,娄开山血洗青城寨,玉面神箭手一箭吓破太子胆,等等,真实事件之中添加虚构情节的故事,让五虎上将在北黎成了人尽皆知的国之栋梁,一时间,声名显赫,风头无两,连皇帝都对他们礼让三分。

陆行川听着着实不是滋味,他虽十来岁的年纪便已看穿南缙内部的腐败,重文轻武的弊端,谢氏政权必将灭亡的事实,但,知道是一个回事,事实摆在眼前又是一回事。

茶坊内的人听韩先生的故事,一个人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倒好像自己打了胜仗,加官进爵了一般,气氛热烈异常。陆行川正听着不奈,想着明日是否应该去别处走走,打听打听消息,却也知道,很难找到如杨氏茶坊这样消息集中汇聚的地方了,与其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的游逛,不如守株待兔,说不定讲到最后,会有常公主和叶清臣的消息也不一定。

这一天,韩先生讲的主角却是三公主,这让陆行川很是提起了兴趣。三公主其人,他不曾见过,只听石湛和石镜县的百姓提起过,当地人甚至给她建庙塑像,那庙他去过,就叫三公主庙,戎装战马,长剑在手,很是威风。

说是郢城被包围之前,驸马叶梦远预料到郢城守不住,便事先让三公主和儿子叶清臣离开了郢城,往南逃离。这位三公主虽是金枝玉叶,大敌当前,倒也不似一般女子那般柔弱,她将公主府的金银细软悉数带走,而且将自己和驸马名下的土地全部贱卖,换成银票带在身上,一路招兵买马,到达合州之时,手上居然也聚集了三千兵马,合州刺史见是三公主,不敢怠慢,将她和部下安置在合州最偏僻也是最安全的石镜县。

这石镜县物产丰富,物阜民丰,虽然地处边陲,民风却极为淳朴,虽说国家存亡之秋,听说三公主到来,也丝毫没有冷落鄙视之意,待之极厚,她到达之时,不仅县丞率领一众官员夹道相迎,当地的缙绅富户也都携酒担肉前来迎接。三公主一路招兵买马,昼夜行军,餐风露宿,还与北黎士兵交战过好几次,养尊处优三十余年的她何曾受过这等苦楚,忽然之间受到这等优待,禁不住热泪盈眶。

寒暄完毕,县丞却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石镜县面积不大,军营也有驻军,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能够容纳三千士兵住宿的场所。

最终还是当地富户石湛提出,他在城郊建有一所庄园,占地足有百万平方,而且庄园的前面就是镜湖,三公主可以在那里训练水兵。

三公主后来就带着她的部队住进了石湛的庄园,庄园虽在城郊,却与石镜县如一就辙,都种满了海棠。那是宁和十三年的春天,战事胶着,北黎在南缙的对面训练水军,准备渡江。南缙内部依旧人心不齐,宋庆石还是坚持求和,南缙最厉害的西镜统帅姚世光被调往北境镇守,却又被无端猜疑,说他拥兵自重,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有自立之心,皇帝要姚世光回京述职,以表诚意。

姚世光知道这都是主和派的阴谋,他若回去,必死无疑,于是,将帅印放在营帐里,单枪匹马连夜逃亡。姚世光一逃,北境迅速被敌人瓦解,用了不到两月,就长驱直入,到了长江边上。他们一边与南缙和谈,表示只要南缙君臣臣服,纳币上贡,便挥师北归;一面又加紧制造战船,训练水师。

石镜县地处南缙西南,多名山大川,道路难行,又有剑河天险,合州刺史告诉三公主,可在此处好好休息,待王师将北黎军兵击溃之后,再回到郢城。

三公主心里感激他的好意,却没有放松训练士兵的步伐,每训练一批,就让他们奔赴南郡,作为后备军,南郡是南缙在西部的屏障,南郡失守,合州亦危。所以,合州刺史和石镜县县丞也不吝钱财,在钱粮军备上予取予求。

然而,宁和十四年的秋天,郢城陷落,谢帝投降,举城北迁。北黎三路大军攻打南郡,陆太守自刎,合州刺史虽奋力抵抗,终归寡不敌众,死于乱军之中。

攻打石镜县的正是双刀雷震天,其人好色无比,听说三公主在此,将县城团团围住,放言:只要三公主肯出城归降,便可放过这一城百姓,否则石镜县鸡犬不留,以三日为限。

三公主在这号称“海棠香国”的石镜县待了一年有余,往南郡输送了近万名水兵,平日粗衣淡饭,与军民相处融洽,没有丝毫骄纵之处,石镜县百姓无不对她深感佩服。虽说雷震天放出这样的消息,却也无人劝说她出城投降,不少人扬言与公主共进退,绝不投降。

三公主思量再三,国已不国,连父皇都投降了,她在这小小的石镜县,又能如何?可就此投降,终归心有不甘。她告诉石湛,她有一个儿子叫叶清臣,还有一个小妹妹叫谢常,当初跟她一起离开郢城,后来在逃亡路上失散了,他身上带有一枚玉玺,若是这两孩子还在,一定会去北黎,也一定会替她报仇,替皇帝报仇,替南缙报仇。南缙复国的希望也只有寄托在他俩身上,所以,她画了两幅画像,交给石湛,请他将来有机会一定去找这两个孩子,尽力帮助他俩达成所愿。

石湛看三公主一脸决绝,知道她是决意出城投降,以己之身换一城百姓之平安,只得含泪应允。三公主跟对方提出三个要求,一,遵守诺言,绝不伤人,不让要这座海棠香国染上血腥;二,既已投降,石镜就不再是南缙的石镜,而是北黎的石镜,理应让这座城保持原样,让这里的人安居乐业;三,石湛收留她有恩,要保留他继续开采矿山的资格,正常纳税即可,不可抢夺他的财产。

征服南缙之战,雷震天和手下的士兵早已搜刮得盆满钵满,一个石镜县又能有多少油水?其他的公主都在郢城,而郢城是由二皇子和娄开山几人负责,他无缘染指,已是悔恨莫及,谁成想,这里还有一位公主,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放过,所以,他想都没想的答应了。

三公主说到做到,出城的那一天,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身着一袭石榴红的长裙,那是当地特有的锦锻,用上好的蚕丝制作,光滑润泽,穿在身上,随着日光的映射,呈现深浅不同的颜色,走动起来,如水波荡漾,耀人眼目,发髻上对插着两枝海棠花黄金珠钗,红宝石是蕊,翡翠是叶,薄施粉黛,端的是美丽无边,高贵无边。

她来到石镜县之时,一身戎装,满面风霜,后来出行,也是简装便服,与一般百姓无异,这一装扮起来,众人才体会到什么叫风华绝代,气质华贵。

她面容平静的上了马,面对两旁百姓的跪拜,也只是静默无语。

出了城门,三公主便让护卫止步,独自一人,随雷震天派来的人西行,前往北黎军营。北黎将营寨安扎在离城门尚有三十余里的一处地势平坦的草甸之上,不远处就是剑河的支流,水势湍急。

雷震天早已在河边摆下酒宴,等着三公主的到来。

三公主骑着一匹白马,驱驰在前,由雷震天的手下护卫着缓缓而来,那天天气凉爽,轻风吹拂,三公主的衣裙和黑发随风飘摇,雷震天远远看着佳人由远而近,喜上眉梢。三公主又何止是美貌,这般风姿,岂是一般女子所能拥有的。比起郢城里那些不见风雨的温室小花,这才是真正经霜傲雪的冰山美人,够飒,够辣,够劲,这才是真正能让他雷震天多看一眼的女人。

距离越来越近,一百米,五十米,三公主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雷震天也越发的高兴,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向三公主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三公主勒住马,拿起马鞭,对他笑了一笑,笑得他筋骨酥软,他万想不到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会对她如此和善,他不由自主的立定,回了她一个笑脸。却不料,忽然间,三公主手上的马鞭狠狠的打在马背上,白马吃痛,狂奔起来,雷震天吓了一跳,以为是朝自己而来,可是那马却调转方向,向河边疾驰而去,到了河边,马及时停住了前蹄,三公主回头扫视了一下雷震天和他的部队,嫣然一笑,纵身跳了下去。

事情来得太突然,一时之间,众人都惊呆了,好半响回不过神来。到底是雷震天,指挥千军万马的,立马喊道:“快去,把她给我捞上来。”

众人冲到水边,哪里还看得到人影,这地方,河床离地面起码有几十米,下面水流又急,人跳下去必死无疑。

雷震天看了半天,遗憾的叹气,“好一个烈性女子……”随即又对左右叹惜,“这南缙,女子倒比男子有血性。只是可惜啊,可惜……”

旁人也不知道他可惜什么,只当他得不到三公主而遗憾,也不敢接话。

幸好,虽是雷震天好色成性,杀人如麻,但还算讲诚信,虽是三公主已死,他许下的诺言并没有因此作废。石镜县得以保全,人民依旧安居乐业。有人为三公主塑像,北黎守官也不加约束。

陆行川被石湛救下之后,在他的庄园中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关于三公主的传说早听腻了,但这些故事再由这位韩先生嘴里讲出来,却格外的有滋有味,仿佛三公主又在眼前复活一般。

茶坊里的人听完了,也啧啧叹息,“这昏聩软弱的皇帝倒能生出这样一个英勇的女儿,可真是奇事一桩。”

“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嘛 。”

“满朝廷的爷们倒不如一个女子,真是可笑可叹。”

“若不是南缙爷们都是软脚虾,你又怎么有机会买到那么一个漂亮的南缙小妞做老婆,哈哈,王老头,你可不要得了便宜又卖乖。说实话,那姑娘有十六岁了不,比你孙女儿还小吧?”

陆行川看那王老头,得有六七十了,须发皆白,一脸的褶子,头上的皮肤皱的干枯的老树皮一样,脸上、手上,露出来的皮肤上都长满了老年斑,一身的尸气,听人笑话他,也不生气,反而裂着嘴大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待那拔人走远,茶博士跑过来,笑嘻嘻的道:“公子,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十二皇子的故事吗?”

陆行川点点头。

茶博士道:“就那一回,他不是骑马带着一个姑娘回去了嘛。你可知道那姑娘是谁?”

“谁?”陆行川漫不经心的问。

“就是南缙最小的公主,听说在南缙大家喊她常公主。”

陆行川听了,差点跳了起来,他一下子站起来,问道:“你说是谁?”

茶博士有点被他的举动给惊到,结结巴巴的复道:“常公主。”

陆行川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又坐下,喝了一口茶压惊,慢慢说道:“可知你胡说,听说常公主当初跟三公主一起逃离郢城,没多久就被冲散了,她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如何能到沈城来?”

“具体的细节呢,咱也还不知道,但那位姑娘确定是常公主无疑。我告诉你,”他俯下身,悄悄的在陆行川的耳边说道,“是我的一位兄弟告诉我的,他在三皇子府多年,绝计不会错的。”

“三皇子府?”陆行川笑道,“你怕不是昏了头了。刚刚说的是十二皇子,怎么又扯到三皇子了。”

茶博士笑了笑,给陆行川续了茶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三皇子府上有一名妃嫔是南缙的六公主,也就是常公主的姐姐,这常公主在北黎待了两年,才找到机会联系上六公主,六公主就把她接到了三皇子府,本来三皇子是准备自己收用了的。谁知那常公主说自己是十二皇子的女人,三皇子没办法,只好让十二皇子来认领,不想还真有这回事。十二皇子多年不娶亲,虽然流连花丛,但据说从不染指姑娘的,谁知暗地里也不知在哪儿藏了这么个姑娘,现在沈城可是传遍了。说不定过些日子,韩先生的话本里得加上一节,就叫:常公主千里追夫只为一续前缘。怎么样,公子?”

茶博士为自己的才华倾倒,笑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注意到陆行川的脸色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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