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池”中人声鼎沸,文士们慷慨激昂的陈词,小童们的奋笔疾书,一张张诗词被站在一旁的丫鬟送入楼阁之中。
柳如烟俏脸绯红,更多的却是无奈。送来的这些诗词表达的都是对自己的爱慕,那些词句露骨非常,些许极端的都无法入眼。银牙紧咬,气咻咻的将这些纸张随手一丢“都是些表里不一的家伙。”
身旁一位美艳妇人见状,赶忙弯腰将洒落一地的纸张捡起 ,面带急色:
“如烟呐,这第二柱香都点上了,你可快些挑选一二,别叫外头那些公子给等急了。”
这美艳妇人,便是忆盈楼的掌柜吴妈妈,长的虽说没有小娘子般娇柔的姿态,却独有份成熟动人的韵味,举手投足间却也能把那些涉世未深的文人子弟迷的五迷三窍。
这时,门外的丫鬟快步走来,将手中一诗稿递了进来,美妇人一把接过,看到落款后略带激动的走到柳如烟身边:
“如烟呐,这是程修公子写来的诗稿,我看着实不错,文采细腻又不失大气,你看看如何?”
柳如烟接过,细细打量,绣眉轻舒。这文采却也如吴妈妈所说,只是唯独缺了些意境,眼下若再不出去,真该要吵翻天了。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来到楼阁边。
楼下的文士早就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却也不敢催促,见花魁终于现身,心中都暗自祈祷,希望如烟姑娘能被自己的真情所打动。
柳如烟再次俯身,手中拿起诗稿,温润如玉的嗓音传来:
“让诸位才子久等了,承蒙抬爱,诸位才子的诗词都乃上上之作,只是有些词句如烟实在难以启齿,还请勿怪。”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你们写词时能够收敛些。顿了顿,继续说道:
“程修公子所作“落花”,颇有一番韵味,如烟觉得不错,便将其诵读于诸位。
落花有情各自伤,青楼烟雨两相忘。
似是昨夜舞,犹成半面妆。
佳人窗前珠有泪,夜半闺中空留香。
无意向春尽,轻歌醉梦间。”
柳如烟念完,楼阁前的文士中就传出阵阵赞叹之声。
亭中,宋桢举杯对程平一笑:“程大人福气不浅呐,令郎文采卓绝,叫人好生羡慕。”
程平眉眼都笑开了花,与宋桢碰杯后一饮而尽:“宋大人说笑了,犬子平日就只会鼓捣些诗词歌赋,和宋大人家那位比起来,可差远了。”
两人客套一番,一旁的唐寅却撇了撇嘴,一脸的嫌弃。
程平眼角余光见他这般模样,有些愠怒,嗓音提高了些:“传闻伯虎兄才华横溢,今日众人雅致极高,何不作诗一首,也好让这些后生晚辈揣摩一番。”
声音不小,湖边的文士们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附和。
唐寅微微一愣,有些好笑又好气的开口:“既如此,那伯虎也不好推辞,献丑了。”
起身将桌上那一壶酒仰头喝尽,酒珠沾在胡须之上不显得邋遢,反而有种不羁和洒脱。酝酿片刻后,磁性的嗓音传出: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声音悠扬略带感伤,文士们听完皆沉浸其中。这是何等的文采,短短几句话,便将女子的凄凉展现的淋漓尽致。
程平没想到,唐寅的诗词竟已达到如此地步,看着文士们一幅沉醉模样,程修刚做的诗词都被忘到了脑后,略显尴尬的轻咳一声:
“好了,仅剩半柱香的功夫了,都抓紧些时间吧。”
众人这才从恍惚中苏醒,催促着找小童记录,将原本写好的诗词修改了一番,可再不能叫如烟姑娘看低了自己。
功夫不负有心人,之后也出现了几篇不错的诗词,不过先前唐寅的诗词犹如皓月一般,这些萤火又怎能与之相比。多少都显得无味了些。
第二柱香眼看就要燃尽,宋桢起身准备宣布诗会结果,可这时,柳如烟的身影突然从阁楼内快步走出,神情怅然若失。胸口的饱满也因此不断起伏,让四下的文士看着有些口干舌燥。
原来,柳如烟在听完唐寅的诗词后,惊为天人,之后再送来的诗稿再没一篇令她满意。直到看见丫鬟送来的最后一份纸稿,漫不经心拿起一看,便难以自拔。看着落款处的名字,她很想见见这个名为叶墨的人。
柳如烟眉眼带着一丝泪痕,面露悲戚:“诸位才子,今日还有一篇诗词深得我心。待我念完,可否与这位公子一叙?”
园中文士一片哗然,还不等开口问那人是谁,柳如烟带着凄凉的声音已经回荡在众人心头:
“谁倚青楼,把谪仙长笛,数声吹裂。一片乍零,千点还飞,正是雨晴时节。水晶帘外东风起,卷不尽、满庭香雪,画阑小,斜铺乱飐,翠苔成缬。
袅袅余香未歇。空怅望音尘,两眉愁切。翠袖泪干,粉额妆寒,此恨有谁同说。江南春信无痕迹,余情在、冷烟残月。梦魂远,兰灯伴人易灭。”
话音才落,阵阵的抽泣声从楼阁中传出,抬头望去,阁中女子个个泫然欲泣,就连柳如烟眼角也挂着一行清泪,楚楚可怜。
唐寅举杯痛饮,这首词深得他心,爽朗一笑,将“醉池”中沉默的气氛打破:“如烟姑娘,不知这首词何人所作?竟能将女子身处青楼的无奈与悲伤描绘的如此透彻。实乃千古绝唱。”
柳如烟贝齿轻咬,看着落款处的名字,缓缓开口:“不知哪位是叶墨叶公子,诗会结束后可否一叙?”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一阵哗然,不可置信的转头望去,柳如烟随众人视线看去,却没想到写这首词的人竟如此年轻。
程修在人群中一脸悲愤,他不愿相信这等诗词会出自叶墨之手,自己所作虽然也不差,但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双眼赤红的咆哮着:
“不可能,这等大家风范的诗词绝不可能出自他手,他一个商贾出身,小小年纪怎会有此学识?我看定是他抄袭他人所作。”
此话一出,文士们纷纷反应过来。是啊,就凭他的年纪,又怎会懂什么儿女情长,更何况这诗词意境深远,甚至能与唐寅之词一争高下。议论声渐渐的在人群中响起。
程平在亭中看着骚乱的人群,虽说的确希望程修能拔得头筹,不过自己却也要避嫌。想了想,还是对身旁的宋桢开口说道:“宋大人,此事的确有些蹊跷,这叶墨平日里也未曾传出有何佳作,也从未与青年俊彦有过交流,凭他的年纪,怕是。”话留了一半,言下之意却很明显,这诗词可不一定是他做的。
宋桢轻抚胡须,沉吟片刻,转头看向唐寅:“伯虎兄,此事你有何见解?”
唐寅捏着一串葡萄,熟络的往口中丢去,连皮都没吐,直接吞进了肚子。用手帕擦了擦嘴,意兴阑珊的说道:“能做出此等佳作之人,想必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词曲转赠他人。而且今日之题可是你出的,难不成是你将考题泄露给这小子?”说完狡黠的盯着宋桢。
看他那副模样,宋桢气的吹胡子瞪眼:“好你个唐伯虎,今日可别想再去我家喝那女儿红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寻老夫的开心。”
唐寅一听,美酒要泡汤了,这可使不得,赶忙伸手抓住宋桢的袍子:“子文兄勿急,此事倒也简单,再出一题便是。若是这小子确实能做出不错的诗词,今日这游园诗会的魁首也非他莫属了。”
点了点头,宋桢又转头询问程平“嗯,这个主意倒也不错,不如这题便由程大人来出吧,程大人意下如何?”
程平点了点头,觉得此法可行。起身对闹哄哄的人群喊道:“诸位才俊且听我一言,既然诸位认为叶墨有问题,不如由我再出一题,若是他还能作出此等佳作,今日诗会魁首便是他了?如何?”
程修见父亲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较劲。眼中依旧带着血丝,转头轻蔑的看向叶墨:“不知你可敢再作一首?可别真是偷窃他人成果的小贼。真要是这样,你叶墨的臭名必将传遍大明每个角落”
叶墨并没理会他的叫嚣,转头望向亭中:“既如此,就有劳请大人赐题了。”
程平也没想到这小子竟有如此胆量,自己可要把握这次机会,若是他怯了,这魁首便自然落到程修头上了。
“既然你有如此才华,寻常诗词怕是难不倒你。先前你也说过,边关将士疾苦,不如你为他们作诗一首,如何?”
此话一出,唐寅和宋桢眉毛一挑,这只老狐狸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外敌捋捋犯我大明。叶墨作出一首好词也就罢了,若是真没实学,作出诗词影响了边关将士们的士气,要被京城那位听去了,脑袋都够呛能保住。
叶墨也没想到,这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竟在这儿给自己挖坑,不过就凭这也想难住我?
沉吟片刻,叶墨一改脸上的淡漠,神情严肃,身上缓缓散发出悲凉的气息:“边关将士疾苦,我等却在此吟诗作对,着实有些惭愧,既如此,那在下就借此诗来为我大明好儿郎助威了。”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声音高昂,就像一把重锤,敲在众人心头。程修不可置信的倒坐在地上,口中不断的重复“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是他做的”
不过这次却再无人与他应声,连续两次作出此等绝唱,而且出题之人还是你父亲,能写出这千古名词,哪怕出身于商贾,日后必将前程似锦。
唐寅率先起身作揖,杯中美酒倒入湖中。“如此佳作,必将鼓舞我大明将士。唐寅受教了。”
唐寅此举就如同起了化学反应一般,文士们纷纷朝着叶墨躬身作揖,场面何其壮观。
程修受不了这刺激,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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