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台》第三部分 梦碎五湖(49)

越国军师范蠡静静地坐在帅营的大帐中,请求攻城的信笺已经送出多时,他在等待越王的答复。越王同意进攻的命令一到,他就会立刻率军越过护城河,从四面八方向姑苏城发起最后的攻击。可是,令他感到纳闷的是,越王令迟迟不到。“越王还有什么忧虑呢?”范蠡想。是啊,越王还会有什么顾虑的呢?姑苏城中唯一让他顾虑的一件事应该就是一个女人的安危。而这个女人现在已经不在城里。西施已经不在姑苏城里了。就在昨日下午,他已经命人把前来求情的西施又遣往越城送还越王了。此刻,西施应该就在越王自己的别宫里吧。那么,为什么越王还不下令攻城呢?范蠡开始回想昨天随西施一同送呈越王的请战书。请战书里有几句话是这样写的:“……目今,大战在即,范蠡怎能顾及一个女人的感受,更不能考虑自己的私情。西施的回归是大王之福,是越国最终战胜吴国的预兆……范蠡只愿立即杀上姑苏城头,只愿早日擒获吴王夫差,以雪我王三年为奴及尝粪之辱,成我王十年卧薪尝胆之志。除此,范蠡别无他求……”范蠡觉得自己的话并没有差错,自己的行事也没有差错。在西施的事情上,他曾经一时动心。可他是多么谨慎而睿智的人啊,他早就看出了越王对西施的恋眷,早就知道越王当初将西施割爱是出于不得已。谁愿意把自己精心培育的绝世美人让与他人呢?当年的雅鱼宫里,谁不知道“可使鱼儿羞沉”的诸暨美女西施的名气呢?只是那时西施年龄尚小,未到开笄佳期,越王尚未将其纳入宫中。实际上,再等几个月的时间,等西施一满十五周岁,越王就要摘花采蕊、破瓜尝鲜儿了。越王早就已经发出过这样的信息:夫椒之战得胜之日即美人西施得幸之日。然而,事与愿违,夫椒之战成了越王一生的噩梦。一代佳人——西施,成了越王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镜中月、水中花和空中楼阁……现在,西施自己送上门来,范蠡怎能夺大王之爱?“除非大王……”范蠡心中也并非一丝幻想没有。范蠡正在胡思乱想,文种又急急地来到北营。“军师,大王终于下了攻城的命令。”文种一进大帐就说。范蠡正要升帐,文种又拽了一下范蠡的衣袖,低声道:“大王已派人将西施送往会稽,并说……”“丞相勿要再提西施!”范蠡果决地打断文种,然后对传令兵道,“传令升帐布兵!”不大一个时辰,各路将帅均陆续到齐。范蠡将早就拟好的令箭排在案前,依次发令:“诸暨郢听令!”“诸暨郢在!”大将军诸暨郢应声出列。“命你率所部一万攻击东娄门、匠门!”“得令!”诸暨郢持令牌退下。“左军元帅文种听令!”“文种在!”“命你部一万人攻打西阊门、胥门!”“得令!”“右军元帅泄庸听令!命你部一万五千人保卫越城并协同大王攻击南盘门、蛇门!”“本军师率两万人马攻击北齐门、平门并作接应。各部须先行封死水门以防吴军从水路逃遁。有违令者军法从事!”“诺!”众将领命而去。军令即下,各将帅分头行动,只有大将军诸暨郢站着未动。范蠡正要询问,诸暨郢却先说道:“军师,姑苏东门乃伍子胥所设绝越之门,自建成至今形同虚设,从未开启。军师让本帅率一万人攻打此门,是否用兵过多?”范蠡平静地看着诸暨郢道:“将军所虑极是。不过往往虚设之物在关键的时候才派用场。将军可着力攻打,以防夫差从此门逃往海上。我军水师薄弱,一旦让吴军逃到海上,便很难勘灭。这也是为什么派将军攻东门的真实意图。”“军师虑事周密,诸暨郢遵命!”诸暨郢明白了范蠡的意思,心服口服地去了。众将离开后,范蠡出来观看天象。只见滚滚乌云从海上飘来,且隐隐可以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四月天气,雨季将至。范蠡一直想在梅雨来临之前破城,否则攻城将士就要受苦了。于是,他又派传令兵传令:各路分兵轮番攻城,昼夜不停。务必尽早拿下姑苏。范蠡有点不放心越王的安全,立刻分五千兵奔赴南门。一切就绪,他才进帐坐下来用饭。这一整天,他还水米未进呢。饭食刚刚端上,侍卫报告:伯邳求见。范蠡立刻怒上心头。“把他带上来!”少时,伯邳被两名武士带进营帐。伯邳见范蠡怒容满面,立刻跪地叩首。“伯邳拜见军师!军师别来无恙?”范蠡一边进食,一边拿眼睛余光瞟视伯邳,忍着怒火道:“太宰见我何事?”伯邳见问,以为有戏,慌忙露出诡异狡诘的媚相低声道:“为西施之事。军师……”“大胆伯邳!”范蠡放下筷著,勃然拍案,道:“吴国灭亡在即,尔等还敢利用女人乱我君臣关系。本要拿你的项上人头祭旗,念你身为吴国太宰,也还爵高位重,暂时留你性命,待我王亲自处置。还不快快退下!”伯邳原要求欢讨命,未想到讨得如此霉头。只得灰溜溜地随武士退了出去。南方的春雨说下就下,顷刻间雨帘密布,将地皮淋湿。雨下了起来,攻城的鼓声也响了起来。一阵一阵的蒙雷盖住了鼓声。范蠡在营帐中焦急地等待着。冒雨攻城,有一些风险,但破城的迫切欲望象那盖住鼓声的雷声一样盖住了他对风险的担忧。十年的等待,对于越王是怎样的煎熬自不待言;十年的等待,对于他范蠡来说也是多么地漫长啊。越王在这十年中,时时刻刻想着复仇雪耻;他范蠡想的岂止是功成名就?以他的才能和智慧,嚷嚷列国,哪里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哪里不能施展抱负?可是,他选择了越国。这里面先是母国情结,再是母命难违,更重要的是一个女人的存在。这个女人就是西施。夫椒之战,越王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没有起用他。他完全可以在战败后携西施一走了之。可越王在战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听从了越后的建议,将越国公认的第一美女西施赐予了他。这与其说是越王的聪明,不如说是越后的聪明。但无论是谁的聪明,归根结底,西施到了他的手里。这件事,无论是出于越王的无奈还是越后的真意,都足以打动他年青易感的心。所以,他留了下来;他留下来并甘心随越王入吴为奴;他诚心为越国呕心沥血养精蓄锐暗筹武备……一句话:他要帮助越王越后成就心愿。现在机会终于到来,他怎能不抓紧时机。但对于西施,他却没有再抱太多的奢望。他现在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意气的范蠡了。从吴国回到越国后,越后将她的本家妹妹嫁给他。他与那个女子虽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这是越王和越后的一片恩情,他不能不记。那个女子生前为他生了一双儿女,这份情意他不能不记。凭着这些,他要为越国尽到灭吴复国的责任。这之后,他却又有另一番打算。范蠡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坐着等待战报。灯油已经添了几次。外面雷声雨声和在雨中拼死夜战的鼓角声不间断地传来,打断他的遐想和困意。天将放亮时,震耳欲聋的雷声停了下来。他经不住困乏,伏案打起盹来。迷糊之间,就见伍子胥乘白马素车而至,衣冠甚伟俨如生时。到了近前,伍子胥凛然开言道:“吾前知死后越兵必至,故求吴王置吾头于东门,以观汝之入城。吴王却故意置吾头于南门。吾忠心未绝,不忍汝从吾头下而入,故在汝攻城之时兴风造雨,以退汝军。然而越之有吴,此乃天意,吾安能止哉?汝如欲入,更从东门,全吾忠吴之心。吾保汝两军少死少伤,也保汝王勾践及汝性命无虞。请君听从。”“范蠡觐遵太师之意。只是范蠡之后将如何处置吴王和西施……”范蠡还要问时,一阵脚步乱响,伍子胥似凄然落泪,倏忽飘然而去。范蠡睁开眼睛,天色已蒙蒙放亮。一个武士进帐来报告:“越王派人来见军师。”“快请!”范蠡振作起来道。越王来使湿雨沾衣,面色慌张,道:“禀报军师,昨夜大王亲自率军攻城,忽然,一声炸雷,但见南门城头有已故吴国太师伍子胥头,巨若车轮,目如耀电,须发四张,光射十里。攻城将士无不惊惧,大王自己也忽然感到心头剧痛,只好暂停攻击。大王要军师即可前去商议进退之策。”范蠡听后心中暗惊,想起适才之梦,知道此状俱是伍子胥显灵尽忠所致。急忙问:“大王现在可好?”“停战后疼痛似有减轻,目前尚无大恙。”范蠡将北门战事略作交代,急忙披上蓑衣,戴上斗笠,骑快马向南门奔去。越王勾践已被抬往越城,阵前只有泄庸和刚刚从西门叫来的文种。文种向范蠡陈述昨夜所梦,竟与范蠡所梦相同。范蠡、文种恐伍子胥阴魂伤及越王,情急之下,即刻肉袒冒雨,设坛焚香,面对南门伍子胥头稽首谢罪。谢辞曰:“老英雄在上,姑苏今日被困,实乃吴王夫差残暴不仁忠佞不辩之故,非老英雄无智也。吴灭越兴乃天意所归,老英雄在天有灵可安息矣!”祭奠之后,果然风停雨住。范蠡文种又一同赶往越城看视越王。见到越王,范蠡和文种即告知所梦所行。越王勾践听后方觉头痛渐渐消除。“这将如何是好?”越王心有余悸地问道“大王,依在下看,可暂时停止攻城,等待大王身体完全康复之后再做打算。”越宰文种先说道,文种本是个文职,且行事谨慎,见越王神魂不定,他也有些动摇。“不可!”范蠡立刻反对,“作战阵势已经拉开,此时罢战,定会伤损军心。丞相可记得梦中伍子胥所言?”“还……记得一些。”“梦中伍子胥说,避开南门,而取东门。我为何不趁雨挑沟开渠,将南门河水引向东门,或可奏效。”听范蠡如此说,越王虽然恢复了一些信心,但仍然心有余悸,更是想到西施,便命范蠡继续攻城,他自己按文种之意,暂时回会稽去了。范蠡继续围城并号令越军将士开渠引水。文种仍回西门督战。范蠡则到东门会同诸暨郢策划破门。此时间,姑苏城中已是弹尽粮绝。忽然大雨过后,内城城墙坍塌,露出整垛的糯米砖来。原来,前相国伍子胥谋事细远,在修建姑苏城之时,用煮熟的糯米糕制成砖坯,藏于内城,以供日后不时之需。今日姑苏果然被困,米糕救了城中军民燃眉之急。然而,即便伍子胥恁地虑事长远,也已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姑苏和吴王的灭顶之灾了。吴国气数已尽,枉费了老相国一片苦心。范蠡挖渠改水,不久,沟渠挖成,南门五湖之水源源不断涌向姑苏城之东门。不多日,东门水门之匠门已有一半没入水中。又一场大雨之后,忽然湖水大发,自胥门护城河汹涌而来,波涛冲击,竟将蛇、匠二门之间的罗城荡开一个十丈左右的大穴。“此前番所梦验矣!”范蠡兴奋不已,即命诸暨郢率众连夜划水入城。及至天亮,姑苏城破。军士四处寻找,却不见吴王夫差。原来,黎明之前,吴王夫差见东门城墙坍塌,自知姑苏难守,便带了王孙骆、王孙雄和三个儿子等少数家眷近臣,在王子地的掩护之下,从南门逃遁而去。南门越军守军恐惧伍子胥神灵,竟不敢与吴军硬战,眼看着吴王君臣突出姑苏城,奔阳山方向而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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