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夫差虽然杀了公孙圣,但公孙圣对那一梦的解释却也使他心中恐惧,不敢冒然北上。伐齐的事便一天天往后拖延。这期间,齐国已经开始进攻鲁国。鲁哀公再次急派子贡前来请求援兵。子贡到达姑苏,得知吴王顾虑,便进言道:
“大王倘不发兵,鲁国亡矣。鲁亡则齐国必联合楚国南北夹击吴国,吴国亦危矣。”吴王仍是迟疑不决。
子贡又道:“大王所虑者越国也。然越国已臣服吴国,且越国贫弱无力,越国之患岂能与齐国相比?大王若疑虑越国,子贡愿意到会稽走一趟,使勾践来吴当作人质。大王还可让越国将士随军北伐,若何?”
“如此寡人无忧矣。”夫差茅塞顿开。子贡便驱车日夜兼程,赶往会稽。越王勾践热情接见子贡,设宴款待子贡。席间,勾践举杯向子贡敬酒。子贡推而不饮。勾践不解,问道:
“先生乃孔圣人高徒,贵客也。贵客上门,寡人之福,理应敬酒。先生为何不饮?”
子贡正色道:“越王大祸将至,赐特来吊丧,岂能饮酒?”
勾践闻言,大惊失色。当啷一声,酒觞坠落于地。他急忙下席礼拜子贡:
“勾践二世之人矣。勾践常闻‘祸福同源’,先生既吊勾践,非唯勾践之祸,亦为勾践之福也。勾践愿闻先生赐教。”
“吴王本要伐齐救鲁,夜间忽做一梦,被公孙圣解释为越国趁机伐吴。吴王迟疑,欲派伍子胥率先灭越,然后伐齐。”
子贡说,“窃闻欲谋他人而先使人疑,愚也;欲为未为而先让人知,危矣。伍子胥若是带兵来伐,大王可活乎?”
勾践见子贡说破越国阴谋,吓得匍匐在地,道:“昔日勾践曾不自量力,偷袭吴国。现在越国已为吴国属国,岂有再行不义之理!孔家乃仁义君子,先生更是吴国上宾,还望救勾践于危难。”
“见死不救,不仁也。然人救不如自救。大王要想脱此危难,只有自请带兵助吴伐齐,使吴王无后顾之忧。”子贡献计。
勾践转忧为喜,欣然同意。子贡回见吴王,陈述南行情况。吴王心中大悦。三日后,越宰文种果然前来为越王勾践请命出征。
吴王询问子贡:“越王勾践欲披坚执利随寡人伐齐,先生以为如何?”
“不可!士者,可废其功,不可辱其心。大王可接受越国军队,但要辞谢越国君主。”
吴王欣然同意。吴王夫差点兵北上伐齐。西施为随军夫人。又下一旨令给伍子胥,命他协同太子姬友守卫姑苏,防范楚国。
伍子胥得知吴王率越军一起北上,对天长叹曰:“此乃替勾践磨刀矣。天灭吴国,不可夺也。”
伍子胥虽对夫差绝望,但他自己却还没有完全死心。他想趁吴王北上之际尽量做点事情以挽回吴国命运。对于吴王夫差,他自知已无力回天。于是,他就将目标转移到越王勾践和范蠡等人身上。他暗中向会稽派出刺客行刺勾践和范蠡,又命令驻越都军公孙举伺机剿杀勾践君臣。但天不灭越,他的几次行动均未得逞。越王勾践最近也是惶惶不安。先前,他打听到吴国要北上伐齐,心中怦然一动,急忙从山中秘密军事基地召回军师范蠡,商讨攻吴复仇大计。范蠡则以为灭亡时机尚不成熟。吴王虽然举兵北上,但胜负难料。即便吴军败于齐军,吴国尚有几万守城部队,尤其是深通兵法能征善战的伍子胥还在吴国。以越国几千新兵攻打伍子胥几万吴军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勾践听范蠡之言,心中不悦。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不行。他只是复仇心切,急不可耐而已。勾践虽然明知不可,可还是蠢蠢欲动。子贡的到访才算彻底打消了他的妄想。子贡先生带来的消息非但绝了他的复仇念想,还把他大大地吓了一跳。子贡和伍子胥识破了他的阴谋。为了隐瞒,他答应了吴王的所有要求。后来,吴王谢绝了他亲自出征,但越国目前仅有的三千劲旅却被全部调走。现在,即便吴国无兵留守,他也只能望吴兴叹,徒唤奈何。实际上,他现在能想的还不是如何趁虚而入,而是如何能够自保。吴王夫差和伯邳外出征战,吴国国内伍子胥领兵,万一伍子胥趁吴王不在之际,擅作主张,举兵南下,则越国休矣。范蠡看出越王的担忧,发表意见道:
“大王,据臣所知,伍子胥南下可能性不大,因为吴国留守部队不再伍子胥手里,而是在太子姬友手里。现在,臣担心的不是会稽,而是大王自身。”
“寡人?”
“对。”范蠡继续解释道,“伍子胥是想灭越,但他力不从心。可他要是趁吴王不在图谋大王,则易如反掌。伍子胥向来对大王抱有成见。他曾不止一次对大王施展阴谋。此次夫差远征日久,臣恐伍子胥会孤注一掷,不顾一切铤而走险矣。”
勾践点头称是,却不知如何是好。
“那么,该如何保护大王?”文种问道。
“大王可随臣等进山下海,顺便视察藏兵洞和造船场。”范蠡道,“这样即可避开伍子胥和公孙举。”
越王勾践同意了范蠡的建议。但他心中忽又惦记起西施来。“这样一来,寡人可保安全。只是姑苏台西施姑娘那边……伍子胥对西施也是成见很深。”
“这个,大王自可放心。臣听子贡说夫差带西施为随军夫人。鲁国已经在吴鲁边界句曲为夫差和西施建造了新宫,名曰桐宫。且西施身边已有处女和阿蓼。诸暨郢将军前日北上时,臣又派三十名谍人和一百名剑客混入军中,一者保护西施,一者用为刺探。”
“唔,”勾践渐渐放心并来了精神,“军师适才还要让孤下海,不知是在哪里?”
“禀大王,这次回来之前,臣追剿一伙海盗到东海舟山岛,臣发现舟山岛上生长有大量巨树和海竹,均可以造船。臣还收编了岛上的海盗三百多人,这些人大多是吴国逃犯。他们痛恨吴国,可以利用。臣请大王再选三千壮男少男上岛,一边造船一边训练水战。”
勾践心花怒放,赞许道:“军师思谋甚细,真寡人之福也。”越王勾践采纳军师范蠡所有计谋,开始大量秘密扩军储粮制造兵器战船,只等吴国北伐兵败起事。除此之外,勾践还派使臣秘密出使楚国、晋国和齐国,企图对吴国形成三面包围态势。至此,吴国虽然强盛,却已在战略上处于极为不利的地位。越王勾践积极备战,恨不能马上消灭吴国雪耻报仇,同时也恨不得马上将西施夺回自己受用。可是,他知道,即便是将西施夺了回来,他也无法自己消受,因为他早已将西施赐予范蠡了。所以,每每想到和提到西施,他就烦恼不已。
范蠡似乎看出了越王的心思,在民间巡视之中他便留心为勾践物色年青美女。在这次堪察水军基地的途中,他发现了一个相貌酷似西施的女子,便带回来献给勾践。勾践几年来虽然励志复仇,卧薪尝胆不居新宫,但对于美女还是一如既往地喜爱。此番得到一个赝品西施,他也就以假当真,聊以自慰。
范蠡依然常常思念西施。思念时,他就奋力工作积极谋划,奢望战争结束后,他能带上西施隐退深山遁迹五湖。他了解越王。越王阴鸷不阳,心胸狭窄,遇难时能低三下四,成功后必然飞扬跋扈。尤其在西施的事情上,他深知越王心存悔意。他日吴国灭西施归,他君臣难免一争。即便他再退一步,让出西施,以越王的为人也不能容他。他来越国本就不是打算长居终老,他的归宿終在楚国。那里,有祖上的坟冢;那里,有母亲的呼唤。祖国才是游子叶落归根的地方。
勾践和范蠡正想着西施的时候,西施也在想着他们。不过,西施想他们与他们想西施的角度却大不相同。勾践和范蠡想的是西施的美貌身段情态魅力,想的是有朝一日与西施相聚相亲重温旧梦;而西施想的则是他们的信誉和为人。虽然曾经一度,西施铁了心地以为吴国和越国已经修好;以为吴王释放了勾践,勾践应当感其不杀之恩;还以为范蠡既然把她拱手送人,范蠡必是以事业为重。他既然是重业轻色,那么,他们之间的情分也便在她登上吴国土地的那一刻雾消云散烟飞火灭了。即便后来常常念起,那也只是各自内心深处的一点隐私和隐痛而已。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一点隐私和隐痛也日益模糊不清黯淡无色了。无论勾践和范蠡对她怎样朝思暮想,在她这一方面,她已经毅然斩断那份情丝了。她觉得她与他们之间的个人情意已经结束了。她现在是吴国的媳妇,是吴王的妃子,与勾践和范蠡已无多少干系。她与他们的关系只因国家的存在而有意义。他们只是她的娘家人。在她看来,吴国和越国因为她们这些越女而结亲,结了亲就不会再动干戈。作为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她曾经苦口婆心地替越王说情,目的只在使两国和好,只为化解两国仇恨。勾践夫妇君臣归国后,她相信吴越不会再起战争了;看到越国岁岁上供年年纳税,尤其看见越王勾践与吴王夫差握手言和亲亲热热的动人场面,她坚信吴越两国从此走上和平友好的轨道上了。可是,吴王出征前流露出的对越国的疑虑以及最近吴国私下里流传的有关越国妄图趁吴王北上伐齐之机进攻吴国的种种谣言却令她坐卧不安。她开始前思后想:想吴越两国的过去,想吴王和越王的个人恩怨,想她在省亲看到和听到的,也想现在看到和听到的。想着想着,她就有点怕起来。她怕什么呢?她怕越王勾践和越国先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假的,她怕自己和吴王夫差可能会被蒙骗,她怕盛啸姑苏的谣言成真。恐惧的心理一天天加剧,她想及勾践和范蠡的次数也就一天天增多。今番,她虽然随夫差北上,但一路上总是提心吊胆坐卧不宁。吴王夫差见她情绪不佳,以为她是不习舟车颠簸,每每以好言哄劝。
吴太子姬友也分明听到了这些谣言。他加强了对首都姑苏城的兵力部署。他起用老相国老太师,他知道老太师的威名。“一个伍子胥,胜过十万兵”,这是国内国外都知道的。太子还强化了对姑苏台的警卫,父王的交代他不敢掉以轻心。在政治见解上,他虽然倾向于太师,但对西施的态度却不象伍子胥那般偏激。几年时间的来往见面,他对西施的了解多于伍子胥。他怀疑越王勾践的忠实,但他不相信西施会是吴国的敌人。在此谣言四起之际,他想与这位老相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于是,他主动来到太师府求见伍子胥。
“太子百忙中前来,可有何事?”太子姬友忽然迟疑,不知该从何说起。
“哦,这个……”
“你父王不在,太子即为朝中主政。有何事项,但说无妨。”伍子胥道。
“父王北上,嘱友监国守城。然近日城中多有关于越国偷袭的传言,想必太师也已有耳闻……”
伍子胥望着太子天真诚恳的眼睛,心中的担忧有所减轻。太子既然如此前来问他,说明太子还恨敬重他。太子到来之前,伍子胥十分担心太子会受其父王的影响而对他产生嫌隙。现在看来,太子信得过他。太子姬友性情温和且年龄尚小,比较地容易亲近和沟通。所以,他觉得太子更能体谅他理解他。太子是他教导出来的,耳濡目染受他的影响必然对越国抱有很深的疑虑。不过,太子是个很有主见的少年,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仅仅因为畏惧他才敬重他。太子崇拜他完全是由于自身的聪明和贤达。太子的身上有鲁国血统,那就是谦恭和智慧。不像夫差那样有着很大的性格缺陷:那就是先王阖闾所说的"愚而不仁"。夫差的个性是阴晴不定的那一种,时而明白时而糊涂,时而仁慈有余时而残忍无比。伍子胥并不避讳谣言,他严肃而认真地答道:
“实有所闻。但老夫不相信勾践敢那样做。”太子被老相国的镇定所感,心情放松了许多。他沉默了一会儿,道:
“姬友也不相信。只怕老太师……”
“怕老夫?怕老夫什么呢?”
“父王行前特别叮嘱姑苏台的安全和工程进度,姬友不敢轻易劳太师大驾……”太子友欲言又止。
“请太子放心。太子只管尽心看好姑苏城,至于姑苏台和楚越边境,老夫早有安排。只是太子务必看住越世子琪瑛,勿使其趁机逃回越国。”
“这个,太师放心。那么,姬友告辞。”太子与伍子胥从太师府出来一起前往城南三十里处的军事要塞,那儿是防守姑苏城的最重要的军事要塞,目前由伍子胥亲自派兵把守。太子见到伍子胥后对这里的情况很放心了。二人巡查防务回来,伍子胥对太子道:
“太子目前不用担心什么。大王伐齐大军没有出现闪失之前,越国还不敢有任何动作。太子暂且守在城里,老夫先到吴楚边界巡视一回。”临行,伍子胥又嘱咐太子道,
“这几日,城里如有什么突发事件,太子不必惊慌,也不必报与大王,只等老夫回来处理。大王大军已经开出,这里就不能拖大王的后腿。呃……”
“太师放心。姬友明白。”太子姬友觉得太师似是还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点,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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