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廊

清晨,漆黑的天空下起了一场异常猛烈的暴雨,哗哗啦啦,点成线作串地落,甚至如同半筐海洋挪移地从天空倾盆,将海面砸得千疮百孔。

白雾开始涌现,渐渐淹没海面上的岛礁,没有电闪雷鸣,只听得到咆哮声。

塞维班塔克,封闭式监狱。

暴雨入境,也开始侵蚀起塞维班塔克那斑驳的城墙,犹如炮弹的雨点,将老旧的结痂般的墙体不断刷洗干净,砸出星罗棋布的大小不一的窟窿。

雨水最初砸在城墙上,接着沿着高势滑落,集成湍流不息在低洼的地方奔向水渠,最后渗透至阴暗的下水道。

由于许久不曾疏理的缘故,雨水开始堵滞在里面。随着雨水漫灌,最后又涌现出地面。而地下的流水只得慢慢渗透地底,寻找排泄口。

嘀嗒……嘀嗒……

地下逐渐渗水,空荡荡的旷地上响起清晰的滴落声,陆陆续续,连绵不绝。

旷地上黑魆魆一片,只两点微弱的红光远远地悬在最一端的漆黑里。两侧狭窄逼仄,空气稀薄,大概是一条幽暗且潮湿的长廊。跟随红光的方向慢慢往前推进,两侧漆黑的遮影趋渐褪去,显露出一座座冰冷的铁栅栏,那大概是监牢。

个别的铁栅栏里流出幽蓝色的液体,部分是鲜红的黏稠液体。走得越深,地面上难闻的液体就积瘀越多,铁栅栏里甚至能嗅到一股莫名其妙的酸腥味,足以令腹腔翻江倒海。铁栅栏旁还出现了一些腐烂的肉糜和筋肠,以及道不请说不明的较小的肉球,一踩就塌软。

长廊是由高至低的走势,仿佛没有尽头,向黑暗走近,那两具葳蕤的烛火就变得明目。

当靠近终点时,那酸臭气味已然减轻很多,取而代之是一股铁锈的新鲜腥味。地面上的液体也如同烧红的铁板,颜色明亮起来。

行至此处就无路可走了,距离红色烛火,另有一道更厚重的铁栅栏卡在面前。

铁栅栏后,隐约传来牙齿打颤的声音,像咀嚼什么,野蛮撕裂的,甚至能听到清脆的某种坚硬的东西破碎。地面上滚落了两颗肉球,粘着黏稠的液体,辘辘地滚出了铁栅栏外。

声响持续了许久,直到停止。

那两道明目的红色烛火开始摇晃,时而升高,时而降低,不断向铁栅栏迫近。

忽然,铁栅栏被打开了。

墙壁上一盏黯淡的电灯亮起,将漆黑的空间引亮。那醒目的两具烛火,不在模糊,逐渐显露出猩红的本体——眼瞳,两具烛火骤然变成一个诡异的生物。

深绿的覆盖着鱼鳞似的头颅,隐约透露出人脸的轮廓,猩红的双目里点了黄灯。鲨鱼的尖齿边残留着肉碎的残渣,似笑非笑……臃肿的躯体背后插着蝙蝠似的翅膀……不能飞……肌理像章鱼和海鱼,覆盖着稀稀疏疏的软鳞甲……流着绿色的黏脓液,走起路来,摇摆不定。

他摇摇晃晃地走近一间漆黑牢笼,卷长的舌头剃去齿隙的肉渣,嘴里发出嘶哑的人声。

“伊苏鲁忒……伊苏鲁忒,你想逃离这所昏暗的监狱吗?呵呵呵……”

“湖鲁克思,你的肉应该很难吃吧?”牢笼内传出狂妄的讥讽。

“呵,我可真是兴奋……伊苏鲁忒,保留野性的野兽,才是驯养师最完美作品。”湖鲁克思握住生锈的铁栅栏,手臂不断淌下绿色脓液,将铁栅栏腐蚀。他俯下身子,毫不在意,反而露出得意恐怖的笑容,欣赏着自己雕塑的作品。

漆黑的牢房里囚禁着一个人,被钉死在铁十字架上,头发凌乱,遮住了他的脸庞,但无法掩盖那泄露的狂妄与黠笑。

“伊苏鲁忒……没有游走过荒野的野兽,怎么能算野兽,你待着这里……会让我得不到最完美的作品……”

“可强大的野兽放逐荒野会失控,真是为难……不过,没有关系,为了一件完美的作品诞生,付出些代价也能够接受……”

“伊苏鲁忒……你会让我失望吗?”湖鲁克斯狞笑着,抓住栏杆,轻松蛮力将其扳弯撕裂,丢砸在地上,砸出钢铁碰撞的沉闷声响。他挪动臃肿的躯体,走进潮湿的牢房,长廊里传来嘀嗒的声音。

十字架上,被钉住的伊苏鲁忒慢慢地抬起头颅,凌乱的头发下,仍能看清楚冷峻的面庞。

“你打算把我刚出来么?呵呵呵……”伊苏鲁忒冷笑,露出同样狰狞的笑容。

“放我出来,你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重要么?”

“几百年过去,我从来没见到过塞维班塔克的太阳,真害怕,真是有些期待,呵呵呵……”

湖鲁克斯一边揶揄,一边将胆珠塞进伊苏鲁忒的喉咙。确认吞腹后,他伸出左爪,将深长的海楼石铁钉个个拔除。失去禁锢的伊苏鲁忒,轰然坠倒在地上,他的肌肤逐渐渗出幽绿的黏液,将伤口覆盖,然后伤口神奇地开始愈合。

“伊苏鲁忒……脱离了人类生理的范畴,你变得和我一样了,呵呵呵……”

“是么,那你可就活不久了。”

“无所谓,你不是见识过么?想死也死不掉,真为难。”

“……”伊苏鲁忒从地上爬起,站在湖鲁克斯面前,吐了口痰,狞笑讥讽。“你真丑,像被碾死在甲板上的死章鱼,叫人反胃作呕。”

湖鲁克斯闻言,眼皮不自觉地跳动,嘴角也开始抽搐。

“……看来你距离完美还尚缺锤锻。”湖鲁克斯眯起眼睛在笑,怒极反笑的表现。顷刻,他又平静下来,侃侃说:“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我不免又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倔强的人类幼崽。”

“自从被佩加尔勒夺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品尝到那么鲜美的滋味了。真是怀念……”湖鲁克斯摩挲下颚,摆出一副嘲谑的面目。

当湖鲁克斯提到人类幼崽,伊苏鲁忒想到了什么,不明确。他略微蹙眉,不自觉地瞅一眼左边,疑虑着,心脏的地方像搁了块顽石。

“哦……我差点忘记了,梦魇兽好像吃了你的部分记忆。”湖鲁克斯火上浇油,面目可憎:“我想想,啊……我想起来了,那个被夺走到人类幼崽好像……似乎,和你有什么血缘,你们人类应该是这样说的吧?”

“呵呵呵……”湖鲁克斯转动着猩红的眼珠,假装思索,脸上演示了一场教科书式的嘲笑。

伊苏鲁忒心脏忽然悸动,荒化的草原上有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五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晚上。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零碎的碎片,凭借了碎片,记忆迅速拼凑出一副画面——覆盖天空的漆黑乌贼,托举着白色裙裾的女孩,向深海隐去。

伊苏鲁忒手指有些颤抖,内心的那片荒原开始冒出火星,野风在吹,在一点点燎原。

“她在哪儿?佩加尔勒在哪儿?”伊苏鲁忒握紧拳头,开始浮显出淡灰色的,鳞次梯比的甲质。

“答案,一切都答案。”伊苏鲁忒语气加重。

“……也不知道死了没有,或许……被佩加尔勒那只大乌贼活吞了……或者喂鱼了,也有可能被肢解了,谁知道呢?”湖鲁克斯嘴脸戏谑。

“哦,不是被夺走……是我亲手送给佩加尔勒那只胖乌贼的。”

“人类啊……真是脆弱的生命,一捏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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