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勾践近来最犯难的事是不敢贸然地组建军队。没有军队的越国,一切的图谋都便是纸上谈兵和画饼充饥。只凭军师范蠡和大将诸暨郢在深山里偷偷摸摸地训练那么几个兵就想推翻强大吴国实现复仇理想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一天,军师范蠡回来报告山里的练兵情况。大家坐在一起商讨起这件事来。可商量来商量去总商量不出一个十分可行的既能瞒过吴国督军公孙举又能迅速扩军的好法子。
“无论如何,只要咱们一公开扩建军队,吴王夫差势必察觉得到。”文种忧心忡忡地说,
“越国现在到处都有吴国的奸细。这么大的事情,绝对难以保密。”
“是啊,下臣也是这么想的。”诸暨郢也说。
“唉。可是没有军队寡人还算什么大王。”勾践灰心丧气地说。
范蠡不动声色,仿佛成竹在胸。计倪在一边看着心急,站起来发狠道:
“咱们干脆造起反来,让夫差派兵镇压。”
“你这是什么话?”文种气呼呼地斥责。
“我是说咱们造自己的反,然后咱们……然后让吴国……”计倪自己也糊说不清了。“然后让吴国的军队来把咱们消灭了。”
勾践讥讽道,“亏你想得出。”
勾践一边责怪计倪一边拿眼睛扫视范蠡。范蠡作为军师和幕僚,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这让勾践多少有点不高兴,但他又不敢催。他现在对范蠡这个铁杆臂膀是既爱又怕。爱的是,范蠡总能在危难时候解救越国和解救他;怕的是,范蠡的计谋总是奇里古怪,每每让他这个大王丢人现眼颜面扫尽。而且这个被他授予全权的军师常常敢当面否决他这个大王的命令。话说回来,与性命相比,颜面算得了什么。所以,他对范蠡还是言听计从。
“计倪大夫说得对。”范蠡盯着计倪说,“咱们就造自己的反,然后请求吴国派兵来平叛。”
“咳,你们今日都疯了不成。这如何使得。”文种哭笑不得地说。
“哼,”勾践也颇为不快,他站起身来,想拂袖而去。
“大王,大王请听下臣把话说完。下臣的意思是如此这般……”勾践听罢露出笑容,道:“却不知夫差会不会中计。”
“若天助大王,夫差必然中计。此计只怕伍子胥识破,但据下臣得报,伍子胥尚未还朝。大王可派一人前去一试。”范蠡道。
“那么以军师之意派谁去合适?”
“计倪愿去。”计倪自告奋勇。
“不可。”范蠡反对,“计倪乃文官。此次请兵当去武将。本来我去最好,但恐夫差妒嫌,故应尽量避之。”
“那就请诸暨郢将军辛劳一趟。”勾践道。
“下臣愿往。”智勇双全的诸暨郢立刻起立应命。
腊月初八,诸暨郢按范蠡的吩咐,照例带上岁贡车船去吴国进贡。车船行驶了三日到达姑苏。吴王夫差照例在姑苏台宴请贡使。当诸暨郢流着泪进来献贡时,诸暨郢的状况令吴王大吃一惊。只见诸暨郢头手胳膊全部缠着绷带,浑身血迹斑斑,狼狈不堪。
吴王急问:“将军为何这等模样?”
“大王有所不知,今番进贡,路遇劫匪。下臣拼力厮杀,无奈贼人甚众,下臣人少力薄,左右难顾,贡物被贼人抢去大半,下臣也被多处砍伤。请大王降罪。”诸暨郢落泪叩首。
“有这等事情?”吴王甚是惊异,“在什么地界?”
“只在越国境内。近年来,越国军队解散,兵士回家,盗匪纷纷而起,四处烧杀抢掠。国人甚为不安。今番,更有胆大妄为者,竟然抢劫大王贡物,实是猖獗可恨。这次来京前,越君本就叮嘱下臣向大王请兵剿匪,不料半路被劫。下臣身为武将,不能保卫大王的财物,这里特来请死。”诸暨郢说罢,左手拔剑,就要自刎。
“快快拦住他!”夫差叫道。
站在一旁的吴国武将抱住诸暨郢,夺下他手中的剑。诸暨郢痛心疾首,痛哭流涕。夫差看之不过,亲自下来将其扶起。大家一起劝慰,诸暨郢才算平静下来。
伯邳这次仍得重贿,便趁机进言:“大王,越国无兵,盗匪必起。越国事务乃伯邳所辖,伯邳愿带一支人马前去剿匪。”
“不可!不可!”夫差反对道,“越国虽然不大,却也山大水深。你非越人,不明地理,不识人情,岂能凑效。可令督军公孙举分兵剿匪。”
“下臣也是这么想的。越地多水泽丘陵,且林莽如海。用大部队剿贼,犹猛虎捕蝇矣。然目前贼匪如此猖狂,竟敢劫我国贡车。不剿难树我吴国威严。不过,公孙举系伍相国部下,下臣恐遣他不动。”
伯邳对公孙举在越国当督军一直心怀不满。但伍子胥军权依然在握,他也无可奈何。吴王夫差皱着眉头,在王座前踱来踱去。
伯邳见吴王犹豫不决,也很焦急。他焦急的主要是害怕吴王改了注意真的派了他去。刚才请缨只是为了表现表现,若真的让他前去剿贼,他可是死也不愿。南越荒夷之地,山水险恶虎狼成群不说,主要是越国民间还有相当多的人仇视吴国。越王勾践虽已臣服,越国百姓未必臣服。剿贼行动跋山涉水难以调遣,万一越国百姓和贼匪合流夹击,他死无葬身之地矣。这么想着,他便绞尽脑汁,立刻献计:
“依臣下之意,大王既已封勾践为越王,收越国为属国,越国臣民便是大王之臣民也。大王何不准许越国少许建军,自行剿灭贼匪?”
“哦——”吴王夫差听伯邳建议越国建军,心中尚有几分戒备。
伯邳见夫差沉默不语,知其心存疑虑,便又上述道:“大王若不放心越国建军,可多派人员前去监军,且下令限制越国军队人数。”
“再派谁去?让越国组建多少人数的军队呢?”夫差立住问。
“派人下臣负责物色。至于建军人数嘛,三千,三千人若何?”吴王夫差坐到椅子上。他确实再想不出别的好主意。再说,让越国拥有三千人的军队也无甚要紧。于是他就勉强地答应了下来。
至此,太宰伯邳从伍子胥手里分到了一份掌控越国的军事权力。越王勾践也轻易达到了公开组建军队的目的。这也使范蠡在深山及海岛加大练兵力度有了一个大大的幌子。吴国卜射公孙圣和大夫华元见吴王允准越国建立军队,觉得事关重大,下朝后急忙去找谢朝在家的伍子胥。伍子胥近日身体刚有好转,听到这个消息后,又大咳不止。
“夫差自制祸端,吴国祸不远矣。唉——”公孙圣和华元见伍子胥唏嘘无策,便惋叹离去。
伍子胥掌灯起草奏章,派家奴交华元代奏。第二天早朝时,华元将伍子胥奏章递上,吴王草草看罢,丢在一边。大臣们这才都相信伍子胥真的被疏远了。朝中没有了伍子胥,夫差耳边清净了许多,朝臣们却觉得失去了主心骨。
伍子胥刚直不阿,文武全才,几十年来一直是吴国的脊梁。现在,脊梁抽去,大家深感失落。
春节过后,合欢舟造成。吴王夫差欣喜若狂,下令好好庆祝一番。这一下忙坏了伯邳。合欢舟和馆娃宫都出自他的创意,现在他的第一个创意已经实现并且赢得了大王的欢心。他心中好不得意,跑前跑后地张罗布置。一切准备停当后,就请吴王和西施登船亲视。吴王和西施乘船到了现场,只见彩带飞扬鲜花簇簇,鼓乐之声响亮悠扬。大型歌舞在船上排练多日,只等这一天到来。西施随吴王登上大船,心情十分激动。大王曾经说过,合欢舟乃是专门为她所造,当时她虽然觉得不敢担当,可此刻看到大船的高大俊秀,看到船上的富丽堂皇,也不免怦然心动。她感到了自己在吴王心中的分量。合欢舟长三十二丈,比阖闾王的餘艎大舰还要长一丈零八寸;合欢舟广九丈四尺,较餘艎大舰整整多出四尺。这是一艘绝对的巨无霸。它是天下第一。没有哪个诸侯国有如此气魄和技术。合欢舟也分上中下三层。下层划桨者五十人,中层可容纳二百卫士或宫女,上层有房屋三十间,专供国王和王妃们居住。另有一个大厅,供吴王临时议事和歌舞宴请。几乎所有吴国的王公贵族、文武大臣和外国使节都被请来参观,三层大厅竟是容纳不下。许多后来者就只能站在二层等待轮番而上。一时间,“合欢舟”真正成了合欢舟,船上船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欢乐。大家都夸船大舰高,连一些平日主张节俭的大臣此刻也被这宏大的气势和众人的高昂情绪感染,和大家一起自高自大自夸自豪起来。
由于人多,夫差命令增设宴席。稍顷,酒席桌几就摆满了船上船下,连拉来进行对比的餘艎大舰上都布置了餐桌,来往人众任意吃喝挥霍。歌舞饮宴间,西施一直没有看到伍太师。她知道伍太师向来不恋酒色歌舞,但这等大型聚会也不露面,似乎就有点说不过去。她倒不是责怪太师,她的疑虑是伍太师不出席这样的宴会,是不是说明伍太师反对这样的铺张浪费。合欢舟和馆娃宫起造之初,伍太师就不赞成。伍太师希望把这些钱花在发展军事上,因为现在诸侯争雄,弱肉强食,只有军事过硬才能永立不败之地。西施对伍太师曾经的穷兵黩武和仇视越国的态度虽然有不同的看法,但伍太师的军事理论听起来好像也并无差错。吴王当时好像也很赞成太师的意见,但合欢舟和馆娃宫还是相继开工建造了。可能是吴王压根儿就没有把这点钱当回子事,吴王就曾对她说过:诺大个吴国,造一个大船算得了什么。造一个合欢舟对于吴国或许算不得什么,可是,像今天这样地大吃大喝就不能不说是一件较为严重的事情了。馆娃宫的规模远比这合欢舟浩大得多。馆娃宫与合欢舟都是用来娱乐的。如果馆娃宫造成后,吴王经常像这样奢靡铺张,那就不能不说是一件更为严重的问题了。这样看来,或许伍相国伍太师的反对是有远见的和非常正确的。这样一想,西施对伍太师今天的缺席就感到甚为不安。吴王夫差正在与群臣豪饮,忽然看出西施心不在焉,就放下酒槲问道:
“今日喜庆,美人为何不喜?”
西施本不想节外生枝扫大王兴致,怎奈言不由衷,脱口而出:“多日未见太师,甚是掂念。”
“哈哈哈……”夫差一听,朗声大笑,并对席下高声言道,“诸位可听见西施娘娘言语?她惦念着老相国呢!哈哈哈哈……”
“太师仇越,娘娘不但不忌,反倒惦念,可见娘娘善良贤淑。”太宰伯邳总忘不了随时巴结逢迎吴王。
“好!美人厚意,寡人也不能薄情。近日,寡人也还怪挂念他。”夫差豪气地说,“来人哪,速速去太师府接了老相国来赴宴。”
“大王,”伯邳立刻劝阻,“大王,太师素来反对建造合欢舟,现在接来,若是言语冲撞岂不扫兴?”
“嗳~相国岂能无趣至此。舟已造成,他能给寡人拆了不成。”夫差执意道,“再说,这是西施美人一片美意,寡人不能不成全。去,速速接来!”侍从旋即而去。
吴王夫差回头对西施道:“美人勿急。相国很快即能得见矣。来,饮上一口这美酒,这可是陈国送来的青梅酒。”
西施勉强饮了一小口夫差送到嘴上的水酒,当着众多小辈下臣和外人的面,她觉着吴王有点忘情,心中颇为不安。更让她感到忐忑不安的是,刚才的一句话引出的这件事。万一如伯邳太宰所虑,伍太师不知好歹,搅了大王的局,激怒了大王,岂不是她横生枝节弄巧成拙。西施这样想着,一个时辰就过去了。不见太师来,吴王有些焦急,又派了人去催促。第二波人刚刚离开,就听到卫士大声报告:
“太师到——”全场肃静。就见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皓首老者踉踉跄跄蹒跚而入。此人是谁?当然是伍子胥。伍子胥为何这般打扮?他是执意来扫吴王兴的。他不怕激怒吴王?他正想惹怒吴王,当众发言。原来这伍子胥很久未能临朝,眼见夫差一意胡为,对勾践还地封王视为上宾不说,不久前竟然允准越国建军。在他看来,夫差这几件事件件都是亡国灭族的愚行。即而,又为了一个越国女人大兴土木筑台造舟,这又是失德败家的蠢举。今番,还如此胡吃浪喝、花天酒地,更是毁设坏稷的勾当。倘若任由这个败家子这样地一意孤行下去,他这个太师上对不起先王列宗,下对不住黎民百姓子孙后代。起先,相国大印被没收之后,他也曾一度消沉,不想再过问政事。可后来夫差又将大印送还与他,那么他就有权行使职责。可是,这些时间,他却有职无权,有力难使,憋得只要喷血。幸而今天得见大王,还是在朝臣满堂众目睽睽之下觐见。他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决意直言犯谏,把久积心中的恼怒和怨愤彻底吐出,即使搭上老命也在所不惜。吴王见伍子胥如此打扮,顿觉情况不妙,不由得从座位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老相国这……这是何意?”
伍子胥是来拼命的,进来后不跪不拜,当厅立住道:“亡国臣民,饥寒交迫,前来向大王讨要一口饭吃。”
吴王起先直觉这位老人滑稽好笑,现在一听伍子胥言语险恶,不由火起:“伍子胥大胆!”
坐在吴王左侧的伯邳一看大事不好,急忙起来打扰:“太师,大王好心派专人请太师赴宴,太师却反穿羊皮,无礼之甚。”
“败国奸贼!”伍子胥正找不到地方开刀,见伯邳搭言,便一口咬住,“当初尔鼓操大王释放勾践,即而又唆使大王归还越国土地加封勾践为王,允准越国建军。尔收受贿赂,贪财贪色,误国误君,罪该当诛。老夫瞎了眼,悔不该当初荐尔入朝。尔还敢在老夫面前吠吠大言!”
伯邳哪里想到太师会如此撒野,一时竟气得两眼发直,不知所措。吴王夫差怒火中烧,即将发作。这阵势吓坏了坐在一边的西施。她慌忙拉住吴王的胳膊:
“大王息怒。都是西施不好。西施不该提起伍太师的。西施……”
“祸水妖精!”谁都未想到伍子胥竟然大骂起西施来,“自你等入吴,荒淫后宫媚惑君心,天天为越国勾践求情,致使我王混淆是非,糊涂决断,纵敌成龙,养虎为患。而今,又为你等造舟建阁,挥霍钱财。你等实乃妲己再世、鲍姒复活……”
“来人!”吴王夫差气得面色发青双手颤抖,“将这老匹夫拖了出去……”
“夫差,昏君!”伍子胥已经红了眼铁了心,他要以死相拼,“怪老夫瞎了眼,扶你为王。老夫恨不能刺瞎双眼,以谢天下国人。你忠奸不分,黑白不辨,勇而无智,愚而不仁。老夫对不起苍天,老夫对不起先王……”
“快快推出斩首!”夫差暴跳如雷,着力向几前摔了一个酒盅。虎贲武士上来拖走伍子胥。伍子胥一边退一边还高声大叫:
“夫差——昏君——”
宾客群臣吓得惊若寒蝉面面相嘘。西施被夫差身体带动,左右摇摆。她已胸痛难忍,失去了知觉……(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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