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起身小声问着师爷什么。
怕不是在问量刑。
姜予之跪在地上,她答不出,尬在原地,已经有半盏茶的功夫了。
正要开口,门外一个卫兵急奏。
是楚大人手下,大人获悉,请辞到大堂外问话几句。
回来时,轰然跪下。
【老臣———认罪。】
楚尚书认罪了!?
姜予之愕然,不知刚才那个卫兵说了什么,让楚大人态度急剧转变。
再看他——已然老泪纵横。
太子慌了。
怎么回事。
姜氏言论前后矛盾,吞吞吐吐,明显有内情。
诸葛千在旁边护着夫人,不断拱火,请求严惩。
楚尚书助他坐稳东宫,又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难道要还要治他一罪?
太子心理溃败,转身跪在父皇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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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赶走惺忪睡眼,起身舒展两下。
玄色上衣、朱色下裳,穿的散漫,三分疏狂,不怒自威。
一击飞腿落在了太子肩上。
太子爬回来低头啜泣。
天子一怒,血流百里,众人附身而跪。
【朕怎么敢放心将天下交给你?】似有隐忍,指着太子,让他晚些再入宫领训。
然后转身对着堂下,眼神幽暗。
【中书侍郎,官至正四品上,事已至此还在懵懵懂懂,枕边人做了何事你全然不知,他人要置你于死地你还是全然不知!】
诸葛千屁滚尿流,他确实不知啊。
指着楚河【兵部尚书,正三品,为官三十载,亲儿子死了,折腾一夜,铁证没找出来,还不知留了什么尾巴,反倒被旁人牵制!!】
【你们让朕,怎么信任,大齐的百姓,又怎么信任朕!!】说罢踢了案板出去,直直摔倒大堂中间,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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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予之赶紧钻上轿子,
李视之在里面等他。
【楚大人为何认罪??】
李视之未回应,望着轿外的楚大人现身,让姜予之等待。
下了轿撵,对着楚大人行了礼。
楚大人认出此人就是昨夜黑影,这一仗他输了,他也不想再战了。
初晴的天空,显得高远而开朗,楚大人望着远方,声音沧桑【后生可畏,可否将老身那个不中用的儿子,还给老身了。】
手里握着的【入土为安,亦或雕鸮分食】的字条,正是源自面前这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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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泰耀打探消息回来。
圣上旨意,
诸葛千转至国子监搞学问,官阶不变,研学如何尊老爱幼。
楚河行事冲动,念在横生变故,罚半年俸禄。
太子胸无点墨,懦弱胆小,但念在心地仁慈,罚禁足刑部三月,好好思过。
姜又容,过失杀人,念在有孕,罚于无量寺带发修行十五年,为死者超度。
另外赏了一块地给死者安身。
楚河主动告老还乡,皇帝追封了爵位和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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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睡不着。
姜予之心里想着皇上,今日没敢抬头看样貌,但那滂沱气势却领略到了。
皇上和李视之一样,只需要随便听听看看,就能辨识人心,洞察始末。
李视之并没有告诉自己为何楚大人认了莫须有的罪名,但她心理却能感觉到,一定是握住了楚大人的软肋。
而楚大人的软肋又能是什么呢——楚公子已经离世了。
思来想去。
自己以为的正义,就是正义么。
楚公子做错了什么?
楚大人又做错了什么?
若是楚公子误杀了又容姐,自己必定越过大齐律法找他拼命。
这场官司中,诸葛千,楚家,太子都没做错什么,却都领了罚。
在其中动心机编故事的自己,才是真正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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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尚书拖着儿子的尸棺南下。
姜予之在青光门外等着。
【我已经听闻,诸葛夫人乃无心之过,学儿友善,若是还活着,也不想置他人于死地。你回去吧。】
姜予之心里仍不舒服。
见她眼里有愧疚,接着道【庇护亲人乃人之本份,你不必自责。】
姜予之目送他离开。
人影匆匆,又容姐的车辇很快就到了眼前。
因为有孕,皇帝特许她分娩后再去无量寺。
但她主动恳求陛下,即日出发,赶在楚公子下葬时,为楚公子超度。
【小时候我调皮,总是给你惹麻烦,现在大了,还是如此。】
又容姐在六月天里披了件薄外套,里面是白裳。眼睛红肿,很是憔悴。
【又容姐你别这样想,回车里休息吧,睡个好觉。】姜予之很心疼。
【娘一心向佛,她若是迟到我手上无辜之人鲜血,泉下也会怨我吧】。
姜予之对婶娘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她很温柔,做的金虎糕很好吃。
【怨你如何?怨你不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腹中胎儿才是。】
又容叹一口气,扶住腹部,扁平的小腹还看不出有孕。
【几个月了?】
又容姐勉强一笑【大夫说是三个月,琉光宴前若是知道,怎敢去深谷骑马射箭。好在胎儿没事。】
诸葛千下了轿子对着这边拱拱手。
笑容依旧,名义上是调任,实则是贬官,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曾经没日没夜在皇上身边如履薄冰,中书令那个苦差事他早就干不下去了,对他而言:因祸得福。
与自己前世记忆并不相符的是:他似乎很爱又容姐。
皇上并未罚又容姐禁足,且带发修行,随时可以回洪州,相见并不难。
他们互相告了别。
轿中又容心中还在想此事:
当时那个小厮神色紧张,大嚷着有鲜卑余孽闯入砍人,就在后方丛林。
所以她一看到丛林中手握金背刀的男子,便不加思索挥刀冲去。
小厮认错人不怨他,
自己怎么不加辨认呢。太草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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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拐到李视之房间。
婢女们聚在一起小声嘀咕:
小姐以前端庄,从不来李公子这里;最近不知为何,大张旗鼓,丝毫不避讳男女之事了。
【大齐的政治氛围并不安稳,离开是好事】
【那你为何还要入仕】姜予之问。
他半月前已经参加了县试,结果不久将出。
李视之浅笑,没有回答,心里记下了。
若非予之一直望他入仕途,他也不会走这条路。
而姜予之前世今生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已经拎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大齐皇帝是怎样的人?】
圣旨判决看似合情合理,面面俱到,但似乎遗落了一点。
姜予之随性躺在他的塌上,摆弄他的物件。
前世已为此人妻,
忘了如何做待字闺中,规规矩矩的小姐了。
【平四乱 斩靳默 灭鲜卑,有谋略有胆识,是不可多得的政治家。】
【那皇上为何不罚我?】
自己在大齐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面前构陷钦差大人,按律法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恬淡柔美,楚楚动人,怎舍得罚?】
姜予之不听他废话,让他好好说,李视之接着道【皇上只关心皇子能否掌控局势驾驭臣子,你非朝局中人,无意卷入,不劳费心。】
原来是自己根本没入皇帝的眼,一介草民,还不足以让皇帝费一盏茶的工夫下旨意,更不足以引起皇帝动怒。
李视之拉着她去了一个地方。
脚下一座亭子腾着江水而建,坐高五层,入篱门,篱门内是鹅卵石砌成的路,一路朱红榉杆,两边绿植掩映。
由李视之引着上到了顶层。
上面风光好,大江大河,此地又正是在两河交汇处,四周极其繁华。
【带我看风景?】一定不是。
【我把这里买下来了。】
【这个亭子?】
李视之点头。
【下面这片水域?】
李视之也点头。
【周边商铺?】
李视之也点头。
和爹学做了多年生意,还真是大手笔,这里地段极好,周转买卖方便。
【还有周围的人力。】
姜予之一愣【编入姜府?】数量巨大,恐难管理。
【只买劳动力,日出来,日落归,每月领例银。与姜府并无关系】
姜予之想了一圈才明白。
付出本金,压榨劳动力,同时通过制度实现风险转嫁。一本万利,该说他机敏还是狡诈?
李视之侧脸看着姜予之【这个亭子叫重生亭。】
姜予之闻之一僵,呼吸暂停。
他…发现了?
【近年来官府打压商贾,姜府四处奔走打通关系,未受到波及,寓意姜府往后顺遂平安、涅槃重生。】
姜予之松了一口气。
李视之指了指下游的方向。
【金钟河,顺流而下,一天时间便可到冠城,你若是想又容,随时都可以去见她。】
原来此行目的在此。
前世李视之亲自下令捉拿姜府人等,亲自下令斩首。
杀姜府一百多条人命在他眼里与碾死一只蚂蚁并无差异。
上天给了她机会重生,她发誓定要杀了此人,以绝后患。
但到现在为止,她感觉自己迟疑又犹豫。
此时此刻站在眼前的,是记忆中鲜衣怒马的少年,而非那个嗜血的负心人。
泰耀冲着五楼边走边喊,看起来开心极了。
【小姐!小姐!!】上气不接下气【小姐!!王公子回来啦!!】
【哪个王公子?】
【哎呀小姐!,还有哪个王公子,大理寺少卿王离殷!王相嫡孙王离殷!】
记忆中画面涌上来,
前世姜家出事,他舍命上奏皇上,
自己病倒在塌上,他违抗圣命来救。
是自己的离殷哥哥啊。
李视之看着她欢愉的笑脸,心里异样的情绪泛起。
自从落水之后,就没再见她笑过,
她什么时候与王离殷这般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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