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不错的天气,李岚川五更时就起身在紫云亭练剑。早起练剑只为健体,她便只拿一把普通的剑操练起剑谱上的招式,明明是略显笨重的招式却被她用的矫健许多。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旭日初升,云彩被覆盖上柔软的白光,又在琉璃瓦的辉映下显得剔透。紫云亭地势高,因着夜雪堆积,远远看上去像是漂浮在云海上。李岚川的头发被吹起来,缱绻却又冷清。她在最高的地方,不得不小心谨慎,可是她又那般自如的舞着剑,仿佛无比恣意洒脱。
天大亮时她从紫云亭下来,皓月伺候了她更衣“将军,昨夜咱们的人将殷公子的事查明了,这是文书。”
李岚川接过那牛皮袋子,殷赫字玉郎,青州人,父亲是当地盐商,祖上三代皆系,母亲是庶民,在生下殷玉郎后去世。其父正房夫人无所出,便将殷玉郎过继到夫人名下,殷夫人慈爱,视为己出。只前一月考中国子监才第一次自己离家。
倒是干净。李岚川把那宣纸放进暖炉里烧了,唯一不明的就是李岚川的母亲。只是皓月做事向来谨慎,想必是一个死了的庶民确实乏善可陈。她想,这便好,这便是最好的了。
“那边怎么说?”李岚川手底下的人到底算是朝廷的人,行事多有不便。就算证实了殷玉郎的身份,也是通过官家的渠道,并不完全可信。而天机阁作为江湖门派,自然也有他们的手段。
“那边的人说还需要几日,待查明了由夏姑娘禀告。”
“好。”这时大丫鬟桃儿进来禀报说源儿小姐正在外院等着将军。“源儿?她有什么事?”
“说是源儿小姐一大早给将军准备早膳,就等将军起身,刚看将军在练剑,没敢打扰您,一直候着了。是请小姐到内院还是把早膳呈上来?”
李岚川道“不了,去外院。”
“是。”
李岚川很快收拾好去了外院,源儿在门口候着,见她来了规规矩矩行了大礼“多谢将军大恩。”
她挥手“不必如此,举手之劳。”
源儿直起身来,看着气色尚好,应是已经从惊吓中缓和过来了。“将军救公子于贼人之手,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源儿自当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昨日听你哥哥道谢,今日又在这礼听你道谢。”李岚川笑她,在席上落座,桌上摆着几道清淡的小菜,虽然清淡却十分精致,颇具青州特色。想必这简单的几道菜花费了不少时辰。源儿在一边布菜,连桃儿都插不上手。“怎么不坐?”
“源儿不敢,您是贵人。”
“那边当贵人赐宴,你可不从?”李岚川打趣她。府里的厨房一直有人看着的,倒也没什么防备的。
“不敢不从。”源儿虽是才十五岁的光景,却是十分机敏的,刚才话语间便看出李岚川并非仗势欺人的官爷做派,便也放松下来,只感叹这位极尊贵的将军原是为和善的好人。
“对了,你哥哥呢?”
“哥哥应是还没起身。”
李岚川突然意识到是她起的早。原本府里只有他一个主子,下边人总不能起的比她晚,便不觉得别扭。现在有了对比,这么一看,在她府里当差还真是辛苦。
“要不要我去叫哥哥起身。”
“不了,别扰他清梦了。”殷玉郎原本就娇贵,如今又受了伤,怎么能不好好休息?要是他这个时辰就起身才叫人觉得不妥。
席间源儿倒是不认生,与李岚川交谈甚欢,说的尽是寻常百姓家的事,李岚川听的倒是很开心,仿佛那蟋蟀、草木都活生生在眼前一般。她本就是没城府的小丫头,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家底说个一干二净。源儿本是青州一户人家的丫鬟,后来主人家里落难,幸而被殷玉郎收留做义妹才过上安生日子。
“也是苦了你。”李岚川感叹道。
源儿摇摇头“哥哥是好人,以后就不会辛苦了。”
“也是。”
两人正聊着,便瞧着殷玉郎自外间过来了。他也收拾整顿过,看着比昨气色好许多。李岚川默默地松了口气,“孟大夫说你并无大碍,果真是如此。”
“是,劳将军挂心。”李岚川让人填了碗筷,三人共用一张圆桌到多几分温馨来。
“不是说了称我阿姐嘛,玉郎可是嫌我?”李岚川玩笑道,她现在穿一件白色常服,比昨日里看着温和的多。那件浴血的玄色长袍配得飞泉,满身的肃杀之气,显得她像个罗刹。
“不敢,只是怕不合礼数。”
“有何礼数?我准了,便和礼数。”殷玉郎听这话有些震撼,便觉得李岚川颇有些傲睨芳樽气自豪的胸襟。也对,也只有这般傲骨的人才担得起千古名将的称号。
他道“阿姐。”
李岚川笑着回声好。下面人被吩咐仔细照顾客人,一大早的主子又到了外院,生怕有不周到的。这客房许久不住人难免阴冷,便多添了许多柴火,地龙烧的滚烫,就有些闷热。“你说是来京中求学的,可是考入的国子监?”
国子监是京中最高级别的学府,皇子公主也在此处教化,闲杂人等自然是进不去的,尽得挑些有真才学又出身不凡的做陪读。国子监虽然是做学校之用,但大多陪读学生都已在朝中做官。
李岚川及笄之年时也曾同一众皇子在国子监受教,但早早的就跟着师父到了战场。
“是。青州郡守是家中远方叔父,便举荐我考试。”殷玉郎家中虽是富甲一方,但国子监鲜少有平民可进,他叔父为他考试的事应是没少疏通,只盼着他将来做官光宗耀祖。
富贵富贵,富和贵终究是不一样的。李岚川也知晓这其中有许多困难。她久处庙堂,心中虽有家国百姓,却终归不能亲身体会民间百姓苦闷不得志之处。
“这样,过几日便是签到的日子,我写一封信给国子监监师送去,能省去许多麻烦。”以李岚川的身份,监师不敢不给他这个面子。
殷玉郎并非是自恃清高之人,李岚川主动帮他,便直接将眼前的路铺平整,“谢谢阿姐...”
这自古的文人,都可分为真风骨与假风雅。原本人读了书,本是该修身养性的,后来这读书却与官场得了联系,有人就直接将文人风骨给剃了出去,一心想着做官。若是做了官,便换了德性,直叫父母家眷都不认得了,偏要学的君子那一套附庸风雅,这是假风雅。这真风骨也可分两种,一是清楚官场城府,索性不去沾染半分的;二是明知险恶,却敢叫这拨云见日的。
莲出淤泥而不染,人却不能,在这世上,能不变本心而达成目的,已然是君子之风。
李岚川有心逗他“你叫我什么?”屋里闷热,她一颗扣子解开,露出一段脖颈来,活像是长安街上的小流氓。只是她眼睛看着那么透亮,怎么也让人生不出厌恶来。
殷玉郎低头不再看她,薄唇里再吐出一声阿姐来。
李岚川笑吟吟的,别人到不知道她这流氓做派是哪里学来的。待用过早膳,暮雪便进来通报事务。
“我有事在身,便先失陪了。”
“恭送将军。”
阳光透亮亮的照下来,地上莹白的雪都散着银光。李岚川衣摆上的梅花栩栩如生,更因为她动作添了些生动。她生的高挑,像是一株抽芽的玉兰。殷玉郎开了扇小窗看着这偌大的将军府出神。
“哥哥,将军真忙啊。”
“是啊。”殷玉郎端着那玉白的瓷杯细细抚摸,真忙。
李岚川早半月的时候奉旨向西凉去了一趟,一为震慑边关,二为监督官员。早些年李岚川的母亲挂帅镇压过西凉的动乱,西凉人一直都忌惮着这位林将军,所以李岚川去最合适不过。
说是宣旨使臣要务在身,但对李岚川来说和休假是无异的。她来回只用了五日,剩下的时间便到处游玩去了,近日才返京。
“将军,老爷送了帖子叫您去别苑。”李岚川的父亲用的印是青玉所做,李毓林三个字刻的清晰,此乃先帝御赐之物。
李岚川并没有看一眼那帖子。“知道了。去备车。”
明明可以派人来叫她,为什么还要用名帖?她无声的叹了口气。父女之间,何必如此生分。李岚川回京之后就一直拖着没有去别苑请安,她是有私心的。
“是。”
李岚川换了袍子,将头发一丝不苟的束住,便向别苑去了。这别苑稍小些,且不是李家的祖产,购置了不久,但里面的男女使官都是李家的老人。
她一路向正房去,见李毓林正坐着用茶,“给父亲请安。”
“你回来了,坐。”丫鬟将李岚川的外袍拿下去,“去了西凉数日,累着了吧。”
“尚可。”
“你如今是家主,荣辱全在你一身,听说你一旬前便自西凉回京了?”
“是。”李岚川脸上没什么表情。听说,关于她的事情,父亲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而来。
“恃宠而骄,非臣子处身长久之计。”
“父亲说的是。”她只这般言道,却并无改正之心。如何为人臣,她早已听过数遍,但不管怎么做,好像父亲都不会满意。或许,他从来都不是不满意,而是不关心,所以只会用这种事来搪塞她。
会不会为皇帝做忌惮,从来都不取决于李岚川做了什么,功高震主,一向如此。李氏一族历代为官,至李岚川更是鼎盛之甚,不得不小心警惕。
“你知晓便好,也不需我多言。你的书读得如何?”李毓林又道,他坐的端正,像是教导弟子的先生。他曾是帝师,自然学识、仪态样样顶尖。
“未曾落下,每日都有精进。”
“如此就好,多读些书总是有益处的。”
“是。”二人一时不再言语,李岚川自顾用了些茶。
“可要留下来用过午膳再回去?”
“不了,武部的折子还没有批阅。”即使留下来,他们之间也只会说些场面话,李岚川越想自然些,越适得其反,最后都是尴尬,何必再为难彼此。
“那也好。”李毓林不再多说什么,李岚川并没看出来他些许的失落,便自顾回了将军府。她并说不上生气,只是心里憋闷,火气不上不下的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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