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一世

沧州,渭水县。

日陲溪边,蛙鸣。

溪边一少年曲着上半身子,半挽衣袖,一双手在水中不停地淘换着石头,溪中的水时而缓缓时而湍急,少年不厌其烦地捧起溪底的石头,清澈的眉目仔细的端倪着,时而轻轻点头,转身将石头放入脚边的竹草篮中,时而惋惜摇头将手中之石抛回小溪,溅起阵阵涟漪,拨动了溪边片片渐白入红的莲花,浮在水上的莲叶也积蓄起了水珠,藏在阴中,宛如翠石。

似是听到了动静,少年转过头来,望向了身后,一红袖佳人映入神中,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石头,转过身子望着佳人的方向

“小姐,您来溪边散步。”

佳人没有听到,一袭红裙仿佛云霞,美轮美奂,裙边薄如蝉翼随着轻盈的步伐随性丝滑。

“小姐,您来溪边散步么。”

少年又提了提嗓子问道。

女孩终于听到了呼唤,驻足下来,微颤着睫毛,碧波般的眼睛望向了男孩的位置。

“是你!平日里你就是来这里寻石头的?”

女孩说着话,清泉般的笑纹出现在了脸上。

“是的小姐,平日里没了雕刻的石头,我都会在这里寻找适合大小的鹅卵石,岩石,有时运气好呢,还能捡到小块的玛瑙!只是溪中的玛瑙都太小了,我的能力还不足以雕刻出形状来。”

男孩看着女孩的眼睛笑着说道。

“好有意思!我还从来没有仔细的瞧过石头呢。”

女孩言语中露出了兴奋,步伐轻盈的走到了男孩身边,俯下身去,乌黑柔顺的长发从女孩的肩头掸了下来,女孩一边用手将秀发挽于耳后,一边伸手去抓石头。

男孩看着女孩的不拘一格缓缓蹲下,抄起水中的石块

“很有意思的,我教你认识认识。”

魏家的魏老爷只是县中的一个很小的地主,府中上下也不过十二三人,魏家的地在两百年前的渭水县还算数得上号的多,但是后来邻国来犯,在西陲边境的渭水县就成了没人疼爱的孩子,魏家也就是在那时候被抢了不少地,后来魏家就一直没落至今,只凭收地租是逐渐养不起府中的人了,于是巧合下魏老爷收揽了两个门客,是一对年过半百夫妻,精通石雕,可是在这世道没了自己的房子,流离失所,魏老爷许诺给他夫妻二人有住所,三餐,夫妻也就一直帮魏老爷雕石头赚钱。

眼看夫妻二人慢慢的眼花头晕的,上了年纪,逐渐做不了细活,也就耽误了手上的功夫,夫妻一辈子无有一儿一女,也就没得传承了,魏老爷看着活不能断,就帮夫妻招了学徒,两年前,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拜在了夫妻的门下,也就成了魏家的门客,少年则是少见的刻石奇才,短短两年技艺便已炉火纯青,甚至是县令府上的新匾都是出自少年之手,自然是也让魏老爷赚了不少银子,也挣回了不少脸面。

魏清是魏老爷的大女儿,平日里喜好玩乐,抚琴,自那日与青年在溪边清谈之后,两人成了朋友,府中年龄相仿的小孩只有他们两个,还有就是小清儿六岁的弟弟,魏老爷管的严,希望清儿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可是上锁的铁门也关不住一颗不拘的心。

一日夜半,子时。

魏府耳房中,昏黄的烛影摇晃的映着少年脸上的专注,少年手持刻刀铿锵迅捷的在石块上起舞,此刻少年仿佛与刻刀融为一体。

“咚咚咚”

“司沥在么,你马上要走了,我也睡不着,聊聊天吧。”

清儿轻轻地倚在门上问道。

“小姐请进。”

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是司沥地声音。

“吱—”

少女轻轻地拉开了半扇门,侧身进了房中,关好门转身看向了少年,只见少年还在雕刻着手中的石块,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倦。少女俏皮地坐在了一旁的石床上,看着青年手中的石块,怔怔出神。

“小姐今天是为你的事来还是给在下送别的呢。”

司沥发出问,言语中带了一丝笑意。

“你呀你还真是聪明,但是我怎么会那么不知轻重呢,当然是为朋友送行而来。恭喜司沥也算是“升迁”啦,你以后就可以跟知府大人,领略大好江山!“说到这里清儿兴奋地望向司沥仿佛即将出行地是她一般 “我可能是出不去了,以后,你要是看到了好看到,找到了好玩的一定要书信告诉我,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好朋友。”

听闻,司沥放下了手中的刻刀,转身坐了过去说道:

“我和小姐高情厚谊,这些事情自然是小事,只是小姐,老爷那边还是…”

清儿如水地眼眸中多了几分琐碎,说道:

“爹让我嫁给李县令地儿子,正好趁着你被知府大人看重,爹想和做官的搭上关系,振兴我们魏家。我自然是不答应,先不说爹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只是这振兴魏家为何要用我的自由去换!爹不让出门,也不允许我去从商,难道自己的女儿这么不值得相信么…”

少年看着红了眼眶的女孩也是不忍心的低下了头。

少年精益的技巧很快传到知府的耳中,是因为一日,县令接待了来寻访的知府时随身佩戴着一个件玉器,那是一件小巧的玉如意,整件玉器只有半个手掌大小,但是玉器虽小五脏俱全,柄首是似莲花般绽放,柄身流如水纹,打磨工艺也十分了得整件器面如丝顺滑,在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墨绿色,让人一见就爱不释手。随即李县令摘下了如意,顺势送入知府的手中,并告知是有一子在魏府中当门客,雕刻技艺绝然于世。知府也是爱玉之人,在寻访之后,向县令提出了要带走青年的想法,于是县令给了魏老爷一笔银子,纵使魏老爷再不舍得摇钱树也得松手了,这毕竟是知府大人要的人。

走的那天,司沥先被召去魏老爷的屋子,魏老爷一顿嘱咐,让司沥不要忘记自己的伯乐之恩,司沥立马跪在了地上,向着魏老爷磕了个头说道:

“司沥不敢忘老爷救命之恩,救得是我一家子,我若是出来没挣得银子,家母也是被病痛折磨致死。”

说着司沥又给魏老爷磕了个头。

魏老爷看似满意的点点头,放走了司沥。

接着司沥去了师傅和师母的房间,是个简陋的草胚房,二老用了一辈子眼睛,如今再靠它走路都是难事。司沥一进房中,立刻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师傅,师娘沥儿要出远门了,我娘没了之后,您二老一直拿我当亲生儿子,怪我可能不能给二老养老送终了,沥儿有愧于二老。”

司沥说着两行清泪沿着面颊掉到了地上,然后又是三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沥儿啊,师父师娘没有遗憾,我们一辈子都没个孩子,临走之前还能遇到你,好孩子,去吧,去把师傅教你的东西发扬光大吧。”

听闻师傅的话,司沥的抽泣声愈发的大,他站起身来,从怀间拿出一个小包袱来。

“师傅,这是沥儿对您二老的心意,这是我最满意的作品,想放在您的身边,也算是沥儿陪在您身边了。”

老人听闻点了点头,终于也是没忍住眼泪,说道:

“好小子,师傅就收下了,师傅也给你准备了一件物品,咱们师徒还真是心意相通,拿着它就跟看着师傅一样。”

司沥收下了师傅的包裹,连鞠三躬,走出了草屋。

老人打开了包袱,里面放着一朵石莲花,这是司沥第一件作品,还有一把碎银子。

司沥打开了包裹,里面放着一朵精致的石莲花,这是老师傅教司沥时第一次做的范例,还有一把碎银子。

司沥最后来到了魏清的房门口,想要敲门,却又收回了手,他从没有敲过女子的房门。

“司沥么,你进来吧。”

司沥随着声音推开了房门,一眼就看到了红着眼的清儿。

“小姐…”

清儿站起身来,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司沥,我真的很为你高兴,去看看这个世界!顺便帮我看看!可别忘了到时候告诉我哦!你师父师娘就放心吧,我可不嫁去县令家,我会帮你照顾好二老的!”

“……”

司沥还想说什么,清儿走了过来,张开纤细手臂抱住了司沥,将头靠在了司沥的胸口,片刻之后清儿便松开了。这次清儿的脸上真的露出了微笑,两个脸颊红扑扑的,温润如玉的眼眸看向了司沥的眼睛:

“去吧。”

司沥终于还是走上了路。

司沥随着知府的人马一路北上,从西陲的沧州一路来到了北部的番州。

路上就用了四个月的时间,这或许是司沥一生中离自由最近的时候了:

魏清妆鉴,谨启者

山斗之望,向往尤深。

起之于汝,且望之形。

寄云天也,怀而倍切。

清儿姑娘,此封信是在下在路途中的见闻,特与姑娘分享

从沧州一路北上至番州,景别日异月殊,在下见到了高耸

深壑山川,纵深仿佛数百丈,时而有流水,听闻是泉水,

清澈而明亮,能直接饮用。在西卞,有硕大湖泊一个,在

下从未见过如此辽阔的水域,深不见底,只是可惜,一直

在马车上未能实际领略一番。到了北方后,这里的人说话

难懂,每日只能纂刻,以解之情。

今朝之大,从未曾想,何时才能真得自由,去看看这世界。

不知清儿姑娘如何。

擅自保重

闺安

魏府

魏清终于是没有嫁到县令家,魏老爷的儿子刚年过十五,娶了一个地主家的女儿,终于魏老爷也没有实现自己的媒娶社交,只是对清儿就没了多少好脸色。

魏清在司沥走后一年收到了给自己的信,随后在回信中表达了自己的向往,并嘱咐了司沥要平安,放心这里二老过的都很好不用担心。

随后的六年里魏清开始学习针绣,如同绢布上雕刻一般,在日日夜夜中挥洒自己青春,也将些许期许寄予其中,她希望有朝一日能为魏府壮大出一份力,报答魏老爷子对自己的付出,或许也能争取真正的自由,希望自己某天也能成为一个闲散的居士,逍遥人间。

只是在司沥走的这八年中,也只有这一封信寄了过来,此后只是偶尔听闻北方有一刻玉大师,许多的名贵都曾拜访番州知府的府邸,只为求得一件玉器,只是从未有人真正见过其面,都说大师深藏不漏,避世绝俗。

清儿很开心听到司沥终于功成名就,或许他过上了自己希望的生活。

某日,府外来了一人,称是从番州来的,一路打听才来的这里,魏清听闻立刻欣喜地出门将人迎了进来。此人叫李行自称是番州下一县令的儿子,常常随父亲拜访知府大人的官邸,县令与知府经常坐而论道,把玩玉器。一回生二回熟,虽然没有见过刻玉大师的样子,但是听闻其年纪不大,只是苦于一直不能拜见,神往已久。直到前一段时间,知府的府邸来了一群京都的官兵簇拥着一人称自己是当今尚书大人的使者,特来召司沥去京都,为京都皇城扩建出力,雕刻皇金玉器。这可是帝王差事,谁敢不应,于是知府吩咐下人通知司沥,于三日后随使者一同反京,进皇城。

于是李行终于见到佩服以久的司沥,一身白衣到脚,眉目间英气逼人下颌分明,留着浅青的胡茬,双手厚重而有力背在身后,手掌心的茧子都连成了片。司沥在知府问完话回去的路上被李行拦了下来,李行激动的说着自己的崇拜之情,和想与司沥讨教的想法,司沥答应了下来,只不过需要晚上才能去他的房间。

夜至,李行从客房出来,一路找到了司沥的房间,敲门进入。司沥知无不言,只要是李行提出的问题都一一回答,两个时辰后,已至深夜,李行大为满足,作揖准备辞行。只见司沥拿出了一个包裹,问询能否在有生之年去到沧州,帮他将这包裹送到一个叫魏清的女子手上,如若女子已经婚配,则就不要将包裹给她了。

李行收下包裹,郑重的对司沥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情,视司沥为自己的恩师,定会在最快的时间帮司沥送到包裹。司沥双手抱拳举到了面前,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这是恩师让在下带到的包裹,今日交予魏小姐,在下算是完成了使命,魏小姐,再会。”

李行没有多说什么,放下了包裹转身离开了魏府。

魏清本以为不会再收到司沥的消息了,右手颤颤地打开了包袱,只见里面放着一个木盒,和一张黄皮纸,拿起黄皮纸来,上面分明是司沥写给魏清地信:

清儿妆鉴,谨启者

清儿小姐,在下愧于这些年间未能给小姐再写一封信,

坏了我们之间地约定,只是苦于这七年间在下从未得

一刻闲,知府也不让在下再与外界沟通。

不知近来清儿小姐可还好,如若小姐能看到这里说明

小姐还未得婚配。

我已不能继续忍受牲畜般的生活,所谓搬迁不过只是

换个地方做人奴隶,我一直期望着小姐说的日子能够

到来,只是在下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

但是小姐可以,木盒中放了一柄玉器,是我倾尽心血

之作,望小姐能拿它换取自由,告诉魏老爷,有人要

娶小姐,让小姐出门望情,相信老爷不会不让。

愿小姐得自由。

归期未有,以得苍生。

生为世俗,孑然为死。

未得自由,寄予莲花。

赎淤泥身。

珍重

打开木盒,只见一柄玉石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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