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边缘星球只剩一片漆黑，都督府的点点灯光不足以照亮周边的暗。
今夜稍许不同，张小桐嘬着手指头，年幼的脸庞透出不解，“婆婆，他们在做什么呀？”
婆婆搂着她，低头笑笑，“小桐，可能有虫族混进来了。”
小桐不知道婆婆为什么这么紧张，村子里的小孩也常七嘴八舌地讨论虫族，小胖常常意气风发地说自己长大了要把虫族如何如何。
婆婆却不同，每一次虫族奸细暴露，婆婆都会双手合十。有时村子里的火刑架会用来杀死虫族，有一次，张小桐见到婆婆掉下泪珠，过后又赶紧擦掉。
可能是婆婆心善。张小桐这么想着。
如同现在，村民们在外面举着火把，四处搜寻着某个奄奄一息的身影，婆婆搂着她，在小木屋里瑟瑟发抖。
小桐回身搂住婆婆，幼稚地安慰婆婆，“没事的婆婆，我们睡觉就好啦，一觉起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孩童的世界如此简单，只要睡一觉，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婆婆没说话，感应到什么，突然起身把门栓打开。
荒原的风吹进来，屋里的小凳子被拽着发出库吃声。一团黑影冲进来，又急忙回身关住门。
兜帽下，一张白皙面庞露出。
小桐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好像一个荒诞不经的梦。他是白老师。白老师已经来小镇上三年了，小桐和一群孩子总是趴在学堂外的窗户上看白老师讲课，婆婆常常念叨，等小桐大了，就送她去白老师的学堂。
可现在，白老师的头顶冒出两根触须。
婆婆像是没看到一般，给白老师倒茶。
窗外火光遍地，李叔的大嗓门扯着，“是不是跑林子里了？找几个人去林子里找。”
白老师的脸色苍白，在火光映照下，小桐看到了他身上的血迹。
婆婆和白老师聊着她听不懂的话题。
“没想到你是……”
“任务本来就很艰难。”白老师笑笑，“接下来可能再派不出人了，上次老何他们没能回去。”
他的伤口愈发疼痛，好像是带着遗憾，白老师看向张小桐，脸上满是愧疚，“只是没办法带你走了。”
张小桐懵懂着，却也不再害怕这个一直很温柔的老师，伸手抱向他。
白老师没有回应，只是抓住了她的小手，像是完成心愿一般微笑着。
婆婆背对着他们，只听到啜泣声。
白老师摸着小桐的头顶，念着，“结发授长生”小桐睁大乌黑的眼眸看着，似是瞥到一道白光。
荒原的风呜呜吹着，像是旅人在他乡吹笛，笛声含怨，戚不可闻。
夹杂在荒原里的，是村民们的嘈杂声。
“找到了，已经化虫死了。”
“拿去军营换钱吧。”
“多晦气，明天烧了。”
“今晚就烧。”
火光冲天。
一晃数载，星际这几年尚且算是和睦。虫族在多次进攻边境而不得后，不得不偃旗息鼓，与人类签订合约。
和平对内层星球来说，意味着兵役减少，意味着各类行业的突飞猛进。对边境星球来说，意味着生存。
荒原中，一道灰扑扑的身影趴在草地上，紧盯着眼前。一个塑料盆加上一根棍子，如此简陋的装置，在荒原上仍然吃香。张小桐等了两个时辰，她本来已经打算放弃，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一抹白色。
“幸好没走”张小桐暗自侥幸，屏住了呼吸，现在是关键时候了。
兔子身上同样灰扑扑的，在这个沙尘四起的星球，任何事物都笼罩在灰尘下。兔子努动着三瓣嘴，直起身子来向四周望去。微风拂过，草地发出沙沙声。
Duang~
张小桐捡起这只兔子，心情很好地向村子里走去，还不忘拎上她的塑料盆。
村子人不多，只有几个女人在外面晒着兽皮，扯着闲话。她把兔子拎回家，剥皮，去骨，放血。这是难能可贵的开荤机会。
木门被推开，发出岌岌可危的吱呀声。隔壁王婶扭着屁股走进来，啧啧啧道，“小桐，你这打猎技术可是了不得啊，我家那口子都比不上你。”
张小桐笑道，“王叔不是在军营有活吗，叔干活就有的吃，哪像我。”
王婶面露喜色，“小桐啊，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你王叔军营有个小伙子，想找个伴，你看……”
张小桐摇摇头，自顾自忙活着烤兔子。
“哎呀，你这孩子。人家王妮子十六就结婚了，跟人家在军营，你看人家现在过得什么日子。”
王婶看着她不为所动的神情，一咬牙，“王婶知道你跟你婆婆好，你还想着婆婆，可是张婆要在，她肯定想你好啊。”
“再说当年，张婆死的时候，你硬拼着借钱买了棺材，别人不知道，婶子还能不知道你，你过得多苦啊。你跟了人肯定过好日子……”
木门应景得随着风转，吱呀得惹人烦。
兔肉随着火焰泛出酥黄的颜色，随着架子转。张小桐自己早早总结出规律，做出挡板，实现在木屋做烤肉的梦想。撒盐，刷油，她的眼睛里只剩烤肉，王婶的话逐渐和风声混在一起。
王婶突然大嗓门一句，“小桐，听到没？”把她扯回现实。
张小桐朝王婶笑，扯下一块肉，无辜地说，“王婶累着了吧，快吃肉吧，人家啥人啊，咱去霍霍人家干啥。”
王婶手扶额头，拿隔壁的小姑娘没办法，只说一句，“你王叔回来给你修门，这门不行了。”
张小桐笑嘻嘻应着，“好嘞婶子，王叔回来我请烤肉。”
张小桐吃了几口，拿着剩下的兔肉出去转，果然招来一群嬉闹着的小猴子，几个小孩围在村口，看见张小桐都扑过来。
“小桐姐姐，钱在这儿。”为首的小孩脆生生道。
张小桐点了点钱，笑眯眯地伸手，“不够”
小孩不依，捏着嗓子撒娇，“小桐姐姐，我们就这些钱了。”
张小桐果断递回钱，“我去卖给张叔。”屠户老张，村里肉食来源。
“别别别。”几个小孩又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着，不住辍撵同伴。
再递钱时，明显厚了许多。张小桐笑眯眯地给了兔肉，只是在孩子们眼里，这不是憨厚老实小姑娘的笑，是大奸商的奸笑。
村子条件有限，烧烤架更是只有闲人张小桐才搞的东西，小孩子们为了烤肉，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荒原的黄昏是最好看的，太阳渐渐落下，偶尔会有火红的晚霞，像是点燃了草原，点燃了这片土地的黑暗。
张小桐回到破木屋里，点着长年累月积攒的钱财，不如村子里平常大人两三月赚的多，但好在她的目标不大，仅仅存个船票钱。
婆婆也是在火红黄昏中去世的，她的身躯慢慢幻化为幼虫，眼睛里还残留着泪珠。那时的张小桐来不及哭，不按婆婆所想将她火化，反而定好棺材，将婆婆下葬。
她想，婆婆多讨厌火光啊。
火光里葬着无数虫族，不能再葬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婆婆。
婆婆希望张小桐乘飞船穿越航线，以回到虫族。
那年四岁后，张小桐随着婆婆学习，学的却是村里人接触不到，也不愿学的飞船驾驶，飞船逃生，偶尔还有让张小桐摸不着头脑的机械原理。
荒原吹着只有旅人才能听到的笛声，歌唱着回归故乡。
张小桐相信，她登上飞船，就能回归家乡，回归虫族。
几日后。这两天边缘星系也开启了航线，一年一度的学院招生开始，无数边缘星球望子成龙的父母备好船费学费，期盼孩子能摆脱家庭命运，留在繁华内星。
张小桐在荒原走了一天一夜，她有点担心赶不上今年的招生季，那样，航线就会关闭，只能等待下一年开启。但是在她将要离开时，热情的村民简直就要淹没她，几年没有家庭有足够的财力负担内星的生活费，导致张小桐竟然成为十几年敢吃螃蟹第一人。
应付完村民已经是黄昏，王婶还热情地说起军营的小伙子愿意负担她的费用，吓得她不敢耽搁，生怕小伙子也赶来送行。
黄昏的小道上不乏车过，周围城镇不像村子那几年遭受虫族侵害严重，经济稍好一些。但也只能凑出破破烂烂的代步工具，甚至是牛车马车来充数。
张小桐在道上走着，时刻看着荒原，提防道上蹦出盗贼，她熟悉荒野，也熟知荒野的危险。
直到一个不那么破烂的车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嘿，天快黑了，和我们一起吧。”
张小桐望向车窗，在荒原里拼车，对双方都是冒险。但那双白皙的手像极了遥远记忆里的白老师。
车是难得一见靠能源行驶的，并没有动物的嘶鸣，虽然有残破，却仍然骄傲地展示出自己与那些破车之间的不同。
那个嗓音的主人似乎有些不耐，打开车门，探出头来，是个脸上还带有婴儿肥的女孩儿，“上来吧，都有些来不及了，咱们要赶快了。”
张小桐跳上车，转换出憨厚笑容，“好嘞，谢谢您。”
车队在夕阳中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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