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大人

二僧身上都是旧袍褴褛,衣袍上打满补丁,隐隐发出些异味。看得出来,寺中僧众平日的生活极之艰辛。

建寺以来,阿鼻寺便有规定,凡本寺弟子都必须奉行苦禅清修,不得收受俗世的钱财囊助。是故寺中僧侣们的生活向来艰苦,自方丈到小沙弥,僧衣用度历来捉衣见肘。

师徒俩的僧袍,每年一旦穿上,往往都是到开春也难得脱换一次。要知道在这天寒地北的燕云大陆上,身上的异味和温度相比较,自然保暖才是头等重要之事。

老方丈凝视着瘦小的徒弟,忽道:“若是猫大人回来,为师便恳求他带你去南方的赤练天朝吧。归根到底,那里才是我们中族人的故国。为师的命啊,已在阿鼻寺;但你的命,当归于中土。”

一筒顿时瞪大眼睛道:“我不要听,不要听!方丈爷爷别不要我。”

老方丈见爱徒急红了眼,伸手揉揉他的小脑壳,便说:“为师已年迈,无法陪着你一辈子啊。我这老朽的人生,绝对不是你的未来。一筒慧根极佳,又仁慈好学,他日的成就必定会远在为师之上。不过修禅之路,重要在于独自体会领悟。你须牢记,任何成功之路,若依赖着他人都是无法铸就成功的。”

一筒抱紧老方丈泣道:“我不要什么成功!一出生我就被父母遗弃在寺门口,现在方丈爷爷又要丢下我。我不明白,你们这些成年人怎么都如此的不负责任?不!我不走,绝不要离开方丈爷爷。”

老方丈端祥着爱徒,正色道:“傻孩子,天下哪个师父不盼着自己徒弟青出于蓝呢?为师可不是赶你走,而是布置给你一个修行的功课。南方的赤练天朝拥有上下千年历史,国力富饶鼎盛,素有礼仪之邦的美名,那里才是天下文明传承的中心。你这次任务,就是将阿鼻寺历代传承的佛舍利送到赤练都城的相国寺,交给寺中的主持方丈烛法大师。”

一筒直起身来,将信将疑地凝视着烛如方丈:“您说这是我的修行功课?”

老方丈若有其事地点头道:“没错。千年来,阿鼻寺的先代大师,存下至宝的佛骨舍利。这些佛宝,之前交由猫大人代为保管,这次才得以躲过洗劫。此番将舍利子交予烛法大师,就算完成此次任务。完成任务后,你便可自行选择去留。”

一筒无奈皱眉说:“既是功课,那好吧……可是,您真的考虑好了吗,凭我一个小孩能将佛宝送至千里远的赤练都城去吗?即便再加上一个猫大人,又能有多大的助益呢?”

老方丈不禁愠怒道:“你不去难道还要老身前去不成?”

一筒急道:“方丈爷爷莫生气。唉,徒儿答应去就是。”

小沙弥的话音未落,阿鼻寺大门被人“咿呀”一下推开,紧接是一阵凛冽的寒风自寺外涌入。细听下,刺骨的风中传出一阵轻快的木屐声。

一筒听那木屐声,双眼不由一亮,悲喜交集地跳起来,连声笑道:“猫大人!是猫大人回来了!方丈爷爷,您果然没骗我,猫大人是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他回来了!”

烛如大师看着欣喜的幼徒,会心一笑。一筒仍是个孩子,不懂猫大人是自然的,可老方丈懂。他一直坚信,猫大人决不会不辞而别地抛弃阿鼻寺的。

随着屐声愈近,寺门内便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这道黑影上闪动着一双仿佛能划破黑夜的眼眸。

那是一双泛着碧绿光芒的眼睛,眼眶内郝然嵌着两颗猫眼般的竖瞳,甚是瘆人。在电闪雷鸣的光暗交错之中,这双眼睛更显得格外诡异。

只见那双碧眼眨了眨,然后有一道冷冷地声音清晰地传到大佛殿前:“哼,刚才哪个小东西在使劲说本大人的坏话?”

一筒小脸一红,支吾应道:“哼,谁让猫大人一去就是多日,人家……才以为你逃走了嘛。”

烛如大师向着来人合什施礼说:“童稚之言,猫大人勿与小徒计较。”说完,他轻轻敲了敲小沙弥的脑袋,吩嘱说:“臭小子,快向猫大人道歉。”

小沙弥眼中泛着泪光,喃喃说:“一筒不该在背后议论猫大人……哇。”不待说完,便大声哭了起来。他边哭着边朝来人奔去,仿佛在外受尽了委屈、终于回家又看见亲人的孩子。

黑影弯下腰,长身而立抱起了一筒。那道冷冷的声音这时变得稍稍温润,道:“好啦,本大人才不与小屁孩计较。你这小东西,这几天受了不少惊吓吧?不过倒也难得,大难之际能留下来陪护着师父,不枉烛如平日对你格外悉心教导。”

烛如大师含笑道:“猫大人所言极是,一筒的确是个好孩子。”

木屐声由远至近,那道黑影逐步清晰。

只见来的是一位身高八尺的少年,躯干挺拔如松。这少年相貌清秀,长着一头怪诞的绿色头发,令人过目难忘。他把头发编成一簇簇牛尾辫子,随意地搭在脑后。再看他身上,仅穿着一件单薄的麻布长衣,却神态自若,全然不在乎袭人的冰雪寒气。

他单手抱起小沙弥,肩上扛着一只大布袋,一蹦一跳地踱入阿鼻寺中。

经过那尊倒落在地的泥菩萨时,那绿发碧眼的少年“咦”了一声,讥笑道:“你这泥菩萨倒是机灵,自个儿先倒下了,这让谁来护着寺内众生?也对,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也难保,哪还指望得上呢?”

烛如大师连忙道:“阿弥托福。这些天猫大人不在,寺中遭逢大变故,当下只剩下贫僧与一筒,其他僧人都下山散去矣。”

那少年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旋即说:“非旦寺中大变,天下也将要大变了。”

一筒心有余悸,哽咽道:“这些天有多批匪徒闯入寺里,又砸又抢,我和方丈爷爷根本就无法阻拦。那些人都凶得很,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猫大人了。”

少年笑道:“人各有命,外面早已尸陈遍野,流民饿孚满城。这些天都能撑过来,看来你这小东西不是夭寿的命嘛。”

他走到烛如大师面前,放下一筒,伸手抚了抚那小光头,说:“经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变故,想不到你这小东西还留在寺中。”

一筒皱眉道:“哼,就知道猫大人会小看我,所以我才不愿离开。只是寺中的粮食都被搜刮干净了,我们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呢。”

少年不觉发笑,道:“好了,勿再担心,本大人已回来了。明天是大除夕,今日本大人便浅露一手,弄一顿新年祈祥斋吧。”

一筒脑袋顶着那人宽厚的掌心,兴奋拍手说:“好哦!猫大人回来咯!咱们要过大年咯!”

少年对烛如大师微微点头,便迳自朝大殿后的炊火间踱去。

看着那挺拔的背影,一筒忽然收起笑意,转身迷惑地对老方丈说:“方丈爷爷,我刚才在猫大人心里感觉到了一种之前没有过的凝重。”

烛如大师愕然道:“是么?为师可没察觉。”

一筒小声说:“我刚才对猫大人用了读心术,他的心事我虽然读不出来,但感受得到他心中的沉重。”

烛如大师不满地说:“为师不是早对你说过,不可对猫大人使用读心术吗?读心术对猫大人根本不起作用,你这小子怎么还胡乱耗费自己的灵力?”

一筒倔强地应道:“人家不是关心猫大人嘛。总有一天我灵力足够强,也许就能读出他的内心。我真的很好奇,这个不让人了解的人,他的内心究竟是个怎样的。我感觉他这次回来,遇上了不小的烦心事。”

烛如大师叹道:“这有啥。如今世道骤变无常,即便智慧如猫大人,也不 免会赶上些闹心事的。”

一筒点点头,旋即又歪着脑袋问道:“话说猫大人这是头一回下厨房吧?”

烛如大师神秘说道:“臭小子,那你有口福了。为师尝过猫大人的厨艺,至今仍回味呢。”

一筒将信将疑,道:“徒儿只见过猫大人每日在寺中蹭饭,却从来不知道他也会厨艺。”

老方丈轻敲了小沙弥的脑袋瓜一下,道:“臭小子,别以为你能偷听别人的心声就很牛逼了,你啊,为人尚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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