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渐近，冷风沁骨，军士不堪其寒。越王勾践有班师回国之念。范蠡则建议在姑苏城胥门之外再建大城，与吴军相抗。勾践应允。于是，用吴国俘囚筑城。月余城起，取名越城。城中筑高台，以观吴军动向。经过观察，文种和范蠡断定，吴军粮食不济，军心涣散。勾践又生急攻念头，被军师范蠡劝止。“夫差获霸初返，余威尚存。此时交战，其必奋力死战。不若困之，耗其锐气，姑苏城则不攻自破矣。”勾践只得暂且忍耐。吴王夫差困在城内，翘首等待援兵。可华元迟迟不归。夫差怒气日盛，天天饮酒。无人敢劝。城中粮少兵多，仓库日渐空虚。军需官员惶惶不可终日。临近年关，有西边残兵陆续逃回，将西部守军覆灭和华元征粮无果自杀的消息传开。姑苏城中顿时慌乱起来。夫差得到此报，也像泄了气的鸱夷子皮囊，瘫倒在地。此时，夫差正在西施寝宫饮酒。原来，西施那天跳水并未淹死。她的贴身侍女捷鸢及时发现了她，将她救上水来。这个捷鸢也是个越女，伍子胥死后，行刺西施的可能性大大降低，范蠡将精通剑术的处女（越女）调回越国执教，另派来捷鸢这个聪明伶俐又有些儿轻功懂一些武术的侍女，目的还是保护西施的行居安全并伺机劫持西施。诸暨郢烧船南逃之时，曾派人与捷鸢密谋携西施一起逃走，无奈西施不知其谋，不肯从行。这几日，西施见夫差待援焦躁，喝酒动怒，滥杀侍从，她也躺不住，挣扎着起来劝慰夫差。夫差也就只听她一人劝解，偶尔还能平心静气地耐心等待。现在，华元援兵不致，所有期待全成泡影，夫差泄气绝望，西施也彻底绝望了。夫差在地上瘫坐了一阵，忽地偃起，猛地拔出佩剑夺门而出。侍从不敢相拦，呆呆傻傻地眼望着夫差离去，不知如何是好。“还不快去看护……大王，”西施说完这句话，先自晕倒在捷鸢和枚萱的怀里。可知吴王夫差冲将出去作甚？原来，吴王绝望之际又要迁怒伯邳。毕竟是他曾经三番五次地为越国和勾践善言。事到如今，他却托病在家龟缩不出。岂有此理！吴王一口气来到太宰府。守门的看见，急忙报知伯邳。伯邳闻知，慌忙撤乱鬓发，作出一副病态，然后匍匐跪行迎接吴王。吴王夫差本来怒不可遏，待到看见伯邳这幅狼狈可怜相，怒气不觉消了一半。可他还是用剑指着伯邳的头说：“你屡言勾践范蠡忠于寡人，现今勾践围姑苏，范蠡筑越城，吴军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你却无一言来进，想死乎哉？”伯邳十分恐惧，深怕吴王趁着酒气一剑砍下他的头来。他慌忙抱住夫差的一只脚干嚎道：“大王……大王，臣有一计，定能退勾践和范蠡。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臣……臣不敢说。”“事已急，还有何话不敢说？”夫差急道，“难道要等我砍下你的狗头才敢说耶？”伯邳听吴王如此说，便拖吴王的脚道：“现在如今，大王若想自保，只有一条路可走。大王须……”吴王不听则已，一听怒发冲冠，举剑要砍伯邳。正在这危急时刻，忽听门口脚步踢踏乱响。夫差回头看时，只见西施踉踉跄跄捂胸而来。夫差心疼西施，急忙撂下手中的属镂剑，去迎西施。“西施，西施……”夫差拥住西施叫道。“大王，”西施泪流满面，“大王，臣妾早已知道太宰的意思。如果舍一西施而能使大王和吴国社稷得以保全……”“不，不，寡人不允许你再说这种话。”夫差抚摸着西施，痛苦不堪地说。“大王，请听西施说完。”西施推开夫差，溜身跪下继续说道，“大王，越国……是西施的母国。西施一直护着她。现在，越国叛逆，臣妾罪不容恕。如果臣妾不能阻止勾践和范蠡，臣妾宁愿以死谢罪于大王。”夫差酒劲之中忽然听到勾践的名字，恼恨怒火顿起。他一把抓起地上的属镂剑，咆哮道：“叛贼勾践，我与你势不两立！”然后，他又转向侍卫下令道：“整我车骑，我要亲自出去与勾践决一死战！”越军这边，这期间已经打听到吴军虚实。范蠡已获得吴国外无援兵、内乏粮草的实情，便向越王请战。越王勾践巴不得这一天的到来，即刻允准范蠡出兵攻击吴军北大营。范蠡将所辖越军分为两路，从东西两侧悄悄包抄过去，与此同时，命令暗伏在江水入海口的诸暨郢率原五千水军和吴国逃亡到海岛上的几千亡命之徒一起从浦江直插姑苏阊门。夫差不知城外越军详情，逞一时之勇，从南门杀奔而出，正与勾践所部交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夫差不顾死活，向着越王旗帜方向一路杀来。勾践见夫差神勇异常，且范蠡不在身边，便将一腔仇恨暂压心中，急率人马退入越城。夫差杀到城下，越军箭矢如雨而下，射死射伤吴兵数百，夫差只得拨马退后。勾践退入城中，登台观望，正见夫差向城上大声叫骂：“勾践逆贼，背信弃义！夫椒战败，被我擒获。我饶尔性命，存尔社稷，放尔归国，复尔王位，可谓仁至义尽。尔为何恩将仇报背叛寡人？”“夫差匹夫，妄自尊大。”城上勾践反唇相讥，“本王乃大禹帝王之后，品高骨贵。吴国恃强凌弱，屡次侵辱，天理不容。夫椒一战，汝侥幸得胜，却骄横跋扈，欺我尤甚。虎丘三年，汝让我守墓饲马，让我君臣拉马索骖。汝杀我军民，虏我钱财，侮我妻女。汝此等大恩大德，本王焉能不报？如今，汝内外交困，苟延残喘，还敢在此撒野。我暂且饶汝不死。汝且回去，等我大军捣毁姑苏，本王再与汝清算总帐！”吴王夫差闻言，怒不可遏，命令部队围城攻打。部队正要散开，姑苏城内伯邳派人来报，范蠡和诸暨郢已经围住城北大营，王孙雄急求城内救援。夫差恐北门有失，衔恨丢下勾践，撤入城中。夫差没有进宫，直接率队出北门增援王孙雄。夫差正要组织冲锋，伯邳与几位大臣从城内追出，拦住夫差央求道：“大王，大王不可亲自冲杀。两军决战，你死我活，残酷非常。大王千乘之尊，怎可冒险？大王不为自己着想，也得考虑全城宗亲庙堂。再者，西施娘娘心疾又发，大王此刻不去看视，恐此生再难见矣！伯邳不才，愿替大王死战！”吴王夫差酒兴已过，听到西施犯病，便将军权交由伯邳，自己匆匆退回。原来，伯邳一伙知道吴军大势已去，尽在想着如何为自己寻一条活路。今天早上，他为吴王出了一个保全性命的注意，就是将西施献出，无奈吴王俟酒逞强，不愿割爱。伯邳等见此计不成，恐自己性命难保，又施计将吴王赚回城里，他们则趁机逃出城外，想寻机与越军私下谈和。吴王夫差得报太宰伯邳出城请降，十分恼怒，亲率守军冲出北门，但见四处烽烟，吴越两军处处厮杀，北门一带一片混乱。北营元帅王子姑曹看到越国大将军范蠡军旗，早已红了眼，竟擅离帅营，带着他的三十三名武士寻范蠡决战。吴王夫差来到吴军军营，见到王孙骆和王孙雄，兵合一处，守住大营。及至黄昏，不见王子姑曹消息，夫差派王孙雄出营去寻找接应。范蠡与文种带左右军各君子之卒六千人分两路包抄吴军北大营，但白天他们并没有参加战斗，这一天与王子姑曹等吴军作战的是先一步从海上进入吴境的越国太子适郢和诸暨郢的两支部队。范蠡和文种则将六千精兵埋伏于草丛之中，及至黄昏，范蠡命左军衔枚溯江而上五里待命，待以夜半鸣鼓而进，同时自率右军衔枚，逾江十里，只等左军开战，右军上前夹击。两军各用大鼓，勿使鼓声响震远近。吴军混战一天，疲惫困顿，头刚落枕，忽闻鼓声震天，知是越军来袭，却不知多少。仓皇举火，却又不见人影。正要卸甲休息，远远的鼓声又起。夫差大惊，急传分兵迎敌，不料越王勾践潜引私卒六千，金鼓不鸣，于黑暗之中，直冲中军而来。此时天色尚未明，但觉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皆是越军。吴军惶恐，不敢抵挡与战，尽皆败逃而走。范蠡文种率军追击溃逃吴军，及至笠泽。王子姑曹聚兵欲战，怎奈兵不用力，复战又败。一代猛将王子姑曹死于乱军之中。胥门巢率残兵败走湖上，苦于无船可度。正在焦急之时，见水上一支舰队驶来，胥门巢以为越军水师，刚要转头逃走，前边军士报告，来军乃吴将王子地。巢门胥方松了一口气。王子地询问中军消息，得知吴王夫差正在营中，便于巢门胥合兵杀回北大营营救吴王。胥门巢在途中被越军射杀。王子地带兵冲杀直到天明，方才来到大营，可大营早已被焚毁，吴王不知去向。越军从东西北三面压过来，吴军丧失主帅，象决堤之水一般败退下来。王子地人困马乏，无力回天，被败军裹挟，一路退至姑苏城下。守城将士见是自己人马，开门放进。逃兵竞相而入，踏死踩伤无数。不待吴军退尽，越军骑兵已至，守将只得放下吊门，没有来得及进城的吴军进退无路，尽皆被越军砍杀。北城沿齐门、平门两侧吴军尸集如山，惨不忍睹，落水掉入护城河的吴军士兵几乎将河道填平，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河中之水。越王勾践与越将范蠡、诸暨郢等汇集姑苏北门。诸暨郢要立刻下令所属部队趁势破门而入，攻陷吴都，被勾践制止。范蠡心知越王顾及西施，也便收兵待进。至此，吴都姑苏城又陷入越军的四面包围之中。越王勾践召集各路将军回到姑苏南门越城商议破城事宜。军士们在城外收集掩埋尸体，救治伤员，清点俘虏。越王下令：俘虏一概优待，愿留者留，想回者放归。第二天上午，越王君臣刚刚议罢军情准备散朝，军士报告有一吴国高官俘虏押到。“何人？”越王惊异地问道。“此人自报他是吴国太宰伯邳。”军士回答。“伯邳？”帐内人等俱为震惊，因为大家都知道伯邳其人。“带进来！”越王立刻喝道。伯邳灰溜溜地被押了进来，但他身上和脸上却是干净清洁的，不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伯邳进帐，却并不下跪。越军众将甚为恼怒，司马大将军诸暨郢“仓啷”一声拔出配剑想斩伯邳，被越王制止。“败俘伯邳，”立在越王一侧的越国军师范蠡大声和斥道，“来见寡人，为何不跪？！”伯邳闻言，稍稍振作了一下，然后带着几分诡异暧昧的神情看看越王勾践，又看看越王身边的范蠡道：63“伯邳不跪，因为伯邳并非战败被俘，伯邳是主动来见大王的。”帐内越将不以为然。军师范蠡先道：“尔大王且已战败逃回，尔主将王子终累、王子地等也已败与我军，尔乃偏将，敢不言败耶？”伯邳此刻却是只看着越王，道：“吴国败还是没败，大家心中都有数。昔日越王为吴所俘，尚且能有今日，况我吴国现在国存王在，霸业新成，岂可言败？越国兵微将寡，只是趁我北上之机侥幸胜了几战，此时就论输赢，恐非君子之见。”伯邳的几句话说到了越王君臣的心里，大家一时沉默起来。就在刚才朝议之时，越王还在担心越国的战力能不能彻底消灭吴国。越臣之中除了司马诸暨郢，其他人都对此信心不足。尤其是细心谨慎的军师范蠡对目前的双方态势十分清楚，他知道姑苏城内尚有吴军三万精锐，若此时决战攻城未有必胜把握。所以他已经建议越军暂时只围不攻，等待城内粮草耗尽。越王也已采纳了他的意见。现在，伯邳如此一说，大家便更加心虚。“况……”伯邳见越王君臣被他几句话怔住，便更加露出一副佞媚之相，这回他却是把眼光从越王移向范蠡，道：“况西施……”“西施怎样……”越王几乎是出乎本能地、不由自主地问道。越王的急切态度引起几乎所有人的注意，连伯邳都没有想到越王在西施问题上会有如此的敏感。他原只是想以西施来试探一下范蠡，并希望范蠡能在此事上稍作犹豫，以便影响越王，继而达到迟滞越军攻城的目的，从而使北上归来的吴军和慌乱中的吴王得以镇定和恢复，为双方和谈创造条件。他早就知道，西施原是越国夫椒战败时越王赐予范蠡的，他也知道范蠡当初把已经到手的越国第一美女西施献给吴王夫差为的是挽救越王勾践的性命。当然，他忍痛割爱也有仕途上的考虑，他本可以携西施一走了之的。所以，这么多年，他心中一直思恋西施自是在所难免。可是，令伯邳没有想到的是，越王勾践竟然对西施也还心存贪念。聪敏绝顶的伯邳无意之中扑捉到这一信息，他心中一动，立刻计上心头。“我王吩咐，只要越军放弃攻城，吴国愿意议和，并将历年侵占的越国土地及越国所献财宝悉数归还越国。”大将军诸暨郢听罢冷笑一声，道：“姑苏已被我大军四面围困，灭吴指日可待。吴灭则非但所占越国土地和财宝，便是吴国土地和财货也一并归于越国。尔此等言语，岂非视我等为三岁小儿乎？夫差派尔此来无非是缓兵之计，休想让我王中尔诡计。来人啊，将此贼推出斩首！”门口两名虎贲上前押了伯邳要走，伯邳原以为越王勾践或范蠡会出面阻止，此时却不见有人发言。伯邳心中顿时恐惧，大叫道：“杀了伯邳，我王便会拼死突围，城中五万吴军将士将与越军血战到底。即便战败，我王也会自毁姑苏，杀死西施，届时城中一切将化为灰烬矣……”“慢！”伯邳此言一出，一直沉默无语的文种出声了，只见他对越王耳语了几句，越王便点头道：“先将伯邳押入后帐，待本王从长计议。”“诺。”虎贲答应着将吴国太宰伯邳押了下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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