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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春斋是家老店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李岚川十六七岁时常常来,后来渐渐忙了,也就鲜少有机会共聚。

“几位里边请,雅座一间!”那店小二还记着他们,很有眼力见的引他们上了二楼“三位可是许久未来了,咱们还是老一套?”六子在这当了十多年的跑堂,腾春斋经久不衰也有他一半功劳,此人虽然其貌不扬但却十分机灵,每一位客人,凡是见着两次就能记住人家喜欢吃什么,爱什么口味,给那些张爷,李爷,王小姐等哄得十分满意,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热枕劲儿是旁的代替不了的。

“对,再来四两秋露白。”陆怀诚年纪小,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酒鬼’。若说别的他可能不知道,但若说到美酒,他可是一清二楚。

秋露白并不是名贵的酒,农家俱可为之,但其名称倒是十分有趣,说是以秋露繁浓时水也——繁露水,作盘收之酿成,其味酽白甘美,清冽回香,颇受世人喜爱,只不过这收露酿酒的说法想是不可信的,真要收够五大坛的清露,怕是要等上个百年了。

“得嘞!”六子吆喝一声,噔噔噔的下楼去,仿佛是由这普通的动作牵引到什么开关一般,整个腾春斋都焕活起来。

腾春斋有三好,烤鸭,鱼片,涮羊肉。虽然不押韵,但是有口皆碑,每次必点。没一会那热腾腾的羊肉锅就上来了,咕噜咕噜的蒸腾了一屋子的热气,把冬日的寒气一点不剩的驱逐出去。李岚川就着热气暖手,热汤下胃,全身的关节都酥软了。

你看着这两个师兄弟,还以为是什么风光霁月的公子。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什么底细可是一清二楚,看着那在沸水里漂浮的羊肉三个人都握紧了筷子,“准备!!”在肉片煮熟的那一刻,三人饿虎扑食风卷残云,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一样。就连外头的叫花子都要比他们瞧着庄重。

陆怀诚显然被烫到了,然后含着眼泪继续吃,还是和师兄师姐抢的饭好吃。

他们一同跟着师父的时候正是十多岁长身体的年纪,练功又辛苦,食量自然大,可是师父怕他们不知饥饱的留下病根,只敢叫他们吃八分饱。直到现在,他们这抢食的毛病也改不过来。等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华风佑把酒坛子掀开,那醇厚的酒香味满溢出来,勾的小酒鬼口水都快出来了。

“喝!大师兄请客,咱们得一举端了他的私房钱。”陆怀诚一口酒下肚,咕噜的打了个嗝。

“喝!”酒杯相撞,那酒酿出碎银一样的光。

“嗐,就你们还想端了我?看我不把你们喝吐了!”华风佑按着他俩的脑袋,用力的撸了两把。

“得了吧,你要是喝多了,回家嫂子不得收拾你?”李岚川揶揄道。

“说那么多?怕不是自己酒量不行?”华风佑给她一个白眼。

“你这个人!”他们同门在一起时,都显得十分幼稚。互相拿捏着幼时的糗事,打打闹闹的。

陆怀诚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席间属他吃得多,李岚川总是唬他去抢吃食,实际上也都没动这崽子的饭。

三人酒量都不错,边喝边聊,谁也不服谁,那酒很快就见了底,便叫六子又提了半斤来,到真的是‘会须一饮三百倍’了。他们之间不玩文人那一套飞花令行酒,三人一脚踏在凳子上开始划拳,“五魁首啊,八匹马......”吆喝的声音越发大,正是酒酣人畅。

最后一共是喝了十两酒,便是酒仙也要醉的,热腾的锅底把人脸都熏红了。天色暗下来,来往的人到越来越多,陆怀诚颇有些人来疯的毛病,他踉跄着端起酒杯来到二楼围栏边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他醉的不轻,声音也大起来,其他被吵到的客人非但没怪罪,到纷纷叫好,陆怀诚被唬的高兴,还要再闹,却被一人给拉住。

他以为是李岚川,还要挣开,一回头却被吓的酒都醒了半分“嫂子,嘿嘿,嫂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你们几个今天作何打算?席地而眠还是曝尸荒野?”来人正是华风佑之妻,东方仪。其人中等身量,身材匀称,相貌气质颇具大家之风,身穿花青色长袄,头戴金丝坠珍珠凤钗。杏眼微怒,一一扫过几人,他们便规矩的站好了。

她这周身雅度,说话却是骇人,瞧着他们今儿若是在这酒楼席地而眠了,明儿就要被东方仪做掉然后曝尸荒野。

“哪儿能呢?我这不看着呢吗。夫人何必辛苦自己跑一趟。”华风佑见着夫人跟耗子见猫似的。李岚川也跟着一起陪笑脸,且说东方仪这人可是不简单。出身名门,五岁习文,八岁习武,十二岁金殿面圣,文达九州。试问全天下有几个这样的人物?

东方仪一记眼刀飞过来“你这师兄怎么当的?这个时辰了带俩孩子在外边喝酒?”

“我的错我的错,夫人,这个,天色晚了,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华风佑小声的嘟囔,心想着他们俩可不算是孩子,坏心眼子一个比一个多。要真的联起手来,怕是师父也要头疼。

“赶紧回府,莫不是这几日野惯了?他们俩才多大年纪?禁得起这般作闹?瞧你们喝的,在酒桶里浸个十年也不过如此了。”李岚川知道东方仪是刀子嘴豆腐心,老老实实的跟着,也不敢还嘴。

东方仪对外人如何彬彬有礼的教养,对他们却并无端方管教之嫌,对李岚川和陆怀诚只同平常百姓家长一般。

几人排队上马车,一路上听着教训,并且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到将军府的时候,东方仪还是有些不放心“悠儿啊,千万记得喝醒酒汤,不然明日头疼。”

“嫂子您放心吧。”李岚川脸还是红扑扑的,乖巧的如同不谙世事的幼儿一般。

“得了空到府上去,厨子新学了菜式,你来尝尝。”

“好,劳烦嫂子了。”马车继续前行,李岚川好像隐约听到东方仪说回家要教训师兄,嘶,那苦命的师兄。真让人心疼......吗?当然不?

暮雪见李岚川喝多想要上来扶着,“不用。我没事。”刚才在车上已经醒酒了,这会子,只是有一些头晕罢了。她一路哼着小曲回去,一呀嘛更儿里呀,月了影儿照花台......何以解忧,果然唯有杜康。

月亮很漂亮,李岚川心情好,连庭院里的枯木都觉得赏心悦目,她趴在窗前,有些迷蒙的看着外面。暮雪端了醒酒汤放下“将军,小心受风。”

“不会。”李岚川支着头看他一眼,乖乖把那醒酒汤喝下去。

暮雪能感受到李岚川的高兴,将军高兴,他就高兴。李岚川的眼睛像黑珍珠一样,明亮,光润。暮雪看着那双眼睛微微发证,着魔一般的想要抚摸她,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他关上窗子,将李岚川扶着上床,然后拿出来一个盒子。“这是,殷公子送您的,下午您不在,就放着了。”

“真好看!”李岚川打开那盒子,是一只玉簪,通体温润,形似竹枝。簪头一点黄料,被雕成竹花,真是构思巧妙。

李岚川通常会赞美一件物什罕见,雅致,会附庸风雅的夸赞一番,可是她从来不会如此直白的说什么东西好看,也不会像小孩子拿到玩具一般爱不释手,或许,将军是真的醉了吧。

“你刚才说?是谁送的?”

“是殷公子。”

“殷玉郎?”

“是。主子,夜深了,喝了醒酒汤就寝吧。”暮雪将被子铺好,李岚川倒是听话,把簪子好好的收起来抱在心口,将那醒酒汤一饮而尽,就昏昏睡过去了。

暮雪有些怔忪,他侍候过无数次李岚川就寝,每一次他都会默默的注视一会。有些人生来就是与别人不同的,就像李岚川,一切词汇用来形容她,都有些逊色。暮雪见过她的温柔和强大,人类天性慕强,所以他无法控制自己被李岚川吸引。只是当他接近时他又胆怯。暮雪轻笑一声,或许就是这样,他才不配。他人如其名,日暮之雪,无言乎黑,无言乎白。

星火渐灭,红烛摇晃,一夜好梦。

李岚川第二日醒过来时觉得有点头疼,十分萎靡不振。她懒得起来,就在榻上赖着,一翻身却被一个硬物咯到,她一时有些茫然,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昨天的簪子。那并非十分名贵之物,却叫她好生欢喜。竹生空野外,梢云耸百寻。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果然是殷玉郎会送的礼物。

洗漱时她叫丫鬟将那簪子给她带上,果然二人在武部相见的时候,殷玉郎多瞧了一眼。“阿姐......将军喜欢就好。”

在武部的时候,殷玉郎和别人一样称她为将军,今日见着这簪子却叫错了。别人还没说什么,他到先自责起来,漂亮的眉毛微微皱着,默默地恼自己。

李岚川觉得好玩,不免低头偷笑,却还顾忌着他的面子且无事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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