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最落寞的季节。
如果说春天是生命起点、夏天是生命的燃点、冬天是生命的终点,那秋天就单纯只是热寂的过程、单纯增加着熵的过程,是一切生机转向死亡最腐朽、最触目惊心的过程。
也有人这么认为吧?
当我最初学到热力学第二定律时就这么想着,秋天的存在就是孤立的系统,所有的生物呆呆地往无机物上传递热量,直至他们都成为死寂的尸体。
渐凉的温度如同即将冻结的死水一般,比完全的死气沉沉还要可怕。它仅仅昭示着,所有生命在时间和物理规律面前的无力;仅仅诉说着,我们有着一个彼此早已心知肚明的悲惨归宿。
秋天是被诅咒的季节。
世界最枯萎的叶片被自己一手养育的大树一脚踢开,原因是大树要减少热量损失。凋叶不会因为是世界上最枯萎的什么东西而受到瞩目,而只会默默自行溶解,悄悄闭上死前还向上望着的眼睛。这岂不如同行尸走肉的诅咒一般?
凋叶告诉我,它被可恨的秋天诅咒了,它成为秋天的代名词,只是身不由己。
同样身不由己地,它执行了秋天的命令,在我身上布下诅咒。
那年秋天,我诞生了。
我是一名拥有〈凋叶咒〉的少女。
……
“嗷呜…”最后一只黑猫终于不堪疼痛,飞快的地窜开。院子的门口,几只和它一样的黑猫聚在一起远眺着,似乎是在等待着它们的主人。
发动攻势的男子喘着粗气,拄着可称为武器的扫帚,威风凛凛地与黑猫群们对视。
“靠,哪来的野猫,家里生小孩时来捣乱,真她妈晦气!”
生孩子这么重要的事,他却没有陪在妻子身旁,原来是因为一群不会看气氛的黑猫将不详的气息带入了家门。
“呃啊——,啊——”房间里断断续续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男子已顾不得徘徊的黑猫们,丢开扫帚便踉跄地向房间跑去。
分娩开始了。
在漫长的十分钟中,伴随着妻子的哭喊,房间内的另外三人如同度过了数年的春秋。
“加油,加油…”尽管男子紧紧握住妻子的手。
相对的是,助产师眉头紧缩,渗出几滴冷汗,另一位护士也忧心忡忡地看着男子的妻子。
妻子耷拉着眼皮最后看了几眼丈夫。她的眼角满是泪水,可是眼神却没有了刚才的痛苦。她扯了扯嘴巴,艰难地说着几个字。
男子只能感觉到她的口型。
“孩...子...”
“西门先生,我们很遗憾…”
男子没有喊出声,所以此时房间内只剩下他怀里浑身沾满鲜血的婴儿的哭啼。
我猜想,此时父亲的心情可能像从赵云手中接过阿斗的刘备一样,想喊出“为了你这家伙差点损我一员大将”的这种感觉。可惜母亲已不能像赵云那样,出手阻止我父亲。
母亲难产而死,直到眼泪流干时,她都很坚强。
……
“我回来了…”明明是告诉家人自己平安回到家的话语,我却说得很小心。
家中空无一人。
这间房子只有十来平方米,一眼便可以看尽所有的家具。说什么家具,不就是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嘛。
惨白的墙壁困住了一切积极的情绪,唯有一个落地窗射入些许阳光。
父亲很早就让我独自生活了。我出生而母亲去世后,他在原本不富裕的家中持续消沉。最终变卖了房子离开故乡,让我独自住在这间租来的房子,自己则为了赎罪似的没日没夜地工作,很少回来。
我将书包轻轻靠在椅子上,走向落地窗。
面前是一个小女孩。她脸上挤不出笑容,神情十分寂寞。
“……”
为什么窗户这种让女孩向外看的东西,此刻女孩却只能从中看到自己呢?
我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晰点。
今天就要打开那个了。
我趴下来,手臂伸入床底,用力扯出一个箱子。
灰尘很多,我频繁地用手掌抹着自己的衣服。因为身边没有教导“这样做很脏哦”的角色,所以养成了很多坏习惯。
“咔叽——”
“唔。”
这是我第一次打开这个箱子。
里面是一套崭新的、与周围气息甚不相称的礼服。
漆黑的长裙连同袖子都带着褶皱,由内向外伸出类似尖刺的花边。发箍比较可爱,像两个猫耳,附有缎带。只是那对猫耳和缎带也有尖刺花边,看起来格外的冷。
折腾了十分钟左右,总算在没有弄坏它的情况下穿上了。
“这,是爱丽丝……”一时想起学校里名为《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绘本,面前的女孩与里面的爱丽丝颇为相似。
“我,是爱丽丝吗……”为了得到确认,我一步一步走向窗户。
可当我走近时,窗的成像已经消失了。
就连美丽的可能性都不给我久留。
额头靠着玻璃,注视着楼下。
一群追逐打闹的孩子。
“如果我也能和别人一起玩耍...”稍微后退了几步,足跟便碰到床底,顺势坐到床上。
“今天是我的生日。”
“天津看不到叶子。”
“爸爸还没有回来。”
“床旁躺着爱丽丝。”
我胡乱地、靠着即兴的押韵唱道。说是爱丽丝,我这样不是更像Cinderella(辛德瑞拉)吗。话说为什么不翻译成幸得瑞拉呢?是音调的问题吗?
礼服是前些日子父亲送我的,叫我生日那天拆开,因为他刚好有工作。
不过这次父亲的礼物应该是有史以来最贵重的——对于辛苦打工的父亲来说,那同时意味着最花心思的。所以再怎么寂寞,此刻还是开心多一点。
“呐,你喜欢爱丽丝吗?”
那成熟的声音就在我的脑海。是一位女性的声音。
“喜欢。”
“穿着礼服的你,自称爱丽丝有何尝不可呢?”
“未免有点幼稚。”我冷冷地回答了一句,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躺着。
“…你今天刚满八岁,太早熟了吧。”那声音很无奈。见我没有回答,她又自顾自说了句“不过现在的女孩确实都开始早熟了吧” 然后就消失了。
我的回答有什么问题?让她感到奇怪,是出于我本心的缘故?其他的女孩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无从可知。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才不要想别人的事。”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一直以来累积的万千的意志在此刻呼喊,凝结的愿望在呼唤着某物。
〈某物〉对于别人来说一定很平凡吧。
为什么,我不知不觉哭泣不止。
“真令人讨厌啊。”
我令人讨厌到我自己都讨厌。
可是纵使这样的生活支离破碎,我也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活下去。
父亲送我的礼服,能些许重塑我的外在形象。
是啊,父亲送我礼服,一定是想让我露出笑容的。
扭过身子,看到了椅子上和自己垂直的书包。
“我的生日…至少有不写作业的特权吧。”
一想到今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困意便像潮水一般涌来。
……
啊。我穿着礼服,被大家称为〈爱丽丝〉。
我露出了笑容。
我其实是爱丽丝做的梦?我是如此希望的。
……
醒来时,我还穿着礼服。这礼服穿起来并不舒适,亏我还能睡得熟。
“就这样吧。反正没人管我。”换上不合身的校服,那是为了更耐久。
在大家眼里,我是〈不详〉。没人愿意多管闲事地接近我。
那是因为无数的事实证明了,和我在一起就会不幸。
穿上自己隔三岔五就会擦拭一次的皮鞋,我提起书包走了出去。
皮鞋和礼服还挺搭配的。
那年秋天,我有了〈爱丽丝〉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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