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盯住的王海陡然一惊，寒毛乍立，就像是刚刚被愤怒的九尾狐盯上一样警铃大作。
王海整个人一僵，盯着年休思的目光呐呐半天，憋出一句话来：“那个……年阁主，我再去找点儿果子什么之类的？”
年休思若有若无的笑意散在眼睛中，顿了两三秒，才点点头，说：“好啊，我陪你。”
王海浑身一个激灵。
年休思歪歪头，轻笑，谁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大惊喜呢？
王海没有拒绝年休思的陪同，或者说敏锐的感觉自己也拒绝不了年阁主的陪同，只好有些拘谨的跟着年休思往里面走去，一边目光往旁边瞟，似乎是在找一些果子。
年休思倒是目不斜视，仿佛不是来摘野果的，而是有着明确的目的地，来这里拜访的。
在他们身后林间的清风吹来隐隐约约其他几人的交谈声，衬托的两人更为寂静。
极度的安静下最考验人的心理承受力。
王海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抿抿嘴，抬手擦去，一边指了指旁边，说：“年阁主，那个果子好像能吃，我去摘一些来？”
年休思偏偏头，看到了四五步远的地方有一株通体血红枝干盘虬的大树，树上结了一些暗绿色的果子，树下寸草不生。
年休思眼中有了些笑意，点点头。
王海如释重负，三两步跑了过去，几下就攀到了树上，摘了两个果子，对年休思说：“这些果子应该够用了吧……”
年休思轻轻点头，看着王海揣着果子走在他前面，笑了笑：“王队长似乎认得这些果子？”
王海整个人一僵。
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离九尾狐死亡的位置不远不近，谈话声隐约可闻，但是层层叠叠的树荫又很好的将两人的身形掩盖，两人的说话声音也不大，这样就导致了一个相对分割的空间的产生。
王海干笑一声，转身，也不抬头，只低头盯着果子看：“年阁主说笑了，我第一次见，哪里知道能不能吃？只是看着年阁主一直盯着那棵树看才隐约明白而已。”
年休思轻轻勾唇，也不说信了没有，只是与王海擦肩而过，若无其事的说：“这样啊……别紧张，他们在等着我们呢王队长。”
王海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在年休思身后眯起了眼睛。
年休思仍旧风轻云淡的走着，没有察觉的意思。
“九尾狐的肉很柴，干巴巴的没有水分，不好吃。”这是狐狸的原话，当然，如果忽略狐狸一脸的嫉妒就更有可信度了。
火已经烧起来了。
年休思伸出手指拨了拨有些毛茸茸的皮毛——温颂和辞赫已经将九尾狐剥皮洗涮处理好了，吴萌小可爱还贴心的用神赐将皮毛处理干净，整整齐齐叠在了一旁。
九尾狐的皮毛很软，适合做一件大氅，只是狐骚味儿太重，需要处理一下，年休思一边想着，一边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瘫成一团的骨肉，边说：“辞赫，我用一下你的刀。”
旁边众人一愣，辞赫的刀是神赐者自己炼制，自己驯化的，这种武器神赐者一般作为本命武器，不会轻易损坏，同样，也会作为生命爱护，不会轻易出借。
余中想起好像有人说过年家家主没有神赐，深怕年休思一时不慎，踩了雷点，忙要打圆场：“要不用我的？我的是部队配发的……”
话到一半，他就哑然，因为辞赫已经一声不吭的将随身带着的细长细长的刀递给了年休思。
一时除了承沐阁之外的众人面面相觑：承沐阁对阁主的忠诚已经达到这种境地了吗？
年休思却浑然不知自己在其他人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飓浪，仍旧是面不改色的一下将刀捅进了九尾狐的身体里。
腥臭的血液猛然汩汩流出，却被反应极快的年休思用红线封住，红线仿佛有了生命，缠在长刀刀柄上，在九尾狐身上进进出出，等最后一次出来时，九尾狐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碎成了一片整齐的生肉。
而辞赫的刀刃光滑如初，甚而隐隐有了寒光。
辞赫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惊喜，默不作声的双手接过自己的长刀，退到了一旁。
封锁血液的红线同频共振，嗡嗡两声，同时震断，连带着本该汇成河流的腥臭液体散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九尾狐的内脏被一片大油纸包住，油纸下面生出了四条像是铅笔画上的火柴棍儿，一步步慢慢挪到了空地最那边。
腥臭味很浓，但所有人身上都干干净净，年休思尤甚，几近于一尘不染。
余中悄悄掩鼻：这个年阁主，不会真如传闻一样有重度洁癖吧。
至于其他脑回路正常的神赐者只有一个想法：我靠！谁说年阁主弱鸡一个的？还不出来挨打？！
就这控制力，就这熟练度，没个十年二十年的训练他们绝不相信！
更何况，这是什么神赐？他们怎么从未听说过？
观察着众人的狐狸悄悄叹气，可怜的人类啊，难道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天道的偏宠，万物的精华吗？说天赋都是在抬举天赋好不好。
年休思还不满意，对着遍地的腥臭的线段一脸嫌恶，啧了一声，理直气壮地吩咐江朝秋：“你把这些肉块插起来，今天我请客，大家大口吃肉！谁是水系来着？吴萌，我给你几个杯子，你倒上水，我给大家表演一个清水变清酒！”
“好！”众人鼓掌，笑嘻嘻的应下，要是说一开始只是给给面子和好奇留下来的话，在年休思展现出实力之后，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了点儿好奇。
年休思也不卖关子，从余中那里拿了一包胡椒粉和一包孜然放在一边备用。
九尾狐的肉质比较老，切起来就不容易，要起来更容易塞牙，而那个果子就是用来改善肉质的，妖界珍奇物件儿不少，但是妖怪们一向不注意口感，也没有这么使用果子的念头，年休思听了狐狸的介绍后就想了，自己以后的美食供应链说不定也可以对妖界开放呢？
至于他手下却一刻不停，九尾狐身躯庞大，七个人肯定吃不完，而且光吃烧烤也会油腻，应当浅尝辄止，所以直接就将三分之二个九尾狐扔进了潋滟。
——当然，放进去前先用黄纸包好了，在层层叠叠系上红绳，保证不污染自己的空间。
剩下的三分之一个九尾狐体量也很是惊人，年休思指挥温颂和江朝秋将剩下的九尾狐切成小块儿，自己拿了一把祝馀，双手用力，像拧衣服一样狠狠一拧，暗绿色的汁液就滴滴答答落进了火里。
火焰飞快的汹涌腾起，又很快落下，只是平静后的火焰自己就带上了一种草木的暗香。
吴萌惊叹的看着，凑过来，小女孩小小一个，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年休思莞尔，也不管她，让吴萌在收拾好的九尾狐身上洒上水，自己拿了些盐扫上去，一边在盐上又铺了一层刚刚拧去汁液的祝馀，一边放，还一边让口水都快流出来的王海拿黄纸和随地取材的草绳缠上。
王海眼睛都亮起了绿光，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飞快的缠着肉块，还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包起来的九尾狐肉，小心翼翼的问：“现在可不可以吃啊？”
食盐本身就可以去除一部分的骚味，再加上有掩盖气息的祝馀叶，肉本身已经没有什么怪味了。
年休思失笑，撒完祝馀后坐了回去，随手拿起一个刚摘的果子，边说：“不行，现在吃不好吃。”
王海等的抓心挠肺的，脱口而出：“这可比生的好吃多了吧！”
年休思笑弯了眉眼。
王海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好，现在一下子看见年休思的表情，更是心慌，连忙有些狗腿的跑过去，从年休思手中拿出果子，笑眯眯的：“年阁主，我是木系的，您是不是找杯子？我来，我来！”
说着，莹绿色的光点从他身上飘起，飘到了旁边的大树上，大树的枝叶无风自动，很快自己掉下了一个成年人手臂粗的树枝，王海跑过去将枝干搬过来，手上用力，枝干立刻变成了七截。
王海又将双手下压，就见坚硬的木材逐渐凹陷，很快，变成了七个大小差不多的小碗。
其他人没有见过这样的用法，纷纷上前拿了一个小碗在手里摩挲，惊叹道：“王队长厉害啊，这么细微的控制力……”
王海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献丑献丑，能用就好。”
这绝对是谦虚了，小碗的内部光滑，就像抛光磨砂上漆一整套流程都做完了一样。
年休思也拍拍王海的肩膀，笑道：“那就把肉拿来吧，可以烤着吃了。”
王海眼睛一亮，飞快的转身去拿肉了。
余中在一旁扶着额头笑，谁知道他们严肃古板的队长还有这么鲜活的一面呢？
说话的功夫，吴萌已经在每个碗中放了一碗水，然后眼巴巴的捧着碗到了年休思面前，道：“阁主，您可是说了，让我们喝上清酒的！”
话音刚落，哄堂大笑，连江朝秋都打趣起哄道：“是啊是啊，阁主，这可是您说的！”
要是之前都半信半疑，现在就算年休思凭空拿出来几个冰淇淋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
没见三分之二个九尾狐都能被年阁主放进自己的储物空间吗？
实话说，现在虽然有了空间时间研究上的进展，但是储物空间还是只存在于理论中，没有一个人能正儿八经的造出来一个。
年阁主的说不定是什么机缘呢。
不知不觉，他们给年休思的滤镜已经加了好几层。
年休思本想板着脸，板到一半就忍俊不禁了，手背掩着唇边笑意，说：“好啊，来来来，看我做法——”
说着，他食指沿着每个碗沿转了一圈，扬声道：“见证奇迹的时刻！”
说完，每个人小碗儿中的清水就泛起一圈圈涟漪，很快又平静下来，年休思笑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吴萌半信半疑的尝了一口，当即“哇——”了一声，飞快地喝完，笑道：“阁主万岁！真的是清酒！”
其他人一见，也很快的尝了一口，然后无一例外的沉浸在了这种新型饮料中。
余中品了品，道：“这倒不像是日本的清酒，反而有种草本的芬芳，还有种沁人心脾的清凉，至于酒的辛辣倒是微乎其微。”
“欸，”年休思笑道，“没错没错，这清酒，在我国词典上的意思就有一个‘清醇的酒’的意思，我这个清酒，度数低，大概也就算是一种饮料吧。”
王海整个人捧着碗，倒是古怪的看了年休思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点一点的品尝。
反而是温颂有些好奇：“阁主是怎么做的？是……神赐吗？”
年休思哑然失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刚刚王海用来做碗的大树，道：“哪儿有这么神奇？不过是后面那棵树，它的汁液本身就是美酿，现在做成了碗，我只是把其中的因子震了出来，要是你们将这个清水放上一晚上，明天也是这个味道。”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又都惊奇的看向那棵大树。
大树枝枝叶叶交通，从外面看，就像一个饱经沧桑又虚怀若谷的老人，笑看秋月春风，等一位有缘人来，于树下，浅斟低唱。
恍恍惚惚，风起了，草木的芬芳裹住了口鼻，而一场血雨留下的铁锈味已然浅淡。
吴萌叹息一声：“这种感觉可真是奇妙，要知道我以前可没发现大自然有这么意境。”
年休思弯弯眉梢，手上动作利落的将黄纸剥开，取出肉块，插到木棍上，放在火上烤起来，肉块被腌过，又用了祝馀提味，现在软趴趴的没有了柴老的感觉，里面的肉汁也浸了出来，亮亮的一层附着在肉块上。
烤着的九尾狐肉慢慢的也融化了表层的一部分油脂，油脂滴到火里，火烧得更旺了，肉质也从一开始浅粉色变成了熟透的棕褐色，年休思飞快的从旁边拿起一个刚摘的果子，往架火的木头上一磕，像磕鸡蛋一样，从里面流出了浅黄色的汁水。
趁着汁水没有流出来，年休思举着果子往肉上一洒，噼里啪啦的一阵火星在烤肉上跳跃。
等火星消失，烤肉已经有了些浅淡的光泽，年休思一秒不停，飞快的撒上了胡椒粉和孜然，将烤肉拿下。
浓郁的香味勾的每个人肚子都叫起来。
如果说清酒是似水流年如花美眷的温婉，那这个烤肉就是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豪放。
温婉和豪放同时在味蕾上绽放，极致的碰撞带来的是极致的享受。
在年休思处理完下一个肉块的时候，再一抬头，就见一堆人挤在火焰旁边，手上拿着穿好的肉，按着年休思的步骤，飞快的烤肉吃肉，还喝着一两口清酒。
清酒就那么一口，很快王海就动用木系的能力，从大树上摘了一堆叶子，直接扔了一片放到自己碗里，吴萌一杯杯的续上清水，这样就又做出了一杯杯清酒。
年休思微微震惊，很快缓过神来，看了看窝在自己身边的狐狸，揉了揉它的小耳朵，笑道：“狐狸，你要不要吃一点？”
狐狸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伸出爪子拽来一片树叶，就这么放进了嘴里咀嚼。
意思是：“我不吃，喝点儿酒就好。”
年休思笑的更厉害了。
这场晚宴主宾尽欢，等几人下山时何家村的村民已经安置在了旁边的集中安置点，一些调派来的军队在这附近仔细搜查，经过一整天的慌乱，现在看着千帐灯，反而有了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似乎生死时速与世界崩塌就是一场错觉。
在帐篷群的灯光中，还能看见白天说祝馀是韭菜的那位老婆婆端出一笼饺子，放在营前的空地上，又转身拿出一把干艾叶，点了火慢慢的烧。
她好像说着什么，旁边的小孩肉乎乎的笑容像河中芙蓉绽放，老人也慢慢的笑，像菊花一瓣一瓣开在了秋天。
年休思身前，是年轻一些的神赐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年休思身边，是一脸严肃的江朝秋和抓耳挠腮试探打听的王海，年休思身后，是沉默寡言的辞赫和老成沉稳的温颂。
江朝秋手上还拿着那个狐狸皮。
年休思轻轻笑了笑，没有发出声音，隐藏在黑暗中，没有人知道，只有他肩头的狐狸感受到了年休思的愉悦。
“年年，你喜欢人类？”
年休思微不可闻得“嗯”了一声，将狐狸捉下来抱在了怀里，慢慢梳理狐狸的毛发，在心中开启神识回答：“又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狐狸垂眸，也通过神识交流：“年年，曾经的创世神说，人类与天地万物同，不异于宇宙生灵，可是你现在有偏爱了。”
年休思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唔”了一声，才说：“有什么关系吗？这样我就德不配位了吗？”
狐狸缩缩脖子，感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森森冷意，“呦”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赵烨来找你了，李鹚等你回去，还有我困了。”
年休思哑然失笑。
小狐狸还是这样的性子，一不小心就会多说，像是一点点试探所在意之人的底线，稍微感到了主人的恼意，就又会一下子缩回去，顾左右而言他。
不知道是欢乐果还是九尾狐肉的作用，年休思的心情更加明朗了。
于是他抱着狐狸远远的看见赵烨和程文，就高举着手挥了挥，喊道：“赵队长，程指挥员，今天过得怎么样？”
被热情对待的赵烨猝不及防，有些复杂的看着年休思回了个军礼。
年休思笑容一滞，猛地想起来自己在创世神影响下做出的种种神祇行为——大概，也许，不会被当作精分患者？
还好赵烨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走过来，淡淡提醒道：“年阁主身份虽然特殊，但也要及时登记注册，万一引起误会就麻烦了。”
年休思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行，改天我就去登记一下。”
程文“额”了一声，有些尴尬的打断了对话：“.……其实也不用了，今天下午周处长已经帮您汇报了，中央也已经给您注册好了，说起来真不好意思，您今天下午救了我们和何家村的村民，而我们昨天还怀疑您。”
年休思轻笑一声，揉了揉怀里小狐狸的耳朵尖，面不改色的扯谎：“不用客气，我知道各位也是坚守本职，我也是得到狐狸之后才承沐的神赐，也不是特意瞒着各位。”
赵烨点点头，表示理解，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助理已经在等您了，那年阁主，我们有缘再会？”
年休思礼貌的告辞，转身离去。
程文盯着年休思的背影，知道他登上了座驾绝尘而去才突然开口：“他的武器好像就是红线。”
赵烨抿唇：“嗯。看破不说破，还有的做朋友，朋友之间也需要距离。”
只要目的一致，守护的人一致，不就可以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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