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头脑清醒,已经不再高热。
摸了摸自己,身材不再玲珑有质。
姜予之起身冲到梳妆台前,镜中人豆蔻华年,春半桃花。
和自己一个模子,但是胖了点,矮了点。
榆木的斗型工茶桌,庄重而凝定,桌上摆着她最爱的如意饼和金虎糕。
床在一侧,一味薄被,一张杏白的毯子,叠成方块,斜放在床角。
夕雾架上摆着七七八八的古籍和旁人送的装饰物。
她尽可能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泰耀站在门口,手里握了把断弦的阮咸,怔怔的看着面前红着眼的小姐。再看看天。
【小姐,是不是我太吵,吵醒…】
小姐好睡,平时要睡到中午,午膳时分才起来,今日巳时不过半…
【泰耀,】扯了扯他的脸,是活的,两股热泪随之夺眶而出。
【泰耀,今年是泓图几年】
泰耀感觉今天小姐不太对劲。但也如实回答【泓图十八年,怎么了小姐。】
十八年。
自己十四岁,泰耀十五岁。
低头看到自己的手上还带着从哥哥手上掰下的扳指,这一切都是真的。
重生了?
重生了!家人都在,平安吉胜。
这份欢乐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心头。
【李视之呢】姜予之心里骇然。
按时间来算,李视之十七岁,此时此刻他多半就在府里,距离自己不远处,或读书,或习武,或随父亲管账,甚至过半个时辰会共进午宴。
她一想到乱葬岗里的断壁残垣,浑身发抖。
/
星宿池边有人大喊落水,姜予之一想到家人二字飞速飞了出去。
不管水深湍急直直的冲进了水里。
拖着怀里女孩一步一步往前挪,
轻声叮嘱怀里女孩别怕。
星宿池上游为天照河,水流湍急,每年六七月份汛期,都会溺死几个。
二人一前一后,就要逼近岸边。突然一阵猛浪翻过,两人一起被冲回了深水处。
正因为如此,父亲命人夏季封死星宿池,只有秋冬,才能靠近。
敢公对抗父亲的,只有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别怕,予之又说了一遍。
妹妹年纪小自己一岁,慌了神,四处张望中。
予之又试了几次,每次都是同样,被猛浪拍回。
如果再继续下去,耗尽体力更出不去。
【等到了中间,我扶你一把,你借力往前游。】
予之扫视一边,岸上不见泰耀。
【一丈远,你自己能上岸么】
妹妹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点点头。
待水面恢复平静,姜予之奋力一搏,在猛浪到达之前,侧过身,把自己当踏板,让妹妹成功的越过了过去。
上辈子,每当有人谈及洪州姜予之,妹妹都高傲回应:她是我姐姐。
这辈子,定要守护好她。
眼里都是妹妹的身影,自己却偏离了方向。
傻妹妹那一脚踢歪了,自己被连环的浪花淹没,随着水势而去,几秒就消失不见。
连呛了几口水,还来不及想别的,
有人环住了自己的腰,轻轻一提,自己被带出了水面,张嘴忙吸几口气,
人还懵着,被身后人扶着往前。
泰耀在岸边伸手来接。
姜予之连滚带爬上去了,擦了几把脸,回头。
/
他光着上半身,胸前几处旧伤,腹部线条顺着髂骨蜿蜒而下。
眉梢染俏,唇畔微扬,模样极好看,天地间至美之景都能和此人完美契合。
【小姐,您吓死我了,您没事吧!】
泰耀在他耳畔一直嘟囔着。
妹妹跑过来钻近了她怀里。
她没空顾及。
望着水里的人,水里的人也望着她。
凉爽的微风裹挟着晌午的日光,吹过芦苇叶,吹过哗哗作响的香樟树,吹过闪着光亮的池水,
吹过浑身湿透的二人。
四目相对,不觉时光迅速,前世今生的苦乐一起翻涌。
李视之步伐轻松,上衣卷在手腕上,几步就上了岸。
轻轻点了一下姜予之的头,眼里含笑看着她。
【你家小主人没事。】
泰耀哎呦一声,若不是李视之帮忙,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连忙拱手道谢。
记忆里似乎也有这一幕,不过那日是自己落下了水,李视之把她从水里捞起来。
姜予之追在他身后连连拍马屁,缠了几天让他教自己凫水。
他拖了几日,最后才肯教她。
【左手这样,右手这样,腿脚这般配合。】说完问她学会了么。
姜予之愕然不知所以。
在李视之的世界里就是如此,绝大多数的事情看了便会,例如游泳,他不理解为何这也需要刻意学。
李视之逐渐认识到,旁人学东西总是慢些。
每当四书五经参不透时,姜予之便追着李视之开小灶,
他一向如此:
说出几个简短且晦涩的词,随后问一句:明白了么。
/
姜予之想起泰耀倒在雨夜里的那一幕,把泰耀拉到了身后。
此时此刻,她本应爱慕视之,每日追随在他身后。
而她此时此刻,又惊又怕。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巧妙,
自己非但没死成,还恰恰重生在这个时候,
难道是李视之乖僻反常,阴险虚伪,手下冤魂太多,老天爷看不下去了?
那?——
疯狗羽翼尚未丰满时。
正是斩草除根好时节。
阎王爷开眼了。
/
每年六月六,从京都到各个州府的贵族小姐和公子会聚在一起开琉光宴。
说是宴会,不过是喝酒品茶,吟诗作对,各自认识下。
姜予之本不想参与这种场合,但表姐姜又容来信相约,又想到上辈子此时的经历,一个计划萌生,她便答应了。
她穿了淡粉色紧身短袍,下罩杏色烟纱散花裙,用金丝软烟罗系住纤纤细腰,鬓发低垂,斜插着鄢玉柔钗,显的体态修长颇有几分诱态。
【小姐,鄙人楚振学,家父任职兵部,请问小姐芳名】楚振学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爹是兵部尚书,东宫的心腹。而他每日每夜流连花丛,日日想着洪州那个出了名的大美人。
看到轿子侧边挂了一个板子,上面刻一个姜字,他便迎了上去。
【小姐国色天香,鄙人忍不住猜想,莫非是大齐国艳:姜予之?】他暗暗欢喜。总算和她攀谈上了。
女子确实俏丽,比他见过的,自称为绝色的那些莺莺燕燕,强上百倍。
女子行了个礼,微微一笑。【不是】
说罢指了指身后的白衣女子。【那是我姐。】
楚振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而去,一个白衣女子正从轿上走下。
衣着极为简单,层层纱裙,头发半披半束,一个紫色的发簪随意放着。
浑身上下皮肤白皙,脸上甚至还带了点婴儿肉感。
乍看不起眼,越看越动人。五官到身段,多一点少一点都不恰当。不多不少堪为艺术。
举止投足间无半点矫揉造作,笑得坦荡,落落大方。
楚振学愣在原地半天,心想着这姐妹俩都堪称绝色,难分高下。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追求哪一个好,这时看到姐姐身边有个相貌堂堂的男子,也就做好了决定,追随妹妹而去。
【你离我远一点,别坏了我的姻缘。】姜予之走开。
李视之跟上,淡然一笑【不行。】
这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二人的婚事在姜家已然心照不宣。
一个人,怎会两次掉下同一个壕沟。
【这么多小姐盯着你,你可有哪个合心意?】
李视之扫视一周,他穿了一袭灰衣,并无半点装饰,因骨象优越,只看他个背影,或是手指,或是鼻尖,都只此人仪表不凡。
【那个穿滕紫纱裙的女孩是谁?】
若是以前的她,必然会吃醋。
那女孩叫翟婷,就此次琉光宴后倾心李视之,明后连续两年应考御史台女官,中了首榜后,被李视之亲自除名,终是付了她。
【你配不上她。】希望这话,多多少少能伤到他。
/
各位落座,迟迟不见贺又容,命泰耀去寻。
酒足饭饱,才子佳人卖弄起才艺,姜予之什么都没带,一边想着又容,一边想着李视之。
怪石嶙峋的山峦和银白色的山峰在午间阳光照射下,又变成一片灰色。
小山丘上布满苍翠的塔松;
三条长约十丈的长桌,周围做了约莫一两百人。
差不多到时辰了。
姜予之心里直嘀咕,继而给自己打气。
她起身给李视之让了座位,命他来旁坐。
,
上辈子,
不知名的公子带了一把颇为高调的雪洞扇,你传我传,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随后自己抬头,刚看清楚眼前一幕,一把黑作太刀从身后飞来,李视之眼疾手快,但也没有完全挡住。
太刀划过她的手臂而去,落下了两公分深的伤口。
自从转世回到十四岁,至此为止所有的遭遇与前世几乎完全相同,
若不出意外,过不了几秒钟,就会有一把刀飞过,只穿李视之胸膛。
,
【怎么了】李视之毫无防备。
姜予之极不自然的回了个笑脸,捏起一把桑葚一个一个往嘴里塞。
自己当时哭了几天。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李视之比自己伤得更重。
太刀小巧轻便,在空中极快,李视之当时没有动作的时间,本能反应,空手接白刃,四根手指齐刷刷被割开,露出森森白骨。
【怎么了】李视之盯着自己的动作,又问了一遍。
纵然他精通世事,洞察秋毫,但也不能预测这种无妄之灾。
,
雪洞扇在几个女子手中传来传去,到处是快乐欢笑。
若是上辈子,李视之不出手相救,自己早早死了,后面一切都无论谈起,那如何论对错呢。
她心里烦闷,倒了一杯酒,一口闷下。
自己怨他恩将仇报,自己这般作为,是否也算是恩将仇报?
,
【等下你会死。】姜予之说道。
李视之也将桑葚放进了嘴里,【小姐想我死?】
姜予之点点头,
【又容和亦之都不在,切莫提死字。】
李视之是在避讳。但这却一语点醒了她。
上辈子自己受伤时,妹妹和又容都不在,而又容又是邀请自己来会面的人。
在场每个人都有强大背景,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州府不易追查,此案便搁置了。
姜家灭门之际听闻此案一并结案,但姜予之不清楚具体情况。
,
【回家再吃。】李视之一把按住她的手。
自己胃不好,吃多了酸食会烧心,李视之是曾经唯一能管住自己的人。
低头瞄到他虎口上一道伤口一直延续到衣袖中。
姜予之欲拉开看【这是怎么回事】
【小事。】李视之不肯。
姜予之试探问【你打架了?】
李视之没回答,想来也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和他打架。
伤口新鲜【上次救我时,在水里划伤得么?】
【与你无关。】李视之收起衣袖。
又是与你无关,怎么会与我无关。
姜予之听到这熟悉的四个字心里一阵恶心。
【你是姜家人,你我是亲人,你的事,怎会与我无关,我的事,又怎会与你无关?】
李视之见她怒起,不知何故。
算了,去死吧。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走开。】
【我的意思是…】
啪嗒一声,扇子落地,李视之还想解释几句。
你前日星宿池救我一命,我今日就当还你一命。此后便不相欠。
容你多活几日,下次再来取你性命。
【快走啊】姜予之推了他一把,他还是不为所动。
来不及了
推他是推不动的,慌忙间姜予之整个人撞了上去,
就在此刻,一只太刀远处而来,向着二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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