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里雷亚诺发现,前往马纳乌雷需要穿过一片连绵的山脉,而这一片山脉正是曾经马孔多的建立者们背井离乡后的最后一站,这片森林已经看不出被开垦过的痕迹了,时间有时候很慢,又有时候很快,快到三十多年就能让来时的路消失无踪,奥里雷亚诺上校如此感叹道。
现在不是感时伤春的时候,队伍里的年轻人们拼勇气和力气是一把好手,但论开拓荒野,他们还是远远不如自己的父亲。他们为了快捷行军而轻装上阵,露出胳膊的他们一路被蚊子叮咬,特别是在森林里下了马之后,各种蚊虫都往他们身上钻,他们能在面对猎枪时无所畏惧,却对趴在身上的毒虫感到恐惧。奥里雷亚诺突然感觉尤尼尔的探险者名号来得名副其实,如果能在探险过程中解决蚊虫问题的话,他无愧是合格的探险者!
丛林里荆棘密布,可能一个平平无奇的草丛里就藏着伺机而动的毒蛇,就在森林里傍晚的一次扎营中,马格尼菲科冷不丁地被一条黑里透绿的毒蛇咬了一口,等到阿利黎奥提着医疗箱赶过来时,却发现马格尼菲科像个没事人一样呼呼大睡,而那条毒蛇已经烂成了一具枯骨,虽然马格尼菲科没事,但这件事还是给大家敲响了警钟,奥里雷亚诺身先士卒,拿一支没有子弹的枪管开路,每一步都要探探脚下的虚实,以免落入丛林野兽精心布置的险境中。
这群男人们意志最为接近崩溃的一刻,是他们饥渴难耐地行进几天后,在森林里找到了清澈见底的一条小溪,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奥里雷亚诺提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直到确定没有鳄鱼之类的野兽埋伏后,他说:“喝吧。”结果喝完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一个个痛苦难耐地捂住肚子,就好像有螃蟹在里面夹他们的肠胃一样,阿利黎奥痛苦地说:“是恶性寄生虫!”他们走不动路了,在原地困了三天,一天拉十次屎,每坨屎里有一到五条蚯蚓一般蠕动的寄生虫。他们已经不敢吃任何东西,几乎饿得虚脱,可怜的马儿沦为盘中餐,被吃马肉,吞马血,可这终究治标不治本。
还好这时候奥里雷亚诺突然想起一个主意:“吃那些猴子和鸟要吃的东西。”可能是上天不想灭亡他们,他们找到了一片香蕉林,这些香蕉挂在树上,竟然是黄色的,这与他们以前吃过的绿色野香蕉完全不一样,不过那些猴子大口大口地吃着这些古怪的香蕉,他们便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一个个对香蕉狼吞虎咽起来,他们几乎幸福地流下泪水,谁知道这香蕉不仅饱腹而且香甜无比呢?奥里雷亚诺依稀间记得这种黄色香蕉的模样,可始终想不起来,干脆不去思索了。
按地图上来说,他们应该找到标志物白色大帆船,然后朝白帆倾斜的方向前进,可等奥里雷亚诺走到标记地点时,根本没见到任何白色大帆船,面前只有一个寸草不生的荒地,被包裹在郁郁苍苍的树林中,颇有些格格不入。
他们迷路了,奥里雷亚诺不得不承认。难道还没上战场,他们就要憋屈地死在这个无人之地吗?他不甘心,他闭上了眼睛,坚毅的脸庞侧漏出一丝悲伤。在这树林里,连太阳的光芒都只能一束一束地照亮方寸之地,风都在叶子间凝滞,每一份沉默,都塑造出更深沉的绝望。
“还有路的,只要肯走,就一定还有路的,”在众人都瘫坐在地上时,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握着拳头站了起来,他提议道,“让我们顺着河流的方向走,或是挑一个方向不断走下去,在经过的树上刻上标记,或是走到最高的山丘上眺望,我虽然不知道哪个办法有效,但是我总是知道,付出行动不一定有收获,不付出行动就一定没有成果!”
奥里雷亚诺戴好了上校军衔,说:“小伙子们,继续走吧。”他决定沿着河边走,一来可以随时随地取水,不过要烧开之后再喝,二来可以有一个确定的方向,而不至于原地转圈。
整整五个月,他们靠着顽强的意志在这片广袤无垠的森林里行走,一条河流到头了就找寻另一条小溪,饿了就吃曾经害怕的蛇和昆虫,他们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一起唱弗朗西斯科教过他们的歌谣。一个男人在路上捡到一块磁铁,他们意识到这条路就是曾经梅尔吉亚德斯的部落来到马孔多的道路,虽不知这块磁铁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作为纪念,奥里雷亚诺仍把它放进背包里。
无论怎么走,面前的树木还是曾经的树木,何时何地的蚊子都长得一模一样,太阳都是如此的高不可攀,连奥里雷亚诺上校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已然经历了意志的觉醒、血的洗礼、无望的前进、团结与成长、孤独的拥抱和持之以恒的探索,他们成为了一支精兵,一支神圣的正义之师!
一切好像突然有了转机,奥里雷亚诺眉头一皱,感受到背后的背包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背包,发现那个磁铁在不断地颤抖,有个东西过来了,奥里雷亚诺突然有了预感,他瞬间回头举起右手,猛然接住了飞过来的一根铁勺子和一个磨盘,周围的人围上来,马格尼菲科自言自语道:“我想起了一个古老故事,智者创造出了罗盘,为一切迷失方向的旅人指明前路。”
“这个故事并不算古老,智者就是我的叔叔。”奥里雷亚诺说,他把铁勺子放在磨盘上,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拉着这个铁勺子一般,铁勺子的把柄指向了一个方向,他抬头望去,那是一个山脊,幽幽间传来鸟儿的鸣叫,模模糊糊间,极远处有一座山峰,不,那是一只巨大的狼的头颅,它的眼眶里闪耀着橙红色的火焰,它的毫毛已经被烧焦,奥里雷亚诺不自觉地咽下口水,他终于意识到了一切的命中注定,他的妻子,他的叔叔,他的过去和未来,是否都只是一条固定的轨迹呢?
你为什么而来?奥雷里亚诺耳边又响起了尤尼尔说过的话。就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又如何?上天为我们安排好了未来,换个角度说,就是赋予了我们崇高的使命啊!
“孩子们,打起精神来,我们马上就要上战场了。”奥里雷亚诺一手提着罗盘,一手拿起枪管指向远方,狼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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