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利诺的店里一直嗨到了深夜,本来还可以一直嗨下去的,直到世界的尽头,可惜那几个女人与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玩了一会儿就支撑不下去了,于是失望的他离开了店里,那些玩的正高兴的酒客一瞬间像失去了主心骨,也没了兴致。
他走在夜晚时显得更加繁华的马孔多街道上,突然感觉变得不只是他自己,甚至说,他变得还没马孔多快,当初他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行走时,还是空无一人、家家闭户,只有孤独而热烈的他独自去往庇拉尔的闺房。
他的家在哪里呢?他感觉有一股冥冥中的力量指引着他,就像他在海上航行时一样,这股奇妙的指引让他躲开了风暴,穿过了岛屿,抵达了大海的尽头,与此同时,他又感觉自己已经的的确确无家可归了。看着面前这座公爵庄园一般的大花园,纵然是游历过英伦花园的他也忍不住赞叹,这真的是他的家吗?他还有资格走入这个家吗?他本是无所畏惧的,但他突然间想起了那个男人的身影,他的叔叔,尤尼尔,他不怕父亲的打骂,因为他已经打不过自己,他不怕母亲的指责,因为她所说的话不及海盗们言语的恶毒的万分之一,他也不怕兄弟姐妹们的疏远,因为他本就是一匹孤狼,可他唯独害怕看到尤尼尔失望的眼光,因为,那是一位传奇!
“等一等,孩子。”一道声音突然在海棠花长廊的尽头传来,尽管这道声音比以往沧桑了许多,但他还是立马意识到是谁在那里,他打了一个哆嗦,不敢动弹,像是在等待着审判。
“跟我过来。”尤尼尔轻轻说,在月夜下带领着他一路穿过海棠花长廊和喷泉池,一路走到粟树下,尤尼尔指着那道沉睡在粟树上的声影。
“爸!”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跑了过去,面对那个被绑在树上的男人,他与其说是愧疚,不如说是好奇。
尤尼尔走到他身后,说:“跪下。”这一句像是不可反驳的法旨,他只感觉叔叔身上的那股可怕感越来越多了,就像由一个手持火焰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拿着猎枪的老人,未见明火,但力量更加强大!他跪下了,低着头,向父亲忏悔。
“孩子,这是你的父亲,他已经老了,”尤尼尔像是在对跪在底下的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能清醒的时间不多了,你亏欠了他很多,他却从未向你索取什么,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布恩迪亚一家能团团圆圆,多回来看看吧。”说罢,他轻轻闭上了眼,谁也想不到,当初离开父母的孩子,如今却突然之间变成了劝孩子回家的人,他也想不到。
两人走了,现在还不是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和家里人打招呼的时候,尤尼尔把他遣回庇拉尔的家里了,“只有过了这一关,你才有资格继续使用布恩迪亚的名号。”花园里重归寂静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眼皮动了动,但终究是没睁开。
也不知道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跟庇拉尔说了什么,或许是金钱上的补偿,或是做出了什么承诺,或是庇拉尔本身就无意于他争论什么,毕竟,她见过太多男人了,总之,他获得了庇拉尔的原谅,并得知了自己的儿子——阿尔卡蒂奥继承了梅尔吉亚德斯的银版照相店。他在世界各地,每个国土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子嗣,但他们都是一夜之间淫欲的产物,是有罪的,这罪来源于他们的父亲,他们是不能继承布恩迪亚家族的姓名的,这是保守派的规矩,所以说,阿尔卡蒂奥是他唯一的被承认的儿子。
经历了梅尔吉亚德斯的死后,阿尔卡蒂奥变得沉默了许多,对于突然间对自己来莫名其妙关心的叔叔,听说是在海上当过水手和海盗的亡命徒,阿尔卡蒂奥总是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过了一段时间,他不再来了,而除了当初去白房子里跟或老或新的家庭成员打了一次招呼后,他也不在去白房子里,然后过上了孤身寡居的生活,或许也算不上孤身寡人,毕竟在卡塔利诺的店里他过得可十分潇洒。
尤尼尔总想着大侄子回来后要干些什么,总以为会发生一些事情,想不到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适合群居,只在卡塔利诺的店里鬼混,或许他回来了,或许他早就死在了大海上,他为什么要回来呢?他是否就像曾死在马里亚纳海沟里的梅尔吉亚德斯一样,在复活后情不自禁地回归马孔多呢?
他和乌尔苏拉对大侄子的归来是表示欢迎的,但奥里雷亚诺和皮埃特罗·克雷斯皮无一不表示对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戒备,谁知道这二十年间他变成了怎样一个人?如果说,走之前的他只能算叛逆的孩子,那现在他就是混乱邪恶的家伙,谁知道他会不会对马孔多造成什么损失?而且有些话他们难以启齿,那就是他们的妻子,曾在夜里偷偷对他们说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看她们时那不对劲的眼神。阿玛兰坦和阿尔卡蒂奥同样对于这个放屁能炸掉一个板凳的巨人不喜。
尤尼尔对着一旁默默做着清洁的比西塔西翁说:“你觉得呢?”
“您是说我吗?”沉默寡言的比西塔西翁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可是,布恩迪亚家族的事轮不到我插嘴。”
“何伤乎?你应该见过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了吧,你是第一次见到他,你说说,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比西塔西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思考了一会儿,说:“那我直说吧,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虽然是个不好干净的家伙,甚至我清理他的脚板印时都感觉恶臭难耐,但是他很奇怪,他上小便时没有一滴会溅出便池,他宁可把痰含在嘴里一路走到垃圾桶也不会随地吐痰,要我说,他是个能克制住自己的人。”
尤尼尔平淡地看着每一个人,他们一直被盯到心里发麻,他们知道自己心中有愧,尤尼尔淡淡地说:“看到了吧,一个外乡人对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如此信任,你们却忌惮自己的哥哥或是长辈,难道说,一个恶人,我会继续保留他布恩迪亚的姓名吗?”
“最后,我再送你们一句话,”尤尼尔扫视过每一个低着的头颅,缓缓说,“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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