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台》第二部分 花开异地(22)

第二部分:花开异地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可真是人间天堂呢。美丽的姑苏是盛开在强大吴国土地上的一支奇葩,我期望成为绽放在这美丽的异地姑苏的一朵能令人满意的和亲之花,更盼望会成为展放在强悍吴王怀中的一朵永不凋谢的女人花……”

纵横七十六里的夫椒山位于波涛荡漾的五湖南边,由大大小小十八个山湾和重重叠叠的五十七个山峰组成。这里不仅风景绝佳,实在也是水军作战的好战场。三年多前,越王勾践率越国几万水陆军在此摆兵布阵,试图在此一举消灭吴国的五湖水师,没有想到反被伍子胥率领的吴国水陆师打了个落花流水,几乎全军覆灭。越王勾践被迫投降,入吴为奴。今天,当他再次站在这个他认定的“好战场”时,禁不住涕泪沾襟感慨万千。两万多名英勇无畏的越军战士全部葬身于此;猛将石买和灵姑浮葬身于此;他蓬勃的青春和盛年的豪气也一同葬身于此了。他含泪跪了下去。他捻土为香祭奠亡灵。他追悔莫及嚎啕大哭:

“苍天啊——”

随行的越后雅鱼、军师范蠡、宰相文种和所有随从奴仆车夫全部跪地哭泣。其状感人至深。勾践大放悲声,直哭得肝肠欲断、鬼神皆惊。越后也哭得气短声绝、目裂流血。范蠡文种急忙起来搀扶劝止。

“大王,不可如此。恐伤身矣。”

“不……要拉……我,让……我好……好哭……上一番。”勾践伏地不起,愈发悲痛。

“大王,臣等也想让大王好好哭上一场,哭掉夫椒之战的怨恨,哭掉这三年的龌龊。但大王身体疲弱,且当珍惜。”文种苦劝。

“大王这三年虽然受尽人间苦难,毕竟今日得以重见天日。大王应往好处想想才是。”范蠡哭劝。他哭,还因为这三年他也没有少受委屈。

“我……我……我也为今……日的大喜而……哭。”勾践哭得声嘶力竭。越后已经停止了哭泣。她见勾践如此嚎哭,十分担心,便也过来相劝:“夫君,莫要如此。大丈夫处事能上能下、能放能收。夫君乃世间大丈夫也,何止如此过度悲哀。夫君如此,置臣妾等于何地?”

“勾践无……知无德,让你等也……跟着我受……罪了。”

“臣等追随大王,无怨无悔。望大王止悲。”范蠡文种齐声叩拜。

“妾臣不怪夫君,日月尚有阴晴圆缺,何况人乎。夫君且起,带领大家速速归去,以免情况有变。”

越后的这句话起了大作用。勾践听后立刻止住哭泣。文种递上棉巾让勾践净面。范蠡又奉上泉水,勾践喝了一口,却是难以下咽。他的心里装着太多的悲伤和屈辱,这些悲伤屈辱在姑苏时不能发泄,现在它们像那火山岩浆翻腾上来,堵住了他的咽喉和食管。刚才的哭泣只喷出了一些,余下的仍然将胸腔塞得满满的。但现在还不是坐下来发泄的时候。正如越后所言,现在,他们还没有走出吴国地界。“护送”他们的吴军还噩梦一样地跟在他们后面,危险和不测依然存在。

勾践收泪上马,朝着祖国的方向策马快步疾行。经过两天两夜的缵行,黄昏时分,一行归来人终于到达浙水渡口。过了渡口便是越国。勾践极目远眺,自己的国家那么亲切又那样陌生。亲切的是:大好河山依旧在;陌生的是:城池荒芜人去空。边关无关,疆界无界。昔日,渔歌晚唱舟船来往奔忙的江河之上现今只有河鸥水鸟飞翔嬉戏;往日,农耕遍地牛羊成群的草地良田现在只剩凉风雾霭呼啸弥漫。村寨庄屯,过去应是炊烟袅袅、鸡犬声声,今番却是死气沉沉鸦雀无声。越王勾践且走且回头。回回头,吴军渐已远去。再回回头,夕阳已染红西山……

“在此下营。”勾践命道。

“大王,过了渡口下营可也。”文种惊异道。

“在此下营!”勾践又重复了一遍。他面情冷峻,目光阴鸷。

大家不敢拂勾践之意,纷纷下马扎营。勾践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古渡口驻扎一夜呢?原来,他要在此地发一个毒誓。吴军已经退去。他没有那么怕了。再说,要是吴王变卦要想杀他,即便他跑到会稽山诸暨城也无济于事。现在吴国督军公孙举的兵把持着几乎所有越国的城池要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既然跑不脱,他就不想跑了。他不想给他的臣下留下一个贪生怕死的印象。

他下了马,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让兵士在古渡口的石墩上刻下这样几个字:“周敬王三十年秋大禹后人南越勾践二过此渡”他为什么要刻上这几个字呢?因为此刻他的心里正抱着一个信念:三年后他要三过此渡报仇雪耻!三年前,吴军用囚车将他押过此渡。三年后,他同样要用囚车押着夫差过此渡!总之,他现在的心里只有仇恨,恶毒的仇恨。

晚饭他一口也没有吃。他支开身边所有的人,自己一人留在行帐内独坐。入夜之后,他让文种设香坛,让范蠡置地席,让越后亲取浙江之水净手。然后,他亲手燃香,插于坛中。他先自己跪在地席上。越后、文种和范蠡见状,也赶忙跪在勾践身后。勾践双目紧闭,深深叩首。三个响头磕完之后,只听他声音低沉地发誓道:

“苍天在上,以明视听。南越勾践,在此立誓。三年灭吴,生擒夫差。若愈此誓,誓不为人!”

越后、文种和范蠡三人听到勾践如此誓言,惊恐不已。一惊勾践立誓突兀,不切实际;一恐军营隔墙有耳,消息败露。此消息如若泄露,他等君臣必死无疑。吴王夫差或伍子胥如果得到了这个情报,越国必将不存。三年的奴隶白做,一腔的谋略破产。

“大王……”“夫君……”三人急呼勾践,急视左右。幸好没有一个外人,连一个仆役也没有。越后急忙起来关了门,然后又跪回勾践身边:“夫君,仇再大,恨再深,岂可如此声张。”“大王,万万不可再行此事。一切只能埋在心间。吴国的督察就在隔壁,伍子胥的碟人则无所不在啊。”范蠡也说。

勾践似有所悟,但他心里舒服多了。今天,他既向身边的人显示了自己的英勇无畏,又向上天表白了自己的复仇心愿。他想站起来,可是,他栽倒了。两天的日夜兼程,两天的水米无进,以及两天的大喜大悲,他终于撑不住了……

吴国军师兼太子太师伍子胥此刻也正在去往齐国的路上。虽然他比勾践早两天离开姑苏但齐国首都临淄距姑苏千里之遥,他现在还没有走出吴国的地界呢。再说,他也走得太慢。他和勾践这一次虽说都是离开姑苏,可心情却别如天壤。勾践如饿虎归山,如困鸟出笼;他却像那老龙离水,旱鸭子上架。勾践行若脱兔,逃之夭夭;他则是老牛破车,步履维艰。一句话,他根本就不想出使齐国。要不是吴王三道令简力逼,他非手刃勾践不可。

“或可是那勾践命不该绝?抑或是夫差自取灭亡?”伍子胥这样想着,抬头望望苍天。天空有一只苍鹰在悄无声息地盘旋盘旋…伍子胥忽然联想到勾践的形貌——细而长的脖子,勾而尖的鼻子,还有那偶尔露出的阴鸷狠毒的目光。想到此,伍子胥不禁“吱凌凌”打了个寒噤。他立起身,张大眼,急取弯弓,慌忙搭箭,瞄准那苍鹰一箭射去。就在他的箭矢离开弓弦的那一霎,一道强光刺中了他的双眼。那是来自正午的太阳的光芒。他直觉两眼一黑,满目的金星替代了盘旋的雄鹰。待他再次睁开被阳光刺伤的双眼,仰看天上时,苍鹰已滑向那遥远的山岗。

“唉——天意,天意呀!”伍子胥深深地叹息一声,气馁地瘫坐在横木上,凄然地闭上了他那忠贞锐利、风雨沧桑的老眼……伍子胥且叹且行,忽然看见前面弯路处走来一队送葬的人流。只见这些人披麻戴孝张幡举丧,妇人的哭嚎之声伴着唢呐的凄婉哀乐越过路边荒芜的蒿草隐隐传来,动人肺腑。这是一起集体葬礼。死者都是附近一个村子的劳工。他们刚刚死于不远处的一个工地。这个工地不是别的,正是吴王夫差急命凿宽的江淮邗沟工地。

原来,伍子胥有意无意已经走到了邗沟附近。他本来走的是另一条道。他不想看到吴国劳命伤财大凿邗沟的情形。可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他就让马夫把马车往左边的岔路拐。拐来拐去他就拐到邗沟的跟前来了。有几处,他只是远远望见了挖沟的部队和民工插在山丘高地上的旗子,并没有见到挖沟的人。现在,他倒是见到了几个挖沟的人,未承想却都是死人。这几个死人是在前日的一起塌方事故中被一块儿压死的。军队给他们赔了几个丧葬费就把他们打发了。有什么办法呢,工地上死的人太多了:河道土质疏松,塌方死人;江南多雨,起水死人;监工残暴,鞭打死人。另外,还有疟疾瘟病饥饿劳累相互斗殴逃跑惩罚等,死人的方式实在是太多了。地方上死了人,不管是怎么死的,总还都有个收尸的。部队里如果是逃跑被杀,无人敢收尸。他们的尸体,有的被久久地泡涨在水中,象上次夫差自己看到的那样;有的就暴尸荒野,任由那野狗豺狼拖拽啃食,恶臭冲天。

伍子胥不忍看那送葬人的哀嚎,闭目催车右行,避开了那让他伤心动气的邗沟工地。(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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