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悦榕走后她便观察起东朝地形图来。东朝近百年无征战之事,先帝在时,安王虽不诚服却也还算本分,现下新帝登基三年便就起了谋逆之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时机成熟安王这是忍不住了。
如今东朝共有九州,其中有三州为诸侯封地,安王的冀州,益王的锦州,还有周王的丰州。冀州地理位置优越,近些年来风调雨顺想必是累积了不少钱财,只是单凭他一州只力怎么敢轻易行这谋反之事。想必是少不得益王周王相助。
翼州、锦州位北接壤,丰州在西,由横州间隔三方,其地形犹如长廊一般横亘其间,由此得名,若要交战,横州首当其冲,派兵驻守又容易陷入包围之势,如此看来,需早早打算。
三州兵马约有二十八万,朝廷这边共有三十万,塞北共留五万,西南边陲亦有三万。这两处是万万不能撤军的,北方的匈奴和西南的蛮族对中原皆是垂涎已久。内忧外患,真不知这二十二万大军能否抵得住。
但是无论如何,她必须要顶住,自古大将之才,多是以少胜多之辈。行军致胜于奇,而少于人数。但安王并非等闲之辈,最后免不得要吃些苦头。
诸侯拥兵自重,并非长久之计,以古观今,皆是如此。这一战,远不是诸侯起兵这么简单。收封地,削诸侯,这一仗迟早要打,而她李岚川只不过是恰好在出生在这时候。
打仗,李岚川的手按住地图上横州的位置。打仗啊,自她记事起她好像一直都在打仗,许是她命里带煞,不然怎的偏要过这样不安生的日子。
横州就在她手下,李岚川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她在书房坐了许久,直到日暮时有人通报殷玉郎来请安。
那道欣长的身影当真赏心悦目,她将手中的笔放下,“你来了,那住处可还合心意?我今日有些事情,本想着晚些去看你。”李岚川让了茶,活动一下酸涩的肩膀。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这素不相识的殷公子如此上心。其中内情,她实是不愿多想。但并非全然是殷玉郎所认为的那般心思,她没多虑,更不知殷玉郎早就误会了。
殷玉郎一双桃花眼,低眉抬眼中自是风月,何况他现在笑着,风光霁月不过如此。“多谢阿姐,十分妥当。”他只当是李岚川吩咐的照顾好些,却不知道那院子里大小物什一应都是李岚川亲自过目的。
“那就好。”虽说是这般身份,这书房中却可说是简朴,只贴墙一排黄竹架子,满满的摆着书。书案两侧从梁上悬下两道绢纱帘子,左侧帘子上绘着祥云,右侧的则是云中仙鹤,
外头的丫鬟送进来一把矮床复又退下。“阿姐忧心朝中事物,也不要过分劳累了。”殷玉郎看一眼岸上的文书,李岚川也不避着他,能写在这折子上的,天下任何人皆可观之。
“劳你挂心”香炉里燃着香料,一缕袅袅云烟在二人中间形成一道朦胧的隔断,李岚川问道“玉郎既然进入国子监,日后可想入朝为官?”
“学而优则仕,理应如此。”鲜少有人能拒绝的了权力的诱惑,权之者,平衡利弊,力之者,择以良善。越是眼界开阔者越渴望权力,但其亦能控制自己对权力的野心。才不胜任,此乃大忌。那,殷玉郎想要的是什么?
她并非思虑城府极深之人,但这京城阴谋诡谲,不多比别人下一步棋,就保不住自己的性命。“玉郎是聪明人,这般先生用来唬学生的话也会信?”她笑道“为官亦有许多的无奈,旁人看着这高位,只当是玉宇琼楼,却不知道这里亦是苦海。”她停顿一下“你何必来这苦海?”
“这世上哪一处是桃园呢?若我能出世,就出家去,或访一处名山或寻一道观,这偌大的江湖随便我自在。可是出不了世,若能把这苦海躺平,也算不枉此生。”殷玉郎坐在那里,像是被万丈星光所笼罩。李岚川直直的看着殷玉郎,他生了一双桃花眼,眸色也深,像两颗黑曜石一样,其间有揉碎的光晕,一眨眼一低眉就能酿成三月的桃花酒。
李岚川把玩着一串金星紫檀,抬眸道“那你可愿做我门客。”她复又自嘲道“将军府可从来收不到文人,或有文章会,我那两句蹩脚的文章尽让人笑话的。”
这自然是玩笑话的,有人挤破了脑袋也想进将军府。再者,李岚川的父亲可是第一才子,李岚川虽是武将,却也才华斐然。“幸得阿姐好意,小可恭敬不如从命。”
李岚川自然是高兴的,却又莫名有些憋闷,扯出句不相干的话来“青州那边,还要月余的路程,你便先住着吧。”
青州远在千里,殷玉郎日夜兼程走了二十多日才到,如今月余便往返已经是最快了。“好。”
李岚川瞥见他右手拇指上有老茧,便知这是常年拉弓造成的“玉郎你可会些武艺?”
“不敢当,只是小时候父亲请过先生教导,略知一二罢了。”
“武艺贵乎精,你有何偏好?”
“家慈对江湖中百步穿杨的故事十分热衷,我便多学了两年弓箭讨母亲欢心。”
“那现在能百步穿杨否?”
“阿姐说笑了,略通一二罢。”
“下次再有游猎便叫你一同去,玉郎真是文武双全。”李岚川端着茶杯抿一口,“你先前的师父是哪一位?能教出你这般的徒儿想必绝不是泛泛之辈。”
“家师乃青州张泽之张先生。”殷玉郎言辞神色之间对这位老师十分尊敬。
张泽之......她是听说过这名字的,此人原是她父亲李毓林的同僚,亦与他父亲同年为官。彼时张泽之为探花,李毓林为状元。要说这张泽之也是为钟灵毓秀的人物,只是状元郎“天下第一奇才”的声名实在太盛,百年无人出其右。世人称为“诗自化仙境,文若凤凰鸣”。这样一颗明珠到掩盖了旁人光彩。张泽之最终官拜二品告老还乡,直到前年老先生寿终正寝。李岚川曾拜读过他的文章,亦是十分惊艳。
“先生千古。”李岚川看见窗子外掠过一人影,并不做声色,如常温笑道“我这还有些事,晚膳时你带源儿到主屋来吧。”
殷玉郎起身行礼“在下告退。”
“嗯。”
殷玉郎逶逶离开书房,便有一道人影潜进去,他并未回头,只露出一个与他这艳丽绝绝的脸不相符合的冷笑来。
那人进入书房后跪下行礼“将军。”
“起来吧。”那人站起身来,原是夏婉。“怎么样?”
“回将军,殷公子并无不妥。”夏婉将一摞宣纸放在案上,细细的记录这殷玉郎的档案,在进府之后犹为详细,连早膳时进了几口饭都记录清楚,原来不喜欢吃蜜饯吗?也是,这是殷玉郎,不是他。
李岚川看一遍那记录,便如上次一般都烧毁了,“派人去青州殷府报信,说我收了人。”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法控制自己去看着他,那到不如一直糊涂着,清醒着又有什么用呢?
“是。”
“还有,你带些人手护着他。”
夏婉像是想说什么,终于没开口。
“下去吧。”
“是。”
她能说什么呢,李岚川是将军,是主子,她什么也说不了。
李岚川靠在椅子上,突然觉得有些累,京城中天罗地网般的暗哨已经布置下去了,一旦有任何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线。而且,皇帝也不可能只等着,想必在许久之前京中便多有暗桩。尽在掌握,她想,只是有些累。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李岚川斜倚着看见那帘子上的云中仙鹤,它仿佛生动起来一般,似要展飞去。殷玉郎不是这云中仙鹤,他有所求,只要是有所求,李岚川都给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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