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伍子胥忽然向吴王建议举行冬季围猎。冬季围猎练兵本来是宫廷惯例,意在历炼王公贵族意志和体魄,更休叫冬日的寒风冻雨禁固了将士们的手脚。否则一旦出现敌情,大家暖屋热寝出不得门来。这是吴国祖上遗留下来的古制。因这三年为先王阖闾居丧守孝,围猎的事暂时取消了。今年,孝服已除,丧期已过。老相国见大王夫差一味沉浸在酒肉美色之中,有时连早朝都懒的去上,心中忧虑,就提出了这个建议。吴王夫差这几个月纵情享乐,想把三年里耽误的幸福找补回来。他将军务交予相国伍子胥,政务交给太子友和太宰伯邳,自己则尽情享乐。今日听得伍子胥建议围猎,心中一喜,道:“太宰所议极是。寡人正感宫中乏味,欲要出去走走,只是有点怯冷。今番太宰兴猎,正好续我吴国祖制,用心良苦,寡人甚是欣慰。传我号令:三军加强操练,大臣准备三日,随寡人往吴山行猎。”“父王,越国新降,孩儿建议今年围猎应向南推进若干距离,一是越国猎物较多,二则顺便巡视一下越国情况。”太子姬友建言。“太子所言极是,大王应该时常巡查越国。”伍子胥急忙帮腔。实际上,这个想法就是他教给太子的,以此提高太子在朝中的影响和威望,也好看看伯邳对越国治理的如何。伍子胥对吴王将南越事务悉数委任伯邳十分不放心。伯邳听伍子胥和太子如是说,他担心如此突然巡视会对他不利,于是也急忙站起来,道:“太子和相国所虑有理,只是到越国围猎,路途遥远不说,关键是越国新降,山水人情陌生,须考虑大王安全才是。”“有我大军开路,安全有何虑哉?”伍子胥不以为然地道。夫差思忖片刻,作出决定。“就依太子所奏,到越国境内围猎!”退朝之后,伯邳去见吴王,询问随行姬妾安排。夫差道:“近日腻味。不带姬妾。”“大王,狩猎需一二十日,且浪漫潇洒。带上几个女子或许更加有趣儿。”“哈哈哈,太宰随意安排就是。”夫差笑道。“遵命!”伯邳淫笑着退下。临行当日,天降小雪。有人建议取消围猎。不及伍子胥开言,吴王已当即予以否决。“倘若敌军来犯,岂能因雪畏缩迟滞?本王身强力壮,些许小雪能奈我何!”说罢,一箭射落饯行牺牲,催马扬鞭,率先向前。大队人马尾遂蜂拥扬尘而去。只一日的工夫,人马已到夫椒。想到夫椒之战的胜利,看着消灭三万越军击退越王勾践的昔日战场,吴王夫差豪情万丈、心旷神怡。他命令人马在椒山下扎营置酒摆宴,他要重温得胜的喜悦。伯邳急忙叫人搭棚支帐、燃火布席。沉寂了大半年的夫椒战场立时人马兀起、热闹非凡。“应该在此处造一石碑和行宫,既纪念夫椒胜利又为日后大王南巡方便。”太子姬友建言
儿所言甚是。即可命人建造!”夫差大喜。“此次所行之路应修官道,设立关卡兵营,以加强对越国的监管。”伍子胥进一步建言。“太师所言极是!”夫差甚喜。说话之间,一切已准备就绪。天也昏暗下来了。雪却越大了一些。人们在雪中围着篝火而坐,心情十分舒畅。南方的雪,十分精贵,一年里也就那么三场两场。今年真是天遂人意,腊月下雪,喜兆丰年。吴王夫差亲自斟酒与群臣豪饮。酒到其中,夫差忽然想听歌舞。伯邳急命献舞献歌。只见空地处已有两排武士持剑列队,另有一个武士站在一辆战车之上,战车上还有三五几个乐手,也是武士装束。音乐随风起时,人也与雪共舞。乐曲在夜空中显得悠远空灵,歌舞在风雪里倍感飘摇疏忽。吴王夫差观赏了一会儿,忽然放下酒斛道:“这些兵士今日舞蹈怎恁地轻柔?歌者也不象个武士,分明是个女音,面容也好生熟悉,却是想不起来。他们到底是何许人也?”“大王不必管她们是何人,她们做她们的。咱们只吃肉饮酒观火赏雪可也!”伯邳给吴王卖了个关子。吴王夫差今日高兴,也乐得伯邳如此卖弄,既调人胃口又刺激有趣,哈哈哈地笑了几声,便又尽情地大吃大喝起来。又快行了一日,大队到了浙水北岸。浙水是吴越两国目前的边界。吴越两国最早的边界本来是在五湖南侧的椒山孤山一带。后来吴国逐年扩张,将边界向南推进到浙水。而越国也将都城一再南迁,从原来的梅里迁移到现在的诸稽。三年前,越国趁吴国伐楚后方空虚之际,一举收复失地。可今春又被吴国夺了过来。这一片土地江河密布、富饶肥沃,即是养民强国的沃土又是布兵打仗的战场。吴越两国自始至终你争我夺、互不相让。这一回越王勾践算是彻底败给了吴王夫差,整个越国都成吴国的了。夫差心里美滋滋的,所以行进速度十分快捷。他要跨过浙水看看自己新开的千里新疆。吴王一行来到古渡口时,伍子胥的先头部队已经提前到达并沿路布岗设哨,深入越境约一百里地。吴王见状,心下欢喜,即命人马抓紧休息,准备明日一早就渡江过河。越国本来就人口稀少,经夫椒一战后,男死女亡,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孤寡孀遗。边境地带,逃兵流寇,贼匪祸夷。百姓纷纷远迁,土地成片荒芜。一路所见庄寨村镇,多数已被战火烧毁。蒿草窜上残垣断壁,鹰鹞盘踞废墙城头。兵士之中,有越国降俘或越国亲戚者,看到此状时无不触景生情,暗自神伤落泪。就连吴国的官兵,心软一些的,也感喟嗟叹、怆然悕然。在一处倒塌废弃的小城跟前,吴王回马瞭望,忽见伯邳身后行李车上一个兵士用袖抹泪,神情十分凄怆。伍子胥和伯邳也看见了。伍子胥正要上前呵斥,被伯邳支开。伯邳道:“大王,此地叫青弋,先先王余祭曾就兵到此处。前面这条河流叫小青河。小青河发源于西边莫干山,在此处汇入浙水,然后向东辗转入海。此地素来是越王寻猎之处,以臣之见,咱们就在此处扎营,勿要过于深入越境……”伍子胥立刻打断伯邳道:“臣以为不然!为臣的意思是,明日人马渡江,渡江后干脆再行一日,到达会稽,在会稽山一带围猎。”“唔……”夫差有些踌躇不决。“大王,此次行动主要是为了打猎,并非巡视。浙水交叉纵横、水深滩险,渡之不易。越城会稽荒废多日,内情邪杂。况已临近年关,时间有限。如要南巡,可等明年春暖花开,整修桥梁,肃清匪乱之后再来不迟。”伯邳向前一步说。“嗯……那就依太宰所言。”吴王夫差本想过江看看会稽,看看勾践半年前投降的地方,可经伯邳这样一说,尤其是方才看见官兵同情自怜,方才一时的豪情便打了折扣,不想再往远行。于是,人马便在青弋城边设营。这时,天已黄昏。吴王命令歇息,明日一早出猎。第二天天刚发亮,随行人马已餐毕列队等候吴王。吴王夫差一出棉帐,即被眼前景色迷住。原来,前日昨日陆续小雪。雪花落地即溶化为水。夜间水气蒸腾,形成雪挂。就见那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真正是山山白顶、树树梨花,就连马的睫毛和人的胡须上都结了霜絮。队伍开拔时,太阳升起。一时间,万道金光射梨树,十万梨树闪银光。兵士个个兴奋异常,官员人人情绪高涨。武官摩拳擦掌扬马奋蹄,文官则诗意大发想弄离骚。行了不到几里,雪挂化开,就见各种动物隐隐绰绰东奔西跑。伍子胥和伯邳各带一对人马从两边包抄而去。吴王、太子及众公子直面推进。几个小王子看见麋鹿出现,忍耐不住,张弓催马,冲了开去。吴王本是英雄,此时早已兴起。但看看身边,随员所剩无几,只有太子姬友、几个文官闲杂和两队徒人侍卫。他便命太子看护文官,自己带上徒人策马向前冲进围场。刚跑了不远,只见王子地和王子累等面色慌张地从前面折了回来。原来前面冲来一头猛虎。先前跑过的麋鹿并非伍子胥和伯邳的人马惊起,而是这头凶猛的华南虎从远处追逐而来。猛虎在林间穿梭扑食,凶狠异常,二人阻挡不住,便折回来保护父王和太子。夫差闻声迅速向一边树丛里躲避。三人刚刚避开,就见那猛虎带着风声呼啸而至。吴王夫差急命徒人射箭,怎奈那老虎迅猛异常,眨眼间已冲到太子和文臣们近前。吴王夫差见情况危急,急忙拔剑拨马去救太子。可此时那虎已经蹚进人群。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见一个士兵从文官身边的战车上飞奔而下。那士兵手持利刃,迎虎而上,一剑直插入老虎的血盆大口之中。老虎痛苦异常,在地上连翻了几个骨碌,很快抽搐而死。大家尚且惊魂未定,刚才那个士兵乘坐的那辆战车却马被虎惊。两匹战马拉着战车在林间人群中左突右跑,将战车上的其他人接二连三地抛甩下来。一个徒人眼尖身快,力大无比,从侧面跃身而起,一脚蹬倒左马。右边的另一匹马也随之被拽翻在地。吴王夫差和众人围了过去,见车上还有一个士兵。这个士兵头盔已被甩掉,散落一头长发。徒人拖下那个士兵细看:这兵竟是个女的,此刻已经吓得昏死过去。夫差也过来查看,一看不禁叫出声来:“西施?”却说西施怎样会出现在这辆战车上?原来,太宰伯邳为了给吴王夫差一个惊喜,有意安排了几个歌姬在随行的战车上。前日雪夜跳舞唱歌的便是这几个女子。伯邳将她们女扮男装,穿上兵士服装,意在给吴王调一调口味。伯邳知道吴王在后宫日久,腻味了桃肥李瘦,便想出这个办法给吴王解腻。要说为什么伯邳能得宠,原因就在于他懂事理通人性。不像那相国伍子胥,一味的纲常伦理、社稷家国,且进谏方式生硬蛮横,一副三朝元老辅政大臣的忠贞嘴脸。忠则忠矣,只是不讨人喜欢,有时候还惹人讨厌。大王,何许人也?大王是大王——至上至尊,骄极贵极!幼年少时,大概也会听人摆布。待到长大成人,天王老子也得让他三分。伯邳深知此理。伯邳此人,不但出将入相能文能武,关键是他善解人意,嘴甜心细。这样的人才,怎能不惹人喜爱。伍子胥常骂伯邳奸佞,其实伯邳其人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颠覆篡拟之心,更无一分一厘的误国害民之意。他一颗心都在吴王身上。在吴王身上,他只怕比伍子胥和其他任何人都更加尽心尽意些。一定要给伯邳定点罪名,那也只是他稍稍贪了一点。但是话说回来:财从门前过,水从脚下流,别说伸手捞,闭住眼睛蹭也会蹭得仓盈柜满,丢着盹儿也会沾得袜透鞋湿。就拿文种来说,哪一次送礼来时不是跪着趴着哭着求着赖着硬塞横擩。这种情况下,谁还能抹下脸来推辞,谁还能狠下心来拒绝?西施出现在打猎的战车上,这大大出乎吴王夫差的意料。“西施,西施,西施……”夫差连叫几声。随军御医们急忙上前抢救,喷水的喷水,灌汤的灌汤。“赶快解下她的铠甲!”听到大王的命令,御医才敢去解西施的甲衣。厚厚的甲衣脱下来时,西施慢慢地苏醒了过来。吴王夫差翻身下马,亲自过来搀扶西施。西施抓住夫差的手直叫脚疼。她的一只脚被卡在车栏的缝隙中了。这也是她没有被摔下来的原因。其他几个女兵,除了舍身刺虎的那个以外,都被重重地甩了下去,骨折的骨折,毙命的毙命。御医们忙着为西施搓捏包脚。吴王夫差忽然想起那个刺死猛虎的士兵,急命召见。在死虎旁边,人们找到了那个勇士。你知道这个勇士是谁?她不是别人,正是范蠡从楚国带来的那个剑客处女。处女自勾践入吴以来一直就潜伏在勾践和范蠡身边,最近则是藏匿在虎丘山上。这次吴王南下狩猎,范蠡获知西施随行,他担心伍子胥加害西施,就暗中把处女当作美女献给伯邳并被安排在歌妓之中。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既保护西施又刺探一些出行的信息。这其中还有另外一层深意——那就是防范吴王在越国被刺。范蠡深知越人生性。越国人记仇,而且为了报仇不吝惜生命、不考虑后果。当年吴国先王余祭被越国一徒人所刺,使吴越两国仇恨升级且经世不解。今番,如果吴王夫差在越国境内遭遇不测,勾践、越后和他范蠡都将必死无疑,他助越复国大计也便化为泡影。正好吴国太宰伯邳也有这样的担心:越国的事务由他负责,安排西施随驾也是他的心思。万一越国再出一个行刺余祭那样的亡命之徒,或者万一西施在这次外出中有个一差二错,他伯邳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他们一心防着刺客,谁承想饿虎也会伤人。这次要不是处女及时出手,谁知会出什么乱子。吴王夫差并不知道太多详情,他只是感佩这一兵士有此剑术和气魄。“此真英雄也。尔叫什么名字?”吴王十分喜爱地看着这个身体单薄、形容柔弱的小个子士兵。他有点不大相信这么个女孩一样的小兵能有如此勇敢的胆量和机敏的行为。“在下无有名姓。”处女跪着回答。“呃?”夫差惊疑地道,“尔无有姓名?”处女仍然跪着不敢抬头。这时,伯邳急忙道:“稟大王,此勇士也乃一女子也。”“唔?”夫差睁大眼睛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子,才道:“果真是个女孩儿模样。你且摘下头盔,让寡人再看看。”处女摘下头盔。一头乌黑的秀发立刻散落下来,像滚滚的黑色波涛在略显瘦削的肩头上流动。那模样儿虽远不及西施,但女子穿军装的飒爽英姿却是一样的——都别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尤其是处女常年生活、出没在森林草莽之中,眉宇间自带几分野气和英气。这种只有虎狼等猛兽才具有的逼人目光就连吴王这样的厉害人物看上去都有点怯却。但吴王不知处女来历,就回头询问伯邳:“这是怎么回事?”伯邳见吴王问起,只好禀报:“此女乃范蠡所献,系一楚国孤儿,从小无有父母不知姓名,流浪为生,略通剑术。范蠡送与西施作为护身使女。”“嗯……原来如此。”吴王若有所思地道,“此女不凡。今日要不是她及时出手,太子性命休矣。赏十金,赐为自由人。”“多谢大王恩典。”处女俯身谢恩。“怎么,西施美人如何了?”吴王夫差撇开处女,询问西施。“已无大碍矣。”医士回道。吴王吩咐将西施抬回王帐,复又问伯邳道:“这些女子可都是你的安排?”伯邳慌忙跪倒。“臣只想给大王增添些许乐趣,不料遇此大虫。”“哈哈哈,太宰快起!幸亏太宰有此安排,太宰真乃孤王之福也。”吴王又对太子道,“我儿还不快谢太宰。”太子姬友上前谢了伯邳,又对吴王道:“父王,此女今日救了儿命,儿想收为护卫。”不及吴王开口,只听处女道:“谢谢太子美意,只是奴婢习惯山林,难以从命。”伯邳在吴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吴王点头道,43“既如此,吾儿不要强人所难。父王已赐其为自由人矣。那就再赏五十金,赐良剑一把。可带剑行走。”随行文吏拿笔墨记了。太子姬友感佩处女神勇,上前赠随身佩剑一把。大家一起上马回了营地。回到营帐,吴王看见西施的脚踝肿胀起来,很是心疼。西施见处女带剑进帐,便道:“汝乃女流,本不应弄枪舞剑。此次军装随行,只为讨大王欢心。拦虎之功虽大,也不可居功尚武,乱了妇人之道。”“喏。”处女回答着就要退下。。夫差听到西施开口说话,心中欢喜。西施所言,入情入理,更合夫差心意。夫差以嘉许的目光看着西施道:“西施真贤人也。此女是你的随人,此女之功,有你一分。你有何愿望,现说与寡人。寡人可答应你。”“西施不敢有非分之想,只希望大王善待臣民,宽待降服。此处距西施家乡仅二百里,西施甚是思念家母。”西施说罢落下泪来。“春节将近,思乡念母乃人之常情。寡人想允你回家探母,怎奈你脚伤不便,如何行得路来?”夫差一副关切疼爱的样子。西施听吴王有放归的意思,心中暗喜,急忙匍匐恳求道:“西施乃是山村野民,哪有这般娇嫩。些些脚伤,不日便愈。大王若允西施回归,不仅西施感激不尽,家乡众人也会传颂大王恩德。”西施说的话尽在情理之中,夫差十分爱听,便即允准西施所请。“只是路途尚远,你带伤颠簸,寡人有些于心不忍。你可在营中将养数日,待肿伤消退,再行不迟。”夫差说罢,又命医师尽心料理。西施听吴王如此爱惜入微,很是感戴,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情意。想想入吴数月,虽然未得吴王宠幸,却也数次感到吴王宽忍尊重,未有一次侍力强暴。看来,吴王为人也算是罢了。直到今日,她内心深处才对吴王有了几分男女之间的情感冲动。她深情的朝吴王夫差望了一眼。夫差此刻也正在拿眼注视着她。二人目光相交时,彼此心灵中便撞出了一星少有的爱情火花。西施含羞低头,柔顺地回答吴王道:“西施尊大王命。”(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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