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骑兵们簇拥着中间为首一位黑色铁甲钢盔的女将领。那名女将亦死死地盯住门后众人,目光中带着戏谑,带着屠戮,带着不屑,也同样带着怨怒。

只听她冷冷地问道:“我方损伤如何?”

在她后面的队列中有手下回道:“回禀野离将军,我们挂了三匹战马,几个弟兄挂了彩,无人员死亡。他们那头凶悍的老狈,估计活不成了。”

“该死的女人!为了捉她们,竟然损失了冥国三匹宝贵的战马!娘的,不可饶恕!”那名将军阴森地盯着寺门内,恨声骂道。身后的骑兵们都感受到了她的滔天怒意,俱敝气噤声,无声地静候着进攻的号令。

寺外寺内的两波人,隔着黑暗的天幕,无声地对峙着。冰雪,寒风,闪电,乌云,杀气,瞬间交织在一起,似乎能将阿鼻寺整座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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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霏本来正在闭目养神恢复内劲,冷不防果姨拉起她就跑,只得踟蹰随同。她娇啐连连:“果姨,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猫人?耕爻支持不了多久,那黑甲女人随时会杀到来,这时候应该赶紧调息蓄力才是。”

果姨边跑边回头对二僧喊道:“大师,若那些冥军杀进来,麻烦您帮我捐个话,告诉他们有种的就等本姑娘出来!奴家先去厨房寻点吃的。”

大殿里剩下烛如大师和一筒相互大眼瞪小眼。烛如大师搓搓着老手,心知这回可摊上事了。

一筒吐了吐舌头,拉着老方丈乞怜道:“方丈爷爷,勿怪徒儿多事好嘛。您瞧那两个姐姐哭得有多惨,若猫大人真有法子救人,我们又岂能见死不救呢?”

烛如大师是不愿阿鼻寺和冥国骑兵牵扯上任何关系的,所以才一直尽量退避。不过,当他看着这个正直善良的爱徒时,却生不出半句责备来。

在乱世,哪有什么事真能如己愿呢?

既然没有,那就顺从良心出发吧。

果姨拉着亓霏,在阿鼻寺的厨房里找到了猫大人。猫大人的样子令二女目瞪口呆。只见一个蓬头绿发满脑袋辫子,衣着单薄的趿屐少年,正蹲在灶坑上睖睁着手上的烤鸡。外面的香气正是从这只烤鸡上散发出去的,香味诱人。

亓霏一看那少年便失笑道:“这个褦襶小子就是他们口中的猫大人?呵……一个窭困汉罢了。这小子必是靠些手段瞒过了老和尚,赖在寺里骗吃混喝的游手混混。”

果姨则攥紧粉拳低头不语,眼神阴晴不定,只是一遍又一遍打量那个少年。她抿着嘴,心中其实正在暗暗给这猫大人打分:

眼中只有烧鸡的野小子,在寺院杀生,天性零分;

蹲踩灶头,不敬灶王爷,没有礼教,修养零分;

身上连御寒的衣物都不足够,生活能力零分;

趿着木屐,十趾外露,乞里乞气,气质零分……

天啊,什么救星、高人?老和尚师徒不是忽悠人吗?果姨发现这个少年就是个一无是处的零分,差劲到让人无力吐槽。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才对亓霏叹道:“咱们走吧,别打挠他烤鸡了。”言毕懊恼转身。

猫大人自始自终眼睛没有抬过一下,只关心手中的鸡。当二女转身离去时,他一直不停旋动烤鸡的手才顿住。只听他自言自语对着烤鸡说:“我以忠义化作人,纵览千古不识君。”

正欲离去的二女似乎都被这两句诗震撼到了,停下莲步。

果姨回身说:“好诗。能否请教,此首苍桑亘远的诗句可有下阕?”

猫大人笑道:“当然有,你仔细听好——庸胭俗粉投阿鼻,碳火将熄鸡半酥。”他一脸陶醉地吟着诗,一时忘了手中的翻转,薄脆的鸡皮一下就被炙烤过火,“兹”的一声冒出了糊味。

亓霏一听下阕两句诗,马上怒嗔道:“大胆狂徒,无耻!你说谁是庸胭俗粉?看我不割掉你的毒舌!”说话时素手已按在剑柄上。

猫大人接道:“我可没说你是庸胭俗粉哦。不过谁认就算谁了呗。”

亓霏美目微眯,似汇集了无限杀意,怒意锁定住猫大人。

不料果姨忽然按住了正待发作的亓霏,缓容浅笑道:“这四句诗每行的第五个字联起来,恰巧是化(话)不投鸡(机)。猫大人可是在怪我们失礼了?”说完,便稽身款款一拜。

猫大人愣了一下,另眼睥睨果姨。不过他又对手中烤鸡说:“肥鸡君啊,我不小心把你烤糊了。看来这回让你枉死了,对不起啊。”

果姨玉手牵着亓霏,也似自言自语道:“天下人谁都不甘心枉死掉,更何况是两个花季少女。”

猫大人疑道:“我在说的是肥鸡君,小道姑似乎另有所指?”

果姨苦笑说:“我指的是我们姐妹两人。”

猫大人好奇地问:“你们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与我说话,几时曾枉死了?”

果姨颦眉幕容,清清冷冷的她此时更显绝美。她苦闷地答道:“等多一会儿,我们便将枉死,与肥鸡君一样可惜。”

猫大人忽然发笑道:“你这个小道姑还懂占卜算命吗?既然是想来找我帮忙的,那就说说看,到底是咋回事。”

亓霏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来意?”

猫大人翻了个白眼,说:“拜托,这厨里就我在此烤鸡。你们浑身血迹匆忙到此,一不为食鸡,二不为躲藏行踪,三不为找男人,难道还不是受了老和尚指引而来?”

亓霏大异,口中则应道:“可恶,你才找男人,无耻。”

果姨见状,浅笑相告:“今日路上,我姐妹二人不幸被一队冥国骑兵给看上了,定要拿我们献给什么冥国大元帅去充当妃子。我们自然不肯就范,就阴差阳错地逃入阿鼻寺中,才发现无路可退。若这次我俩逃不出悍军的魔掌,皆抱定玉碎之心,绝不苟活。只是我们正值青春花季,又怎么甘心无端枉送性命?”

猫大人哑然笑道:“哈哈,也是!好死不如赖活嘛。话说回来,这冥国人都是些啥眼光呢?就这种庸脂俗粉也不放过。”

亓霏听言又怒,忿得粉腮桃红,凤目一瞪抗声道:“你这绿毛贼子忒不要脸,三番几次恶语伤人!我再难忍你……”

果姨急以眼色制止亓霏,并不为猫大人的言语所动。只见她幽怨叹道:“唉,若人人都似猫大人这样的眼光多好,我们姐妹也犯不着被逼到寻死的份上。所以,方才寺内大师慈悲为怀,指点我们过来请教猫大人,谋个出路。”

猫大人笑言:“做妃子有啥不好呢?吃香喝辣,荣华无尽。”

果姨嗔道:“猫大人莫取笑,我等庸脂俗粉哪有那富贵命,怕只有生不如死的份?今日若无良策,我姐妹宁可枉死,断不会贪生苟活。”

猫大人闻了闻手中的烤鸡,冷笑道:“解你的围并不难,只不过嘛……”话并没有说完,他只是把目光放在了亓霏身上。

亓霏见状,顿感背脊发凉。她双手抱胸,恨声道:“无耻之徒,你看着我干嘛!”

果姨眼中划过一丝阴狠,不露声色地娇笑道:“不过什么?猫大人若有良方,有话不妨直说。”

猫大人点头继续说:“不过我要这个高妹答应我一个要求。”说话时,他毫不避讳地看着高挑婀娜的亓霏。

亓霏素手按着剑柄啐道:“早知你就是个怙恶不悛之徒!”

“亓霏,等猫大人说完。”果姨冷冷地打断了亓霏的话,对猫大人笑言:“请说。”

猫大人见状,暗笑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说:“我要她留在这儿,帮我继续烤好这只鸡。等退了冥国骑兵,我得马上好好填饱肚子。”

亓霏闻言吁了一口气,不禁嘲讽道:“在这里数我的武功最高,你却让我留在这帮你烤鸡?可笑,没有我,你说能退敌?得了吧,果姨,你瞧瞧这白痴,还需与他多费口舌吗?”然而,她看到果姨正默不作声地看着猫大人。显然,果姨真的在考虑那少年的话。

果姨看到那个少年,不慌不忙地转动着手中的烤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正等着自己的答复。而自己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将要作出一个选择:要么选择留在身边的是武功高强的亓霏,要么选择这个不知底细的零分少年守护自己。

她呆了半晌,忽然笑了:“靠,这真够疯狂的。亓霏,这烤鸡交给你负责了,把它烤好来,等我回来!”

亓霏难以置信地看着果姨,悲伤落泪道:“果姨,怎么你也被这个小兔崽子忽悠着了?这个时候,婢将怎么可以离开你的啊?要死,亓霏也要殉节在你的身前啊,如何能相信这个白痴混混的鬼话呢?”泪珠打湿了她的面纱,隐隐露出了艳美的脸庞。

果姨轻轻抱住了亓霏,笑道:“横竖不就是个死,反正也逃不出去。何不最后疯狂一次。我不相信,老天爷专门派这个小子下来捉弄我,非要让我们姐妹二人死也不能死在一起!”

猫大人冷冷地看着二眼,对亓霏说:“嗨,高妹,认真烤好我的大肥鸡。烤不熟的话,小心我打你屁股。”

亓霏狠狠地盯着猫大人,咬牙道:“若果姨死了,我也会殉她。不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猫大人被亓霏盯得发毛,怵道:“说什么呢?怪骇人的。记着,好好烤,注意别太靠近火头。”说完,便跳下灶头,把鸡往她手中一塞,趿屐出门。

果姨轻声亓霏说:“事态紧急,道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作了一个疯狂的选择,原谅我想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癫狂一次。他若不实,我必第一个将他斩杀。亓霏,回头见……如不能再见,我想说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哦。”说完,香风一漾,人已向前面的猫大人跃去。

方寸大乱的亓霏呆呆看着二人远去,形同隔世,更加痛苦不已。

大殿上,烛如大师和一筒终于看见猫大人和果姨出来了。

只见猫大人背负双手,迎风阔步;果姨娇俏小巧,倾国少女,两人并肩而出——这是冰雪雷电中一道格外耀眼的风景。

烛如大师看见猫大人陪着果姨来到大殿,竟高兴地像个孩子,老泪纵横地说:“看来猫大人要出手了,我就知道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一筒不解地问:“方丈爷爷,您以前见过猫大人出手吗?”

烛如大师微笑道:“以前是太平盛世,当然没见过。但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

一筒更加不解,皱眉道:“既然没见过,凭什么您这么信任他呢?”

烛如大师却神神秘秘地说:“傻孩子,不用怀疑的,因为他叫猫大人啊。”

当猫大人走近时,烛如大师悄悄低下了头。猫大人朗声道:“烛如,把头抬起来吧,这里只有你才会抬举我出来。算了,你也是心善救人,一片好意,我不怪你就是。”

老方丈如获大释,才敢抬头看向猫大人。

猫大人笑眯眯地对一筒说:“小东西,把我抬举出来的,也有你的功劳吧?”

一筒吐吐舌头,说:“寺外打打杀杀的好吓人,我一急就想起猫大人了,所以才让两位漂亮姐姐去找你帮忙的。要怪就怪我多事好了,与方丈爷爷无关。”

猫大人弯下腰,对一筒笑道:“所以小东西想救这两个小道姑是吗?”

一筒天真地点点头。

猫大人在他跟前蹲下,平视着一筒说:“那如果需要你去寺门口让那些骑马的人滚蛋,你敢去做吗?”

一筒大骇,犹豫了起来,说:“我?那些人会听我的吗?”

猫大人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我觉得你行。”

果姨在侧听言,大吃一惊,连忙喊道:“等一下,猫大人,你这是准备让这个小沙弥去应付那些冥国骑兵吗?”

猫大人一本正经地说:“对,这里也只有这小东西能救你们。不过,得看他是否有胆量站出来。”

果姨直言道:“就这小屁孩,能有何本事?我看着单手就能完胜他。”

猫大人解释说:“他现在实力小,是潜力没激发出来。我说了,得他用自己的胆量来激发潜力。我正在想办法,希望能快速有效地帮他激发一下。”

果姨大怒道:“我还以为有本事的是你,原来你只是个缩头乌龟。刚才口口声声说有办法退敌,现在竟找一个稚童出来作挡箭牌。亓霏说的不错,你真的不要脸!”

猫大人平静地说:“你这么激动干嘛?这小东西可是神僧转世,实力岂是你能想像的。你若真的想渡过这一劫,就好好地等着,别烦我们。”

老方丈听言,喜忧参半地看着爱徒。他知道,一筒打小就聪颖过人,过目不忘,博览群经,比普通的孩子犹胜十倍,一直格外看重这个小沙弥。不曾想会是神僧转世。

一筒喃声道:“我是神僧转世?所以猫大人以前才赠了我一本《神僧的自我修养》吗?”

果姨冷哼一声,只好强压不满,追问道:“行,就算他是神僧转世。我们还是赶紧来研究一下你的作战计划吧,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猫大人抱头看着果姨,捉狂地说:“作战计划?计划就是打开寺门,你在门内独自起舞,我们其余三人品茶作乐,摆出一个空城计来把冥国人吓跑。你看怎样?”

果姨听了,愣在当场欲哭无泪,她才发现猫大人完全没有任何战斗准备。她忍无可忍,不满终于爆发,歇斯底里地大声叫道:“天啊!怎么会这样!”

这时,大家听见一筒奶声奶气地说:“猫大人,姐姐,你们不要吵架了。我不怕那些坏人。请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猫大人微笑着对一筒竖起了大拇指。烛如大师和果姨都又惊又喜地看着小沙弥,对他的胆识暗赞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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