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行猎,打得不少野物,有豕猪、鹿、山羊和野鸭雎鸠之类。现烤现吃了一些,还有大量剩余。伯邳挑了些上好的装车送回姑苏腌制,不怎么好的和太常见的就地分发给士兵,由其自行处理。两三日后,西施的伤势好转。夫差见西施思归心切,就让伯邳安排西施回家探亲。伯邳派了一辆战车供西施乘坐,又派了一队士兵护送。夫差命将所打猎物满满地装了一车让西施孝敬母亲和散发乡亲,又将自己的徒人拨了两个随车保护。吴王夫差还要派使女做西施的贴身,被西施推掉了,只带了处女、枚萱和旋波三人。西施一行行驶了两天,远远就望见一条溪流。“若耶溪……”西施高兴地叫了出来。久违了的若耶溪,将近两年没有看到了的若耶溪,自小儿就熟悉眷恋玩耍游戏的若耶溪,现在终于又清晰地展现在她的眼前了。两年前被选中离家时,她就是顺若耶溪东下,先到越都会稽,进雅鱼宫,后又辗转到了吴都姑苏台,进了丽人宫。时光荏苒,转眼两年。若耶溪依然,安详平静。她却已不再是两年前的那个纯情少女。两年前的她,乐居乡间,整日只知浣纱嬉戏,过着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适生活。现在,她本是单纯的脑海里被强塞硬填地装进了硕大无际的社稷家国;她还是稚嫩的心灵里被硬填强塞地装进了两个如狼似虎的国君大王。然而,不管命运让她被迫承载多大负荷,不管他们人为地让她承担多少责任,在看到故乡家园的这一时刻,她青春少女活泼烂漫的天性仍然立刻支配了她的全部身心,使她一时间忘却所有的负担,马上全身心地陶醉在童年美好的回忆之中,全身心地沉浸在儿时梦幻般的喜悦之中。她不由自主兴奋异常地站起身“嗷嗷”地叫了起来,她忘了脚疼跳下车朝那美丽的若耶溪奔去。她让掌鞭的御师催马快行。御师向马头上空甩了一响鞭,马儿撒开四蹄向前奔跑。他们逆若耶溪上行,转过几个小山包,竺萝村便依稀可见。这时候,西施却不再叫喊,而是两眼含满了激动的热泪。会稽山下竺萝村,一条溪水分两边。山清水秀风光好,姑娘个个美如仙。美如仙,美如仙,求得一个福无边。这是平时竺萝村人常能听到的山歌。十里八村的人都会唱。西施唱着这首歌长大。她两三岁的时候,母亲教了她这首歌。那时候,父亲还在;那时候,战争还不那么惨烈;那时候,只要谁一看见竺萝村或是提起竺萝村都会首先想到这首歌。可是,这首歌已经多年没有人唱了。战争摧毁了平静、摧毁了幸福。男人们去参战或劳军,一批一批的离开家乡,一批一批的开上前线,却再也不见几个回还。西施的父亲就是这些男人中的一个,为军队送粮伐薪走了已有十多年,音信全无。有人说死了,有人说还活着。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留下母亲和她相依为命。而现在,家里更是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母亲了。西施不知道母亲现在过得怎么样。战火焚毁了成百上千的村落,竺萝村似乎得以幸存。她可以看到那袅袅升起的炊烟;她可以听到那隐隐传来的鸡鸣犬吠。母亲一定还好吧?只有母亲一人了的那个家一定也还好吧?西施心里这样盼望着,加快了脚步。太阳已经西下,她恨不能一步踏进村里,恨不能一步跨进家门,见着母亲。车子终于到了村口。一些小孩窜出来追着看。被犬吠的声音惊动了的老弱病残的大人们也出来想看个究竟。有小孩儿认出了她,边跑嘴里边喊着她的名字:“西施!西施!”;大人里也有人认出了她的,却不敢上前相认。他们没多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们都知道她做了高高在上的大王的娘娘,谁敢冒然和娘娘搭话。车子终于到了家门口。西施急不可待地跳下了车。可是,她家的大门却严严地锁着。硕大的铁锁早已生锈。西施没有见到她的母亲。她的母亲被文种丞相接到会稽去了。母亲本不愿意去的。母亲习惯了乡间宁静的生活。会稽一个亲人也没有。都城会稽不是母亲那样的人生活的地方。她在那儿该有多寂寞呀。西施把猎物和财物散发给乡亲们,便要回返。没有大王的允准将士们不敢送她到会稽去寻母。他们原路返回了,带着西施未尽的心愿,带着西施浓浓的忧伤。吴王的行猎已近尾声。得知西施没有见到母亲,夫差当即命人去会稽将她母亲接了来。西施谢绝了吴王夫差的好意。因为西施知道,母亲绝不会来吴国。“吴国是敌国。”“是吴国人夺走了你们的丈夫,是吴国人掠走了你们的女儿,是吴国人灭绝了咱们的国家。”越国的每一个人都会说这句话,越国的每一个头脑里都被灌输了这样的思想。如此,西施的母亲怎么能来吴国面对吴人呢?一定要把母亲弄来面对,那该是多么残忍啊。西施自己可以呆在吴国,因为她身不由己,因为她肩负使命。母亲绝不会离开越国,哪怕越国变成一片废墟,哪怕她将不得不孤老一生。这是母亲的意愿,也是她女儿的意愿。西施与母亲虽然远隔千里,但她们的心是相通的。她们都爱祖国,思亲人,恨仇敌。不同的是,母亲只能将思亲和仇敌的痛苦深埋心底,因为她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而西施则希望凭借自己的美丽将这份痛苦化解消融。她想消仇结亲,她要止恶扬善。这是她当初与她所钟爱的范将军在五湖的船上分手时就暗自立下的誓言,也是她不计父仇、屈身来吴的唯一目的。如果达不到这个目的,如果吴王不能接受她的这个愿望,她宁愿一死。“既如此,待来年春暖,寡人南巡时亲自带你去会稽探母。”吴王夫差见西施郁郁不乐,亲切温和地安慰道。“大王,您愿知西施心否……”西施泪眼模糊地问。她的声音是那么低微,那么怯弱。因为她知道,作为一个尚未得到大王恩宠的敌国贡女,她现在还没有资格向大王提出这样的问题。可是她又实在禁不住想问。这样一来,当吴王夫差表示愿意知道她的心意的时候,她却又不知该怎样表达了。她悲悲切切、期期艾艾地望着吴王,那份情致,那份柔情,实实地打动了吴王的心。吴王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十分爱怜地说:“西施,好美人。你有什么话尽管向寡人明言,寡人是大王,寡人能满足你的一切愿望。”“哦……是吗?大王果能满足小女的愿望吗?”西施无限恳切地望着吴王夫差。她依稀从吴王的眼里看到了一些希望。因为吴王此刻的眼神里没有平日的那种威严的虎视眈眈,也没有通常那种傲慢的审视和轻蔑。此时,他眼里有的只是父亲般的慈爱和兄长般的宽厚。这个昔日在西施心目中威猛的令人难以接近的君王,这个曾经被越国人妖魔化了的凶残暴虐的大王,此时此刻,他是随和的温顺的,是可以亲近也可以接受的。如果此时吴王要恩宠她占有她,她不会像以往那样感到恐惧和畏怯,也不会像以往那样敌意和排斥,虽然也大概不会有多么欢快和愉悦。吴王夫差此时并没有要宠幸她占有她的意思。相反,夫差把西施扶起来,双手叉住她的肩头,让他们之间保持一段距离。吴王夫差像凝视一件宝贝一样凝视着西施。他的眼中并没有淫欲的成分,有的只是赏识和把玩的神情。“说说看,嗯~?”这一声“嗯~”在西施心中掀起一丝感动和喜悦……但终于,西施什么也没能说得出来。劳累、忧伤和喜悦交聚在了一起,使她一时难以承受。只见她双手捂胸,双目微闭,昏厥了过去。昏迷之中,她听得见吴王夫差呼唤她的名字的声音,听得见夫差急呼御医的声音,还听得见御医诊断后所说的话:“大王勿虑。西施姑娘只是累了而已。”御医说得对。她只是累了。她特别想睡。那一夜,她就睡在吴王的寝帐内;那一夜,她就躺在夫差的行塌上;那一夜,吴王并没友碰她。吴王夫差是个君子之人呢(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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