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川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心挂念着，闲暇时候都瞧着心不在焉的。
“将军，怎么了？”
“皓月啊，最近有什么重要的日子吗？”李岚川把折子合上，随手放在案前。
“十五有景王府的花灯宴，然后应该去别苑给老爷请安。武部的行程照旧，太后那边也派人来问将军什么时候进宫。”皓月流利的报出她最近的行程，甚至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
“啊，不是这种，就是......就是......”
皓月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明日是殷公子的生辰。”
“对！就是这个。”常年培养的默契果然不错，“该送他些什么呢？”
“按照礼账送。”殷玉郎现在也是有官职的人了，按照往常的规矩，两家来往，循着礼账是最恰当不过的。当然，皓月只是随便一说糊弄她，李岚川自己肯定有计较，不过是随口一问，她只管给些周正的回答罢了。
李岚川不置可否，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将军，那明天的要办的事......”
“我一会去趟本营，辛苦下面的人，今天把事情处理完。”她起身，叫了丫鬟去取官服，暮雪听着她要出去，又叫人送了厚斗篷过来。
其实下面人算不得辛苦，都是三两成群互相帮衬的，多做一天的事还用不上一个时辰。不过李岚川只有一个，她这般赶进度，怕是整夜都不用睡了“我去去就回，明日你派人去各个大人府上送些东西。”
李岚川虽然品阶高，但是也没有因私克公的道理，自然要送些人情，别平白劳烦了人家。“是。”
她这忙起来，便在武部本营睡下了。第二日一早回来，也不急着用膳便自顾到厨房去了。她要折腾，厨师也不敢拦着。
都说君子远包厨，哪儿瞧过哪家的家主自己动手做饭的？
李岚川其实不精于此，只是粗糙的了解些，不至于分不清糖和盐罢了。她盛出些米来，用小石磨慢慢的磨成细粉，怕不够精细，便又磨了一遍，过筛，再将糯米依法炮制，混匀了加些糖进去，再过筛，加了些水，整齐的放进铺了提布的蒸笼里。
她坐着煽火时仍觉得困倦，险些就睡着了，好在没烧糊了蒸笼。说起来这米糕，是她小时候过生辰母亲给她做过的。她那时候，过个生辰不容易，一早起来就要去请安，祖母，外祖母，再有宫里，再好吃的东西也吃不下，母亲就做了米糕偷偷的给她。其实那个味道她早已不记得了，但是她一直都怀念着。
“早上叫送的清面给殷公子送去了吗？”主屋和别处的厨房并不在一处，她睡前特别吩咐了厨房今早送面和鸡蛋过去。
“回主子，送去了。”
“好。把这个送过去......算了，我自己去吧。”李岚川昨夜没有人侍候着收整，衣裳都皱了。“先给我更衣。”
“是。”
李岚川平日不爱打扮，衣裳也多是素雅的颜色，丫鬟取出来一件灰色的长袍，她看了一眼道“换件鲜艳些的。”
“是。”丫鬟又换了件暗紫金的来，将雕金的子母扣系上，再套了薄绒的外袍。
她看了眼镜子，平日里的打扮像父亲多些，衣装艳丽起来，就更像母亲“走吧。”
李岚川亲自拿着那盒米糕，到连枝院的时候，正遇见源儿。
源儿见她这么打扮，甚是惊奇，但眼珠一转，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将军。”
“源儿，你回来了。”自从将源儿送去孟端那里，她便在药庐住下了，小姑娘在那待的自在，还有射星时常看望，倒也让人放心。
“将军是来探望哥哥生辰的吗？”小姑娘是个人精，狡黠的贴近了低声问她。
李岚川道“是。射星接你回来的？”
“嗯。将军今日打扮的好贵气。”源儿笑嘻嘻的，其实李岚川是漂亮的，不是那种勾魂夺魄的艳丽姿态，她自带那种强大又坚定的温柔，像是霞光笼罩的山峰翻腾着红云，不自觉的引人视线。
“先进去吧。”二人前后进了内室。
殷玉郎正是青年，按照习俗不能庆寿，普通百姓家儿女过生日，还会填几道荤菜改善伙食，但他平时的用度就不错，也没什么好改善的。所以他只当是平常的日子。源儿和李岚川却一并来了。“玉郎，这是给你的生辰礼。”
他着实是吃了一惊，昨日本营赶进度他是知道的，原以为是宫中有什么大事，合着是为了同他过个生辰？他看着递过来的那盒米糕，香香软软的还冒着热气“多谢将军，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劳烦，这个很简单，就是我很久没做过了，不知道会不会太粗糙。”她进门时殷玉郎便瞧到她今日装扮的不同了，发间带着一只金流苏排钗，正在耳边垂下来，动静间熠熠生辉。“你过生辰，本应该送些旁的，可我只会做这个了。”
“这个就很好。”米糕是最常见的玩意了，这样的东西，应该也不算亏欠。
“哥哥，我送给的东西就放那了，你自己看吧，师父布置的课业我还没做完，就先告辞了。”源儿可不想在将军府里困着，反正师父答应了今日给她放假，与其在这里耗着，不如去找射星姐姐玩。果断溜之大吉。
李岚川嘱咐人去送源儿，留她还不如叫她自己跑出去玩，又给她带了些银子，添置些想要的东西。源儿这刚出去，暮雪进来通报说序井楼的厨子到了。
“原来没带你出去吃过，平日里囫囵吃些也尝不出好坏，我叫他们厨子过来挑京里特色做，别的地方可吃不到。你今日可要赏脸多吃些。”
北有序井楼，南有满庭芳，这两处之所以被王公贵族青睐，是因为各集百家所长。传言序井楼大师傅的那把刀就要三百两银子。但真实与否就无人知晓了。
“本不必劳烦，多谢阿姐。”有人生性就是这样，若是他想要的，自己过刀山火海也不觉得苦。但别人舍其分毫锱铢，都叫他诚惶诚恐。
李岚川只道“你同我，不必如此。”
序井楼的师父经验老到，手脚也是麻利，殷玉郎要了几道菜，没一会就上来了，李岚川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去取，再回来时手里拿着只酒壶，“差点忘了，我师弟送我的酒。不管你能不能喝，今天可别想躲。”
殷玉郎酒量还算不错，“既要饮酒，我定然作陪，只是阿姐不要喝多了。”
笑话，李岚川酒量甚好又诚心让着他，怎么可能会自己喝多了。“那必然不会。”
京中的菜系也颇具皇家气韵，做菜手法大开大合，精细之处又饱含富贵之风。菜品以咸味为主，又集百家之所长，辅以酸辣鲜甜口味，殷玉郎爱吃鱼，桌上的鱼便有三种，李岚川自昨天夜里就没吃过东西，现在反而吃不下，便叫人做了道汤，慢慢喝着暖胃。瞧着殷玉郎吃了些饭垫肚子，就让人倒酒，一时间酒香扑鼻，“我看你胃不舒服，别喝了吧？”
“没事，握着好不容易得来的陈酿，总不能让你自己占了。”她半开玩笑道。“来来来，喝。”
三杯两盏下肚，两人就觉得胸腹热了起来，“果然是好酒，入口绵长，后香悠远。”殷玉郎道。
李岚川虽然是个爱喝酒的，却不太懂得品酒，不管是进贡的御酒，还是百姓家的黄酒，在她这里都是一样的。自然也没有什么考究的饮酒方法，仍然是豪饮一通，她这四两酒下肚，殷玉郎才喝了三盏。
到没有喝到烂醉的地步，但是李岚川的话匣子算是彻底打开了“玉郎，这是我第一次给你过生日。”
他以为李岚川还要接着说，便没回答她，谁料她就呆愣愣的坐着一直盯着他看，殷玉郎无奈，放软了声音“是。”
“你高兴吗？”李岚川喝了酒，眼睛变得湿乎乎的，一抹绯红晕上双颊。到比平日看着乖巧许多，看着更像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子家。
殷玉郎瞧着她，不知是不是这酒热。“高兴。”
“那以后，我年年给你过生日。”李岚川笑着去牵他的手腕，然后有些趔趄的站起来把那米糕盒子端来，自顾掀开捏了一块递到他嘴边“你还没尝尝呢。”
殷玉郎低眉看着那块米糕，张口咬了下来，满口都是甘甜的米香，然后扬起一抹笑来，“很好吃。”
李岚川被这笑弄的慌了神，一时怔忪，“好看”她脱口而出，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冒失，慌忙把手撤了回来。“那个，你以前，在家里生辰都怎么过啊？”
殷玉郎手上一顿，“没什么特别的，就平常那样。”
“那你会吃面吗？”
“不吃。”
“我娘说，不管多大年纪都要吃面的，你娘怎么不给你做？”果然喝酒误事，李岚川把话说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对不住......”
“我母亲忙，这么一家子人等着她照顾，怎么还能让她费心我生辰这点小事。”
“怎么就是小事了。”李岚川垂眸，接着道“我娘在的时候年年都给我做面，后来姨母给我送。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如何就性命攸关了？”殷玉郎被她逗笑了。
“生辰吃的那是长寿面，肯定很重要。还有那个鸡蛋，一定要放在圆桌上滚一圈，再剥壳。”
“这也有许多讲究嘛。”殷玉郎看着她边说边比划，这样小小的仪式感，他从来都不知道。
“对啊。今天早上我叫人送的，你不会没有滚吧！啊，也是，你不知道来着，算了，明年要记得。”
人们祝福时常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一直都觉得这实在是愚蠢。年岁长远，最是世事难料。竟然有人用它许诺。但是李岚川这么一遍遍的重复，让他也觉得恍惚。恍然如梦，那倒不如醉一场，且不论今夕何夕。“好。”
李岚川只是笑，然后突然说道“我们下棋吧。”
果然不能同醉酒的人讲逻辑，怎么突然说出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但他还是欣然答应了。
外间便有棋盘，刚收整院子的时候，李岚川就叫人备了副玛瑙的棋子，现在拿在手里果然觉得莹润，二人摆好棋面，殷玉郎黑子先行，他是打算让李岚川，但是她非不同意。结果几个来回下来，就觉得有些吃力。
“气紧了，当心点下。”殷玉郎捏着棋子，看她瞧了半天，还不知道怎么下。
李岚川的棋艺算不得精湛，但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叫殷玉郎拿捏，索性认输罢“我认输，这怎么下嘛，一看就是死局。”
殷玉郎没法子，将她的白子拿过来下，“应该落在这里，你的棋太薄了，得多下几子才能救活。”
她瞧着殷玉郎自己同自己下，一边气势凶猛，一边攻防兼备，“多下几盘就好了嘛，勤能补拙。”她把白子拿过来，一颗颗的收拾棋子。“再来一局。”
“不怕还输？”殷玉郎道。
“这有什么可怕的，总好过你一个人孤单”
殷玉郎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一个人？”
“嗯。”
他蓦然想起上次李岚川说过要和他一起下棋的，那个时候他以为这不过是无心的一句话，那曾想她一直记着
“那就来吧。”两人就这么坐着下了两个时辰的棋，到最后殷玉郎让她九子，却还是赢不了。
“唉，下棋太难了。”李岚川活动下肩膀，下了这么久，竟然真的一局没赢，真有够打击人的。她喝了些茶，原本的酒醒了几分。只是脸上看着还有些红润，被光照着，竟有些摄人的神采。
“多练练就好了。”殷玉郎将棋子收好，天色暗了下来，冬日里头总是黑的早些，丫鬟点了蜡烛，明晃晃的亮。他有些，不敢抬头看李岚川。
李岚川看着时辰，想着差不多了，便叫殷玉郎换衣裳“你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李岚川没叫人备马车，而是牵了匹马来，她飞身上马，向殷玉郎伸出手，他顺理成章的牵住，二人便同乘着出了城。
夜里风凉，咧咧的北风呼啸而过，靠的近时殷玉郎能感受到李岚川身上的热度，她的斗篷被风吹开，挡着殷玉郎的视线。
出城行了二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雪地，李岚川停了马，“到了。”
殷玉郎翻身下来，应该是刚才跑马颠簸，李岚川人还没下去，头上的簪子倒先落在了雪地上，殷玉郎去捡，起身时刚好一抹光亮划破长空，砰的一声，数朵光团在黑色的夜空炸开，一瞬间照亮整个天空。他在李岚川的眼睛里看见了光的倒影。
“你快看啊。”李岚川赶紧下来，拿过那根簪子，同他一起仰着看。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整个天空亮如白昼，甚至将远处的京城照亮出个轮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烟花整整放了两炷香的时间，殷玉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李岚川问他“好看吗？”
“好看，这是......”
“为你准备的。玉郎，这场‘东风盛宴’是给你一个人。”
黑暗中的人，一点点的光亮就能照亮他了，跟何况，是这漫天的星光呢？李岚川的头发有些乱了，散落下来一些，殷玉郎瞧着，只觉得那发丝绕住了他的心“我喜欢，很喜欢。”
李岚川从斗篷里探出手来，好像拥抱了一下无边夜色“喜欢就好。”烟花易冷，韶华易逝，但是这刹那的芳华，会永恒的留住此时的云和月，会被收藏进记忆深处。
夜色迷离，她侧脸却看见殷玉郎看着他，那眼神她曾见过。殷玉郎这是，喜欢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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