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斗帝

把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制服用了十个人,捆绑起来用了十四个人,拖到院中的粟树用了二十个人。他很强壮,肩膀的宽度堪比粟树的直径,被捆绑在树上的时候,他始终低着头,痴痴地翻着白眼,如果不是他还存在心跳和呼吸,人们近乎以为镇长已经死去了。

尤尼尔拔掉他身上密密麻麻地的时针,他终于获得了少量的理智,但这理智并不多,当尤尼尔想要把他放下来的时候,他拦住了尤尼尔,说:“你还记得,你曾给我说的物质第四态吗?我已洞悉。我已经疯了,因为我与世人已截然不同,留我在这里吧。”

尤尼尔叹了口气,他只得配合哥哥,请人把粟树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以免草丛里的爬虫骚扰到沉睡的哥哥,尤尼尔给哥哥打了一个活结,只要他轻轻一拉就能打开,方便他大小便,平日里由乌尔苏拉或仆人比西塔西翁为他送食物,有时候有事脱不了身,就让自告奋勇的蕾梅黛丝去送饭,蕾梅黛丝为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擦拭身体、清理络腮胡,有时候他看着这个善良的小姑娘,忍不住感叹奥里雷亚诺的好运。

本来尤尼尔要为哥哥搭一座遮风挡雨的马皮棚子,谁知他害怕地大叫:“你想让马的冤魂时时来骚扰我吗!”没办法,尤尼尔只得找来马孔多最大的棕榈叶充作棚子,植物的灵魂是发不出噪音的。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疯狂,预示着马孔多的大权向里正一家偏移,因为镇长无法再处理任何公务,已经名存实亡了。尤尼尔从来不插手政治,只一心关照马孔多学府里的事情,奥里雷亚诺同样无心政治,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算半个里正家的人,阿尔卡蒂奥则刚刚成年,还没走出梅尔吉亚德斯死亡的阴影,难堪大任,所以说,布恩迪亚家族短暂地离开了马孔多的政治中心。

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于是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首先,他让有伤风化的卡塔利诺的店搬到了马孔多外围的偏僻小巷,卡塔利诺想要抗议,借着自己二十元老的名号,号召马孔多反抗里正暴政,谁知尼卡诺尔神甫赞成里正的做法,同样认为卡塔利诺的店需要远离镇中心,以免带坏了学校的孩子们。于是乎,卡塔利诺的店搬迁了,因为离学校太远的原因,弗朗西斯科在工作日不能去吟唱了,致使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

“多希望有个能够燃爆全场的男人出现在我的店里啊。”卡塔利诺常常跟那些酒客叹息道。一个酒客喝麻了,哈哈大笑:“那个人就是我了!”他像只猴子一般跳到了舞台上,跳起了滑稽的舞蹈。众人嘲笑起来,虽是比之前稍微热闹了一点,但比弗朗西斯科吟唱时的群魔狂舞还是差了一大截。正在肆意扭转身子的酒客没有察觉,他的身后浮现出一个庞大的阴影。

“滚开!”一张比酒客脑袋还大的巨手一巴掌把他呼到了台底下,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从舞台底下走上来的巨人,他每踏一步,仿佛大地都在痛苦地颤抖,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火山喷发时的滚滚热浪,他身高两米五,大腿比寻常人的腰还粗,上面刺着紫色的妖异图案,他浑身只穿了一条被撑得不堪重负的短裤,肚脐周围刻着一圈又一圈的刺青,他的肩膀上刻下了九条狰狞的黑龙,在硕大的肱二头肌上蜈蚣般蠕动,就连他的野牛似的脖子上,也刻满了神秘的纹身。

“我的天呐,那是十字架婴孩!”那些马孔多的汉子,看见了巨人脖子上吊着的装饰,一个个敬佩得无以复加。十字架婴孩,是传说中大陆上最强大的男人才能拥有的荣誉饰品。

巨人环顾四周,发出如雷鸣般的声音:“告诉全马孔多的女人,我,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归来!”这一声差点掀开了卡塔利诺的店里的屋顶,惊飞起全马孔多矗立在房顶的鸟儿。

听说了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归来的消息,奥里雷亚诺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打铁锤,连忙跑了过来,等他推开门看时,正见到他与那些有意会会十字架婴孩拥有者的挑战者们比较力量。

他的样子几乎没变,又几乎全变了,他的肌肤一如既往地深如黑色,眼神一如既往地孤傲和悲伤。那些强壮的挑战者们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敌,扳手腕,他能用一根手指轻松扳下对方的两只手臂,俯卧撑,几乎在他爬下的一瞬间地板就不堪重负地断裂了,握手劲,算了吧,他那一只手掌能握下一个西瓜,谁能握住这么庞大的手掌呢?围观他的人越来越多,他甚至没有发现走入店里的奥里雷亚诺,他呵呵笑道:“我已然是世界上最强壮的男人,请看吧!”他一只手举起了身旁的一个酒桌,他随手晃了晃,感觉太轻松了,他把目光放到了店里的柜台上,实木柜台上摆满了上百瓶酒。

察觉到他的意图,卡塔利诺大声说:“哦,如果你能把这个柜台举过头顶,那上面的酒我就全部送给你!”一瞬间,全场欢呼,一个个激动地高举起双手,呼唤着传奇的诞生,卡塔利诺痴笑起来,今日之后,她又将迎来大把大把的客人了!

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扭扭脖子,发出了如巨石炸裂般洪亮的骨骼错位声,他一步步走到柜台前,大吼一声,如同天雷在大地上轰鸣,周围的人痛苦地捂住耳朵,蜷缩起腰。等他们缓过来抬起头时,才发现屋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震掀开了,赤阳天光全都笼罩在这个恐怖的血肉巨人身上,一个凭借纯粹的血肉之躯,举起三吨重的柜台的巨人!他如同地狱来的魔鬼一样,双目狰狞,青筋暴起,那些恐怖的纹身好似污染了整片空气,使人们屏住了呼吸,聋了耳朵,瞎了眼睛,仿佛失去了对世界的一切知觉,能够看到的,只有这个男人。他哈哈大笑:“今天所有的酒,由我买单!”

疯狂了,所有人都疯狂了,他们涌上台去,无论男女,都爱抚地亲吻着他的每一寸肌肉,他当众以肌肉撑破了最后一片遮羞布,吓死了当场的女人,他说:“五十比索一次!”这是个令人叹为观止的价格,几乎是一个平凡人一生的积蓄,卡塔利诺尖叫道:“我出!”

一瞬间,那些傻住的女人一个个歇斯底里地竞价,最后甚至达到了一百个比索,他略作思索了一下,说:“今天晚上,所有出价超过五十比索的都可以来分享我,然后,你,你,你,包夜,如果你们不怕死的话。”被他指到的三个女人,其中包括卡塔利诺,几乎兴奋得要晕过去,这一天,马孔多注定不得安宁。

在台下看着这一切的奥里雷亚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里已经没他的事了,哥哥已经回来了,对吗?

“他已经回不来了。”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奥里雷亚诺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发现尤尼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到来了,周围的人根本没有发现他,仿佛他是游离于世界背面的存在。

尤尼尔看着奥里雷亚诺,一字一句地说:“他已经回不来了,他是战斗一生的帝王,帝王,注定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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