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不愧是个大国。每年的中秋节都操办得十分隆重。无论宫廷还是民间,都热闹讲究。中秋时节,作物丰收,牲畜肥壮,使这个节日本身就带着喜气。今年则更是喜上加喜。今年,吴国还打了胜仗,消灭了宿敌越国,当然是举国欢庆,盛况空前。吴王夫差好大喜功,讲究排场。整个姑苏城彩旗飘扬,彩灯高悬。人们画了脸谱,踩着高跷,舞蹈游行,庆祝伐越胜利和粮食丰收。宫廷里更是灯火辉煌,大摆宴席。酒席宴间,歌舞陆续登场。第一场是《谢谷舞》,乐者和舞者均为吴国乐工和歌伎。《谢谷舞》场面宏大,喜庆热烈,表现五谷丰收的喜悦和对上苍的崇敬之情。一曲舞罢,吴王夫差哈哈大笑。太宰伯邳乘势举酒道:“天赐五谷丰收乃大王洪福。臣等祝大王和王后洪福齐天,千岁,千岁,千千岁!”“祝大王和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臣齐声同祝。众歌伎也一齐下跪,高呼祝岁。“好!今岁丰收,举国同庆!众爱卿举觞,与寡人共饮!”吴王夫差大声相邀。饮罢此杯。第二场舞蹈上场。从装束和道具看,这是一场剑舞。舞者六十人,个个都是威武雄壮的吴国武士。这些武士身被铠甲,头戴冠英,手持长剑,列队立于大厅中央。一武士跨前一步,大声报告:“请欣赏《大吴神剑舞》。”随着一声罄响。战鼓隆隆擂起——象沉雷轰鸣,象大山倾颓;接着小鼓敲响——如万马齐奔,如车轮滚滚;大鼓小鼓合在一起时,六十武士踏步起舞。他们忽而向东,忽而向西,忽而向前,忽而后转,忽而上挑,忽而下刺;忽而武器相撞,忽而武士齐声呐喊。六十武士步伐整齐,舞姿飒爽。舞尚未尽,夫差已是情绪激昂,鼓掌叫好。夫差本来就爱兵尚武,见武起兴。此时已是豪情万丈,把酒而起。相国伍子胥急忙先起,道:“大王神威,征伐四方,所向披靡。臣等敬大王酒!”“哈哈哈哈——”夫差大喜,高举酒觞,“众卿同饮!”接下来是鲁国献歌。歌词大意是“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及“克己复礼”云云,系享誉列国的鲁国名士孔丘孔圣人的布仁劝善辞。再下来却是一曲楚国歌乐。只听琴台上飘下一阵阵琴声。琴声凄凄婉婉哀哀怨怨、如5泣如诉,有人和着、低声浅唱。楚歌这样唱道:梧叶落尽寒风吹,孤凰徘徊自伤悲,阴云霭霭何处飞?大王大王兮胡不归?胡不缓缓归?缓缓来归……歌声刚落。伍子胥拍案而起。“何人大胆,出此凄凉之音?不知今日乃中秋吉日乎?”这一班楚国歌伎多是楚平王和楚昭王的妻妾嫔妃。吴楚大战时被阖闾王虏获。阖闾死后,这些楚女便大多被打入冷宫,做些针线刺绣、歌乐绘画的闲事打发时日。此番趁献乐之机,怀古惜今,抒发幽情,妄想讨得吴王的同情,出宫返乡,与亲人团聚,未承想被她们的老乡伍子胥喝断。在这些楚女眼里,伍子胥声威比那阎罗不差几分。伍子胥助吴伐楚,残杀同胞,赶走楚王,掠其妻女。最骇人听闻的是:他竟毁祠灭宗,掘墓鞭尸,令人发指。现在,闻得他一声恐吓,楚女们便被吓得俯身在地,叩头如捣蒜啄米。夫差并未恼怒,他向台下挥挥手道:“也罢。楚国被先王击败,楚昭王外逃,至今未曾归郢。其妻妾女儿唤其来归,也属人之常情。”伯邳见机,站起身向吴王耳语。吴王夫差点头应允。伯邳即高声宣唱:“越国献歌舞——”话音刚落。忽听幕后一声清脆响亮的锣音。就见一个女子从幕布一侧缓缓而出。这女子身着洁白紧身上衣,曳着白色长裙,腰束素帛,肩绕薄纱,唯前额上系着一条粉红色的短巾。她左手执一面小小铜锣,右手拿一根又细又软的缀花小棒儿,轻轻点敲锣面。她从幕布的一面走到舞台中央,向吴王作揖道福。“此女子可是郑美人乎?”吴王认出郑旦,不禁喜道。“正是。”伯邳色迷迷地回答。只见郑旦转身走到幕布另一面,引出又一位女子来。这女子削肩细腰,服饰与郑旦恰恰相反,粉红色衣裙,头系一条白色抹额。只见她垂鬟接黛,双颊浮红,睛若潭水欲溢,唇似含笑未吐,颜色艳异,光辉动人。这女子徐徐而来,踏地为节,身不虚动,手不徒举,轻盈自如,旁若无人。她脚下着木屐,足音“得得”,柔和清脆,自成曲调。此女子一出,夫差不觉耳目一新,直直地盯着她一步一响地进入舞池。“此女何人?”夫差悄悄地问身边的伯邳。“此女乃……”不及伯邳说完,只听“哐”地一声巨响。随后锣声急转。两女子随节奏加快舞步。只见她俩翻转拍击、踢踏顿足,就好像酷夏时暴雨骤降,无数的雨点洒落在湖面的千枝万叶香菏上“籁籁索索”响不停;又好像千颗万粒的大大小小宝珠,从天空一倾而下,纷纷然跌落到白玉盘中“咚咚嗒嗒”响不已。继而千声万音,霎时俱起。幕布徐徐拉开,亮出一片彩翠。四十名身穿黄色绿色的越女拂袖甩发,撩衣扬裙,蜂拥而出。“十二乐坊”各操乐器,雅然齐奏。奏完一段,十二乐女开始一边弹奏一边同声吟唱:荡轻舟兮采莲,挥银刀兮刈谷千家乐平安兮,万民享富庶。天下富华属谁兮,唯我吴土。谋臣云集兮如雨,猛将百万兮如虎。经天纬地兮雄才,振翅九霄兮鹏举。天下英雄属谁兮,唯我吴主。金为锣兮铜为鼓,三生有幸兮,为大王舞。燃磬香兮三柱,唱颂歌兮一曲。罪妾恭祝大王兮,万寿无疆如日月,威加四海兮,永为霸主……吴王夫差从未见过如此跌宕起伏振奋人心的歌舞,顿时看得目瞪口呆。众女像发泄一样地狂舞了一阵,然后“哗啦啦”分为两队,将先前的两个领舞团团围住,如众星捧月,像百鸟朝凤。众越女围着两个领舞向一个方向旋转。两个领舞在人圈中向相反的方向旋转。尤其是那位粉红衣着的女子,被一片绿色包围,酷似那万绿丛中一朵娇艳的芙蓉。因为她足踏木屐,身材更觉窈窕修长,舞姿也越显柔美风骚。“此舞何舞?”夫差问。“越女新编《大王舞》。”伯邳大声回答。“此女……”夫差又问。“此女西施也。”伯邳压低声音回答。“就是月前勾践和范蠡亲献的那个西施?”“正是。”伯邳偷看了一眼对面的伍子胥,见伍子胥正冷眼注视着舞池中的越女。他便更加压低了声音,“西施乃越国第一美女耳。”“岂止越国第一,乃天下第一也!”夫差两眼从未离开过舞池中的西施。“如此美人,孤竟差点忘了她。”“此女性情非凡,大王须用情才可使其绽放。只有使其舒展自开,大王方能品其真耳。”“太宰可有妙法?”夫差表情暧昧地低声相问。“臣有《黄帝女儿心经》一册,可供大王研读。”“如此甚好。”夫差沉吟片刻道,“只恐今宵读不及矣。”说罢,君臣二人心照不宣地开怀大笑起来。不待宴会结束,吴王夫差便要退席。伯邳意会,先行退下安排。西施未及脱妆,就被直接抬入吴王寝宫。此时,吴王已经换了晚装,只等西施到来侍寝。小丫头知道大王素来性急,一进来就为西施卸妆宽衣。西施刚刚跳完木屐舞,体力尚未恢复。但想起前日文种说过的话,就百依百顺,任其动手。坐在卧榻上的吴王见西施不言不语,不温不火,也想起了刚才席间伯邳的话。于是对侍女们道:“你们且下去。”侍女们退出后,西施便忽然感到有些紧张。陪寝受幸,对于一般宫女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喜事。但前面我们说过,西施并非那平凡女子。她贞淑贤达,知礼重义,不像其他女子般一心贪图富贵享乐。既然不贪享乐自然不急于求欢,不图富贵,便也对所谓恩宠看得较淡。今日陪寝,事出突然,她毫无精神准备,且体力透支,身子困乏,想强颜欢笑也做不周到。可她深知,作为供女,就无有任何自由可言。大王随时想要,她们随时承应。有的女子为了一时的欢娱,或者说为了满足大王突发的欲望,不顾经血潮汐,以致落下了病根。到头来不是被冷落遗弃,就是默默含悲而终。“西施,你且过来。”西施正不知如何行止,忽听榻上夫差呼唤。便彳亍向前,来到夫差榻边。刚进来时已经拜过,这时她就怯怯地站着,低头不动。夫差用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向夫差浅浅一笑并低低地叫了声:“大王。”“你不如适才舞台上那般欢快活泼,却是为何?是怕寡人吗?”“是……”西施低声回答,忐忑不安地回视了夫差一眼。“寡人并非你们越国人所传的血盆大口、青面獠牙,有何可怕……嗯~”西施刚才确实有些胆怯,但夫差这一声“嗯~”却有着父兄般的温和慈祥,让西施感到心中微微一热。但她还是没有言语,因为她实在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是一个乡下来的女孩,经见过的男人不过范蠡文种等,且没有任何具体的两性经验。现在,面对一个尚且陌生的、气宇轩昂的大王,大气尚且不敢出,就更不知如何言语举动了。此刻,她只抱一个态度:百依百顺,任其所为。“西施美人,今宵可愿陪寡人同寝?”夫差拉起西施的双手,目光痴痴地盯住西施的眼睛问道。“我……”西施一时羞涩。她抬头再看夫差,觉得夫差确是一位英武雄伟的大男人——方脸阔腮、浓眉密髯,宽厚强壮的胸怀臂膀,结实矫健的腰身体魄……她有一丝心动。但她现在与这样一个男人同处一室,心情却无法完全沉浸于这男女之事。越王和范蠡牵索拉马的影子忽闪忽现,文种丞相的哭诉之状忽闪忽现,泯灭了她心中刚刚泛起的那一丝丝春意。她便默默地低下了头。“西施——”“哦……”她听见吴王在唤她,心里不由得震动了一下并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她以为吴王要行动了。但吴王并没有碰她,也没有强命她解衣上床。“你心里有事,孤今日且不强你。你回宫去吧。”说完,夫差便丢开西施独自躺下。“大王——”西施有些恐慌,不知如何是好。“送施美人回宫!”夫差放大了声音唤道。早有侍女进来,扶了西施退出大王寝宫。出了门来,一个侍女拿眼睛偷偷看看西施,她显然以为西施今夜失宠了呢。西施默默地登上凤辇,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一些失落,也有一些释然。她长出一口气。懵懵懂懂中她忽然想起:今天,她没有完成文种丞相交给她的使命。她既没有讨得大王的欢心,也没有为越王和范将军说上一句宽宥的话。想到这里,失落感就渐渐地超过了释然的感觉。她的心情一下子又茫然惆怅起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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