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在窗外飞舞,仿佛在为故事开幕。
“二十世纪开始,中国引入立直麻雀规则。中国麻雀的赛场至此变成了立直与国标的混合。以此为界,2000年开始的全国高中生麻雀赛事称为<新全国高中生麻雀大赛>。举办到今年,已经是第二十一届了。”(国标是中国官方沿用至今的麻雀规则,以番种多样作为难点;而立直是日本官方沿用至今的规则,以独特的“立直”玩法作为标志。2000年中国正式引入立直规则,作为与国标并行的官方规则。)
“哦——”我掰开一根薯条,把两部分并列起来,“不错,很对称。”
为了奖励自己,我一口把它们都吃了下去。
“喂!小七!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当然有在听啊。喏,吃个米团子。”
坐在我课桌旁气鼓鼓的女孩叫芈漙。有着栗色的披肩短马尾和小巧的身材。
她如名字一般,不仅头把马尾上端绑着两个团子,还特别喜欢吃饭团。
“嗯,谢谢——不对啦!差点然你绕过去。”
真遗憾,那一瞬间幸福的表情要是永远停留在她脸上就好了。
“就算你念了一遍正式的介绍也没用啊,我昨天都说了,我不会打麻雀,也不想了解麻雀。”
我捏了捏芈漙头上的两个团子,“要是玩点别的纸牌我倒是可以。”
“诶,麻雀上手很简单的呀。你明明都还没有试过呢。”我似乎很少这么敷衍芈漙,她格外失落。
“芈漙...”我松开手。
我于初中认识芈漙。
当时我还沉浸于我母亲事故的阴霾中。她的开朗与活泼让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并把我拉出泥潭。
没有她,说不定我还是个沉闷的女生。幸运的是,我们就读于同一所高中,还是同班同学。
所以,我本不能让芈漙失落——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帮助她就是我的幸福。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打麻雀呢?”
也许是觉得有转机,她很快恢复了活力。
“嗯...其实是我最近加入了灼华的麻雀社团,社团那边还差两个人才能参加比赛。”
广东省东莞市灼华高级中学,就是我们中学的名字。
“比赛?那个全国高中生麻雀比赛?”
“是啊。参加地区赛需要四个人。”
“啊?那你们社不算你岂不是只有一个人?”
“虽说是这样啦...”芈漙低下头。
唉,原来是没人去,拉我充数。
“我觉得小七肯定有天赋的。之前玩扑克牌时你就很厉害啊!来打麻雀一定能打出成绩的。”她拉着我的衣服,露出恳求的目光。
“好啦,我知道啦。明天你们活动的时候就叫我过去看看吧。”
“太好了!小七!最喜欢你啦!”芈漙往我嘴里塞了个饭团。
“唔唔,间戳吼,窝某哒嗯噶唔啊!(先说好,我没答应加入啊!)”
“嘻嘻,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芈漙笑得很阳光,一副认定我会加入的样子。看到她单纯的表情,心虚直让我一阵心悸。
实际上,我也不清楚我自己现在的想法。
……
放学后,我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无意加入麻雀部。说什么暂且看看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可是看到芈漙那纯真的笑容,又不忍心直言拒绝。另一个角度来说,欺骗也很残忍。
——连我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
其实我会打麻雀。
但我不会打麻雀。
那是早就被决定好的事情了。
被谁决定的呢?
不禁回想起来——
-“从今天开始,谁都不准再和麻雀有瓜葛!”父亲如此怒吼。
“爸...”哥哥皱起眉头,攥着拳头,对父亲突如其来的决定很是疑惑,“那明明和麻雀没有什么关系...”
“你懂什么!”从没见过父亲如此愤怒。事故发生后,父亲就屡屡出现极端的情绪。极端愤怒、极端悲伤、极端自暴自弃。我们从小到大第一次见那样的父亲,简直完全颠覆了他在我们心里的形象。
“...”我被父亲吓到不敢说话,只是在一旁颤抖。那份颤抖的成因,当然也包括事故本身。
父亲企图切断我们与麻雀的所有关系。-
是那时父亲的决定。
我自己...也不知道。至少事故发生后的那段时间,我确实不可能有心情去打麻雀。
可是自那时以来,已经过了五年了。
说到底,麻雀是我自小发自内心的喜好。要是放到小时候,就算是母亲不让我打,我也不会就范。
那么,如今呢?
不打麻雀的理由,是什么?
“有必要和爸聊聊了。”
正当我烦恼时,十字路口横着走过了一位灼华中学的女学生。有如般的遭遇,让我得以好好端详这位女生。
捉住我眼球的是罕见的黄色头发。发丝在耳旁卷成两个向下旋转的螺旋,伴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抖动着。虽是灼华校服,但也有她自己的特色:在短袖下穿着华丽的花边袖套,透露出优雅的气质。
她身上仿佛有阵清风缭绕,恬静而又不乏灵动。
给我带来熟悉的感觉。
是否是既视感呢?还是她是一个我忘却的女生?
如果突然上去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可能就是庸俗的搭讪了。
喃喃中错过了搭话的时机,那名女生的身影已然消失。
我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
说到忘记的东西啊...
“哦哟。”
难不成——我打开书包确认。
果然,数学作业忘记拿了。
……
学校。
由于学校到家有一段路程,我又坚持步行,回到学校时已经六点了。三月份,太阳还在地平线上向我招手。
学校已经没有人了。五点三十就要清空学生与教师,因此能打声招呼只有门口的保安叔叔。
我走进教学楼。
“哒哒、哒哒。”楼梯只有回荡的脚步声和残缺的投影。
有点发毛,快点拿完作业回家吧。
“...”
有其他人的声音。
“?”
我停在原地,仔细分辨声音的来向。
“……,……”
声音来自上方。诡异的是,那似乎是歌声。
难道是那个?最近才听芈漙提起的<灼华高中十大怪谈>,其中就有提到类似的情况。
-“放学后,太阳迫近地平线的时候,灼华中学的教学楼里会有神秘的歌声飘荡。曾有人目击过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位戴着面具而身材高挑的女人,自称(日光)。”
“这么可怕,居然有人目击啊。”
“是啊,但是那个〈Sunshine〉就如同余晖一样,出现后很快又会无影无踪,无疑是幽灵之类的精神体。”
“啊?真的不是胡编乱造吗。”
“不可能,很多人都说见到过。”她把气嘟嘟的脸凑过来,“小七,希望傍晚你别忘记拿什么回到学校,然后被日光吓得尿裤子。”-
芈漙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就算见到了我也不会尿裤子就是了。”
不过比起什么玄乎的,我还是觉得拿回我的数学作业要紧。
毕竟,“老师,昨天遇到本校怪谈中的了,所以没有回教室拿作业~”的这种理由老师可不听。
无疑,有人在上面唱歌。因为随着我向上移动,歌声也愈加清晰。
“日与夜...,...难久长...,的容颜,...昨晚...”
已经能依稀听见歌声的内容了。
我现在就在我们班的楼层。歌声的方向,也和我的目的地重合。
事情不妙。
门没有锁。保安给我的钥匙没有用武之地。
这...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嘎吱——”
那个身影……
那就是,吗。
她站在讲台上,看到我进来便停止了歌唱。
她的装束十分浮夸,披风与披肩在视觉上拔高了她的身高。上衣仅仅到胸部下方为止,露出大面积的小腹。犹如蝴蝶翅膀的面具遮住了她的大半边脸,紫色的头发分成五股向四周垂下,末端翘起。
至少很对称,符合我的审美。
“你好,亓兑和同学。”
“呜哇!”
尽管我是高中生,一个戴着面具的浮夸幽灵(?)突然叫我名字也不免吓我一大跳。
我现在把她录下来然后逃跑,数学老师就会相信我了吧?
等下,幽灵能摄像头被录下来吗...
“喂,你很失礼啊。”她露出不悦的表情,“我叫你名字呢,怎么不回我话。”
“呃,你好,你认识我啊...你就是那个怪谈吗……”我在教室门口观察着她。
“怪谈是什么东西……我是〈Sunshine〉啦,人称日光。”
这个日光有腿啊...真的是幽灵吗?
“你这丫头。你也觉得我是幽灵?”察觉到我的目光,她身体抖动着——
唔,不会伸出什么触手吧。
“哈哈哈哈哈哈——”
“?”
她突如其来的大笑不免让我又疑惑又害怕。
“你笑什么?”
“你可比你妈胆小多啦。”
“……”
“你说……”
那是足以让我回想起<颤抖>的名词。
“...您认识我的母亲吗?”
“是啊。邴燮嘛。”
她说出来了,那确实我母亲的名字。
“您还记得她是世界冠军吗?”
“记得啊。有史以来唯一的双赛区冠军呢。”
“您...您还记得母亲...”我跑向她,抓住她的手臂。
此刻,我已经把什么幽灵怪群谈抛到脑后。
——因为她还记得我的母亲啊。
“别着急,亓兑和同学,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说。”
……
<事故>,到底是不是事故?已经经过无数遍的思索了。
2000年,第一届新全国高中生麻雀大赛冠军,她冠绝一世。
2010年,横扫各地区地方麻雀冠军成为九段雀士,她万众瞩目。
2014年,首个世界麻雀大赛立直国标双冠军,她年仅32岁。
她为中国赢得了荣耀。
她是世界首个双赛区夺冠的雀士。
她正是我的母亲,邴燮。
我的母亲邴燮给我和哥哥带来了麻雀这个神奇的游戏,让我们深深爱上了它。
母亲的强大也让我十分自豪,追逐母亲一度是我的目标。
母亲本应乘着势头大放光彩;我们一家本应更加幸福美满。
可是2015的事故改变了一切。
晚于我们从海南岛返航的母亲,在一场事故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母亲乘坐的轮船发生爆炸。但是母亲的遗体却没有被找到。
不仅如此。
自那以后,母亲真真正正地,从世界上<消失>了。
除了与她关系密切的我们外,再没人记得母亲的姓名,再没人记得2014的世界冠军。
牵扯到邴燮之名的一切事物,都无人所知。
2014年举办过世界比赛吗?就连这点都没人确认与证明。
我们曾去寻找蛛丝马迹,但终归徒劳——一切都如同被抹杀了一般,就算身份证什么的还在,也没有人对她有印象。
比<死亡>还要恐怖的事物,就是<忘却>。
绝望的情绪在家中蔓延。
一段时间后,正当大家的情绪稍微平复时,父亲突然将这一切归咎于母亲的麻雀活动,并禁止我们接触麻雀。
哥哥更是因为不明原因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我也没有再去仔细思考其中的缘由,就这样自暴自弃。
……
眼前的日光为什么还记得母亲?对了,那些人确实还有母亲的记忆——
“您是母亲以前的朋友吧?那个叫<长安天桥>的队伍成员。”
<长安天桥>,母亲从属的麻雀队伍,由与母亲和与她年龄相近的十位成员组成。
小时候很多成员来过我家。到我六岁的时候,长安天桥就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解散了,母亲没有和我解释。我并不熟悉长安天桥。毕竟那是我很小时的记忆了,只能依稀记得几个经常来的成员的名字。
事故发生后,父亲找到了几个<长安天桥>的成员,她们都表示还记得母亲,那也是父亲能稳定情绪的宝贵理由。
……
再回到现在的场景。
“我?我不是长安天桥的啦。”她抚摸着自己的面具,“我是一个需要隐藏身份的人。”
“……”
我凝视着这位日光。她的声调听起来是个成熟的女性,但是面具隐藏了她的容貌,让人难以判断她的具体年龄。
“唉……我确实很可疑。我也不会让你马上相信我。”她摇了摇头,“不过,你可以先听我说。”
“你的父亲,是因为邴燮死于轮船事故才不让你们打麻雀的。”
“嗯。”
“那场事故根本不是意外事故。”日光拉开课桌,坐了下来。
“邴燮啊,在麻雀上太出风头,因此被盯上了。如果你珍视你的朋友和你自己的话,今年就不要去参加全国高中生麻雀大赛了。”
“为什么?”我十分不解,“到底是谁害了我的母亲?和今年的麻雀大赛有什么关系?”
“〈黑幕〉。操控世界上许多比赛的地下组织。”日光脸色一沉,“〈黑幕〉凭借超自然力量,可以肆意决定比赛结果,有效助长了竞技比赛下的赌博活动。你的母亲拥有无视这些力量的能力,打破〈黑幕〉安排成为了世界冠军,也成为他们赚钱的绊脚石。”
“这...比赛,世界上的比赛,是被操控的?”
她刚刚说的是<超能力>没错吧?有一个组织借助超能力操控比赛?这简直颠覆了我的世界观。
我的脑海中瞬间想象出一只巨大的黑手缓缓压住赛场的样子,是不是小说看多了。
“大的来说是世界,主要场所是中国。〈黑幕〉借助地下赌博获得了极强的势力,要掀翻他们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那么,母亲参加的〈长安天桥〉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正是那群孩子自发成立的反抗〈黑幕〉的组织。他们倒也算能干,凭借明暗活动维护了各地竞技麻雀近十年的秩序。可惜他们总体能力实在单薄,最终被〈黑幕〉打得七零八落,你的母亲也因此被杀害。”
母亲……就这样被杀害了?等下,她称呼长安天桥的成员为“那些孩子”……看来不仅是了解,面前的日光还是一个认识他们的中年人。
……可恶,这种事……
“然后说到今年的比赛。今年,〈长安天桥〉的残党又将再次在全国高中生比赛上行动,势必波及到你们这些高中生。如果你的父亲知道这些,一定不会让你去参加比赛的。
父亲也知道这些啊……确实,那是肯定的。
“……”
我抛却情绪的支配,仔细整理着状况。
世界上存在名为〈黑幕〉的组织,拥有极强的超自然力量,加之庞大的势力,可以操控比赛结果,并依此发展赌博产业。
我的母亲拥有无视力量的能力,和〈长安天桥〉的伙伴不断干扰他们的阴谋。<黑幕>因为母亲夺得世界冠军而注意到母亲,并谋害了她。
“果然还不能接受吗?”
......我已经不记得我们在思考这件事上耗费了多少时间。但是,这种可能性我们是绝对不会考虑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
“不是不能接受。”我摇了摇头,“但是,有必须要解释的疑点——何谓〈极强的力量〉?操控比赛的过程是什么?为什么我的母亲拥有能妨碍力量发挥的能力?您如何得知〈长安天桥〉残党的行动?”我一连串抛出几个关键性问题。
“那可是〈长安天桥〉调查十几年的资料,要是我直接告诉你的话,不就太便宜你了。”
日光撇了撇嘴。
“就这样吧,你爱信不信。我只是在你父亲阻止你前告诉你他的理由罢了。要不要保护麻雀部成员的安全,就看你自己的决定了。”
一瞬间,芈漙的影子在我心里闪过。
不行,这个日光还是太可疑了。
“希望你好好考虑,否则下一次见面,我们可能就是敌人了哦。”她向我摆了个吓人的姿势,便向教室外走了出去。
我探出头,教学楼的走廊上没有那个高挑的身影。
这不就是幽灵吗……人类怎么可能这么快消失。
“真是的,信息完全不对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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