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姬声落,不再等塔克王的赦礼,顾自轻缓收了礼仪姿势,西旭听得惊奇的暗暗勾唇笑起来,他从未见洛姬如此有趣,塔克王却满面阴沉,王后也是目瞪口呆。朝臣惊愣一瞬随即又嘁嘁喳喳起来。
“这……这哪是公主!不是说鸣凤洲礼仪教化很好吗?怎么公主是如此不知礼!”
“原来街头巷尾传的都是真的!这是假公主!”
“你该向王上跪下”
“七王子去塔克迎亲已是给了鸣凤洲颜面,而今是你和亲入我塔克,焉能不跪!”
终于有大臣说出口。随后一声一声此起彼伏的讨伐向洛姬压过来。
洛姬双臂微微荡了荡火红衣袖,抬起脸,她柳眉新画一如宝月弯弓,凤眸深敛如平湖静水,冰凉凉的面琉又贴在脸上,雪肤乌眸被火红的琉璃珠映得越发高洁不可亵渎。一身火红嫁衣束在她挺拔颀长的身上,可尤觉得拒人千里清冷更甚。
西旭以为她整束衣裳便要跪了,可却见她迎着众人审视与敌意藐视各色目光缓缓开口“平康受父王之命来和亲,不吝谦恭,愿行周礼,可是此时平康膝下撑着万万兵士志气,止凌关战旗飘扬,十万刀兵尚未老朽,平康如何能跪!”
这话听在常握兵刀奔马撕杀的人耳里,倍觉荡气回肠。兵刀利,则民有风骨,可西旭此时看着洛姬,像一个全新的人,不是柔软可欺无毫脾性的女子了,而是胸有豪情,亦可挥鞭策马的女丈夫。这种全新的感觉让他更加审视起洛姬来。
“呵呵!你真的是公主吗?金册何在?”王太子一身麦金色锦衣,束着金带,悬着黄龙玦与短刀,俊美的脸上比别人显得白净圆润,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毫不收敛的嘲讽和针对,眼睛习惯性地向王后一溜,略一笑。
洛姬抬脸看他,牟夷,王后唯一亲生的儿子。
路腾已按例将金册交由王上亲卫送奉王上。
西旭有些发蒙地看着金册。一夜熟睡,此时忽然竟现出金册来,他竟有些担心雄格的计划。且不说别的,单说这金册是哪里来的?王上与王后向来不喜忤逆之人,若无百分把握,她是无法全身而退的。他竟将一半生机交在这女子手里,这样一个女子……
西旭全贯注地看着事态发展,而洛姬却处之淡然。
她看着王上信手翻开金册,粗略看了看,随后道“嗯。不错。”王上说完便将金册传给王后。
王后微笑接过,一边道“七儿办事向来可靠。公主身份定不会差”
西旭道“王后过誉。这次太子推荐的瓦朔大人可是全权负责公主身份核验,儿臣全仰仗他了”
“哦?瓦朔还有这本事?能代王子行事了?”王后笑看两班,瓦朔听得心惊赶紧跪倒“下臣不敢僭越。实是七殿下的功劳”
两人相互推功,可大家都都等着看热闹。
洛姬目光一直微微游在王后脸上,见她认真看看翻翻,随后听王后笑道“鸣凤洲字体繁复,本宫看不清写了什么,还是请平康公主说一声说都写了什么吧”
她堆着笑看洛姬,这明摆着是王后考洛姬册文,洛姬闻言目光略定在金册上一瞬,西旭目光便跳了一下。他心暗道:“坏了。果然是不中用的”
只好行礼道“母后有所不知,他们那公主的金册向来由专人保管。她们自己似乎都不大见过”
一旁一个膀臂浑圆,身子高大,脖子很短的人,他粗气粗气道:“公主的金册是不是就像咱们的绶印一般?咱们印丢了,能说不知印上写了什么?”
大臣们低声笑起来,王太子接话道:“科卢将军说得对。这公主是假的。不仅公主是假的。连册都是假的”
这话一出,堂上倒一片喧腾。西旭听得心里起火,看着静默看着一切一语不发的洛姬,压着如阴雷般的怒气,直怼科卢道“将军还记得父王当年授职时的谕旨吗?不妨说来听听”。
“你……”
“金册是假的?”塔克王沉沉的声音响起打断争吵,目光逼仄地看一眼洛姬,随后看眼太子。
太子立刻答道:“正是”
可稍一停顿的间隙,忽然一声诵读响起,轻柔如稠,婉丽如歌:
“典崇鳌降,帝女戒以钦哉,诗美肃雍,王姬咏其礼矣。既娴内治,宜被殊荣,咨尔凤仪公主,乃联之女,敬慎居心柔嘉维则,母仪克奉,教夙禀于在宫,妇德无违,誉尤彰于筑馆,出银潢之贵派,作配高闳,备玉碟之懿亲,共襄宗国凤古允协,象服攸宜,是用封尔为平康公主,锡(赐)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义,尚缓厚禄,钦此。鸣凤三十四年”
洛姬将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众人面色各异抬眼看她,王太子是绝没想到洛姬像迟到的春雨救禾苗般居然背得出册文,可迟到也是到,总归让人讨厌。
“背得出也是错的!你连公主乳名都没弄清楚,假的就是假的”
他激动的站起身,目光变得异常明亮,底气十足,这句一如巨石投湖,众人一顿喧哗都指点着洛姬。
洛姬目光顿时看牟夷道:“你果然拿了金册”
言罢躬身便向塔克王横折大拜,众人一见她如此行礼都惊讶起来,都以为她在求饶,有人立刻冷言冷语嘲讽道“此时才想起拜神是不是太迟了!”
“素闻塔克王坦荡,平康要告御状,请王上为平康作主!”
西旭忽然就转过目光来。他一头雾水,虎目皱着,状告太子,无凭无据,就是诬陷!就凭这个都够砍头的了!
塔克王听完眉头皱着看着洛姬似要看穿,王后也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洛姬如此胆小,只一提就吓得失了分寸。
王后道“公主身份真假至关重要。至于公主所受的委屈,待验明身份后,王上自会替“公主”作主。姑娘还是看看本宫这本金册。”她已经将姑娘与公主分成两个人了。
洛姬道:“王后圣明。平康所言之事,关系平康生死荣辱,正是金册之事”
塔克王目光在几人之间穿巡,见洛姬面上未有一丝慌乱心虚之状,他看出些异样,却未猜透,道:“所告何人”
洛姬看看西旭,道:“迎亲正使,七王子西旭”
西旭听得心里一沉,顿时一皱眉看向洛姬正对上洛姬投过来的当真有些恨意的目光,这目光……与此前的都不太一样,他不露声色,只一直看着洛姬,看她到底如何。
塔克王却沉冷一口气,看一眼西旭又问:“所告何事?”
洛姬道:“七王子西旭轻视鸣凤洲,苛待送亲使臣。”
众人一听都笑了,还以为多大的事!可洛接接道:“这就罢了!他竟然偷平康金册送给王太子,两兄弟合谋以此为证诬平康为假公主!想要害死平康!”
“谁偷你金册了!”西旭立刻接口质问道。
群臣都愣了,惊愣错愕的相互看看,随后却又有低低笑声,西旭心里忽然转过弯来,他自己都感觉到心忽然轻生了,连目光都不那么阴冷了。
四王子霍巴悄悄扯了扯他,道:“你的主意?”
西旭悄悄地极轻地摇一下头,霍巴便惊异得看着洛姬。
塔克王听完立刻就显出无趣来,他道:“你说,七儿盗你金册,又送给王太子?”
他目光看向王太子,王太子一时不知如何便看向王后,王后悄悄点点头,王太子便道:“父王,倒不知是不是西旭盗的。只是,昨夜里与他喝酒,确实得了一本”
他说完便向后一招手,早有人捧着准备好的金册上了王殿呈上案来。
西旭却道“太子殿下。我什么时候给你金册了?”
可王太子只对他笑笑“你先看看是不是”便含糊过去。
众人一看两本金册,别无二致,都屏气凝神看着王上,见他一见两本金册便沉下脸瞅一眼洛姬又去翻金册,这本翻翻,那本看看,最后平铺着比对册文,随后脸一下就黑了下来,王后在一旁佯装不知道“王上怎么了?”
王上一摆手,内侍将两本金册奉给王后,有侍女拿手轻轻在册上一点。只见两本金册公主乳名的确不同,一个是“凤仪”,一个是“凤义”
王后看看立刻显出惊讶神色来“哎呀,果然是假公主!七儿。你真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塔克王一拍桌案,沉喝道:“岂有此理!你小小番女竟敢欺君!还有你!来人把西旭绑了!”
塔克王说着忽然转回头对西旭喊起来,一把将案上金册甩抛下来,赤金角撞洛姬裙边地上发出闷响,立刻有武士来绑西旭,西旭不抵抗,被低半个头的武士押着,他道:“父王!七儿没有骗您”
塔克王却只恨瞟他一眼。
霍巴警惕的看着殿上情势,又看西旭,两人目光对碰彼此都投向洛姬。却见洛姬神色虽已经冷漠却肃穆不少。两人都会意地静观其变。布丹部落的几个年轻将军要出列却被年龄大的挡拽一下,大殿上一片沉寂,一如暴雨前乌云满天黑沉沉的压抑。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