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破之时，吴王夫差正酩酊大醉着。他的三个小儿子和王孙骆、公孙雄等将他强按在睡榻上抬出来逃走的。他的思维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他不住地大骂勾践，不时地还叫着西施：“西施……西施……我要西施。你们……快去给我找到西施……”“大王，娘娘自己她……她出城去了。士兵看见她去了越……南城，又去了北门。或者她是安全的……我们正在寻找。天明后大概就能找到……”大家这样语无伦次地、惶恐不安地安慰着吴王夫差。“不行！不行！”夫差挣扎着吼叫，“找不回西施，我杀了你们……我杀了勾践……我要让伍相国杀尽越国人……我寡人……”正在这时，王子地湿淋淋地冲进大帐：“父王，不好。东城被大水冲毁。越军已经顺水杀进城来。我等须速速撤离。”大家听到此言，尽皆颤栗无言。只有吴王夫差在榻上大叫着：“给我杀光越军！拿我的我属镂剑来！寡人要杀光勾践……”王子地见吴王醉不更事，急忙与王孙骆等众人商议突围。大家一致同意王子地的意见：从南门突围。其一，南门距阳山较近；其二，守城将士昨夜在城墙上看到太师伍子胥显灵，吓退勾践及越军。从此门突围有伍太师神灵保佑。众人一齐动手将吴王夫差抬上战车，由王子地帅所属一千余人护卫，打开南城门冲杀而出。滂沱大雨之中，越军果然以为伍子胥神兵天降，竟未敢作有效抵抗。王子地王孙骆等杀开一条血路，直奔阳山而去。担心越军追赶堵截，夫差君臣马不停蹄昼夜僭行。到得山下，人困马乏。清点人数，只剩一半。夫差已经酒醒，只感饥肠辘辘，目视昏眩，唤王子地进食。兵士告知王子地突围时马失前蹄，摔死于泥泞之中。夫差叹息数声。左右捋得生稻，剥之以进。夫差嚼之，难以下咽，伏地掬饮路沟中之积水，问左右曰：“所食者，何物也？”左右回答：“生稻。”夫差叹曰：“此乃公孙圣所言‘不得伙食走章皇也。’“王孙骆曰：“且食速行。前有深谷，可以暂避。”“妖梦已验，死在旦夕，暂避何为？”夫差不行，谓王孙骆曰：“吾前杀公孙圣，抛其尸于此山之巅，不知尚有灵否？”王孙骆曰：“大王呼之以试。”夫差对着山巅大呼：“公孙圣——”山谷回应：“公孙圣——公孙圣——公孙圣——”三呼而九应。夫差心中恐惧，不上阳山，乃迁于干隧。范蠡与文种率万余越军快骑追至，围之数重。夫差作书，系于矢上，射入范蠡军中。军士拾取呈上。范蠡文种同启，视其词曰：“吾闻‘狡兔死而良犬烹。’敌国如灭，谋臣必亡。大夫何不存吴一线，以为余地？”范蠡视之不言。文种作书系矢答之曰：“吴有大过者六：戮忠臣伍子胥，大过一也；以直言杀公孙圣，大过二也；太宰伯邳谗佞，而听用之，大过三也；齐晋无罪，而数伐其国，杀戮无数，大过四也；吴越同壤而侵伐，大过五也；越人戕杀吴国先王阖闾，吴不知报仇，反纵敌贻患，大过六也。有此六过，欲免于亡，得乎？昔日天以越赐吴，吴不肯受。今日天以吴赐越，越岂敢违背天命？”夫差得书，读至第六款，不禁垂泪：“寡人不诛勾践，忘先王之仇，实为不孝。此天之所以弃吴也。”王孙骆复进言曰：“臣请亲见越王而哀恳之。”夫差嘱曰：“寡人不望复国，若许为附庸，世代事越，所愿足矣。”王孙骆至越军营帐言之，文种范蠡拒之于外。王孙骆泣涕而去。文种范蠡不敢擅自诛杀，派人去会稽请示越王。越王勾践来到干隧。夫差复遣王孙骆前来请成，越王见吴使可怜，又想起西施哀求情状，遂动了隐测之心，使人谓吴王曰：“寡人念君昔日不杀之情，请置君于甬东，给夫妇五百家，以终君之余生。”夫差得报，含泪对曰：“谢汝王赦吴，吴亦君王之外府也。若覆社稷，废宗庙，夫差怎能以五百家苟活于世？臣，孤老矣，不能从编氓之列，有死而已。”越使离去。王孙骆向夫差进言道：“幸越王免诛。大王何以自己言死。俗话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王速使臣前去明言。”夫差心灰意冷，唏嘘流涕，道：“如今，寡人国破家亡，社稷宗祠不保。爱人西施生死不明杳无音信，寡人何以为生。”“据臣所知，西施娘娘并未死难，或是藏匿何处亦未可知。”王孙骆劝勉道，“臣可暗中为大王寻还娘娘。大王勿要再生死念。”夫差听得此言，心中生出一丝希望。于是不再言死。拖延数日。文种甚不耐烦，言与越王：“夜长梦多，我王应速做决断。”勾践谓文种范蠡曰：“二子何不执而诛之？”范蠡对曰：“人臣不敢加诛于人君。愿王命之。天诛当行，不可久稽。”勾践仍在犹豫。范蠡道：“臣愿为王占卜。”“如此甚善！”越王欣然。范蠡寻得筮草，当面为越王排爻布卦，占得一卦。卦言曰：“弑王，不详。”越王遂放弃擒拿吴王，由其自裁。天明，越王勾践仗“步光”之剑，立于军前，使人告吴王曰：“世无万岁之君，总有一死。何必使吾师加刃于王耶？”夫差正在进食，闻得此言，便停食不进。王孙骆及其三子见夫差表情凄然，知难以劝进，也都跟着流泪涕泣。临近晌午，范蠡派人送来一物：乃西施所持出城腰牌和一件玉珏。夫差知西施已在越王手中，终于死心。他站起来整整衣冠，看看手中“属镂剑”，太息数声，曰：“吾死矣！”“父王——”“大王——”夫差忽然忘情，大恸曰：“吾杀忠臣伍子胥、公孙圣，今自杀晚矣！倘死者有知，吾无颜面见伍子胥、公孙圣于地下也。吾死后，尔等必重罗三幅，以掩吾面！”夫差言罢，拔属镂剑自刎而死。王孙骆尊其遗嘱，解衣覆盖吴王之尸，蒙其面。三子年幼，啼哭不止，情状甚是凄惨。大夫王孙骆不忍目睹，即以衣带悬树，自缢于旁。越王勾践收夫差尸首，命以诸侯礼厚葬于阳山，又使军士每人负土一兜，遂成大冢一座。吴王夫差的三个幼子被流放于龙尾山，其山后被更名为吴山里。越王遂入姑苏城，据吴王之宫。吴国旧臣百官前来受降称贺。吴国太宰伯邳也在其中。伯邳以为往日周旋投诚、敬献西施有功，脸上颇有得色。越王谓之曰：“子，吴国太宰也。寡人不敢相屈。汝君在阳山，何不前去相从？”伯邳羞惭而退。越王使力士执而杀之，灭其家。曰：“吾以报伍子胥之忠也！”为安全起见，越王先自回越，留范蠡文种于吴安抚吴民，使诸暨郢率兵北渡江淮，与齐、晋、宋、鲁等会于舒州，并派使致贡于周。周元王赐勾践兖冕、圭璧、彤弓、孤矢等物，并封勾践为东方伯。勾践受命。诸侯均遣使致贺。越王勾践又割淮上之地与楚；割泗水以东百里与鲁；归还吴侵占宋国土地与宋。诸侯悦服，尊越为霸。越王遣人翻修姑苏和姑苏台。原来，姑苏台并未尽毁。范蠡当时怀恋西施，并未遵从越王勾践之命而烧毁馆娃宫，而只是烧了一些偏殿民宅。不久，姑苏台改造而成，越王勾践将珍奇宝物美女充斥其中，然后大脯群臣。乐工演奏《伐吴曲》，乐师引琴歌之。其词曰：吾王神武蓄兵威，欲诛无道当何时？吴杀忠臣伍子胥，今不代之又何须？良臣集谋迎天喜，一战开疆千余里。恢恢功业勒常彝，赏无所吝罚不违。君臣同乐酒盈……台下群臣大悦而笑，台上越王勾践却面无喜色。范蠡私叹曰：“越王不欲功归臣下，疑忌之端已现矣！”次日，范蠡入宫面辞越王，道：“臣闻‘主辱臣死’。先前，大王受辱于会稽和虎丘，而臣所以不死者，欲隐忍而成王之功。今吴已灭，大王倘免臣死，臣愿乞骸骨而老于江湖。”越王恻然，泣泪沾衣，道：“寡人赖子等之力而有今日，方思图报，奈何欲弃寡人而去？寡人不允。寡人欲以宫舍、财物、美人赐子，与子同乐于姑苏。”宴后，范蠡乃回家中与母亲妻儿团聚。越后在会稽闻范蠡有退隐之心，派人劝越王勾践将西施复赐范蠡为妻。越王不言，反命越后与西施一同遣至姑苏台居住。越后雅鱼耻于入吴，更不愿将“祸水”西施送往姑苏台，于是焦急忧虑，病倒不起。一日，文种收到范蠡信笺。书曰：“子不记吴王之言乎？‘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忍辱妒功。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子今不去，祸必不免。”文种去往会面。范蠡已走。老母子女托于文种。文种急见越王。越王并不吃惊，只问：“蠡可追乎？”“蠡有神鬼不测之机，不可追也。”越王无言。文种退出，怏怏不乐，然犹未深信范蠡之言，叹曰：“蠡何虑之过乎？”越王勾践不行灭吴之赏，无尺寸土地分授，与旧臣日渐疏远，相见益稀。太史计倪佯狂辞职。外使泄庸等亦多告老。文种心念范蠡赠言，称疾不朝。越王左右不悦文种者，谗言于越王：“文种自以为功大赏薄，心怀怨望，故不朝耳。”越王勾践素知文种才能，恐其为乱，便欲除之。一日，越王以探病为借口，来到文种府邸，解步光剑而坐，道：“寡人闻之：‘志士不忧其身之死，而忧其道之不行。’子有九术，寡人行其三，而吴已灭。尚有六术，安所用之？”文种惊恐，道：“臣不知所用也。”越王低头道：“愿以六术，为孤谋吴之前人于地下乎？”言毕，越王离去，留所获“步光剑”于座。文种心中会意仰天叹曰：“古人云‘大德不报’。吾未听范蠡之言，今为越王诛戮，何其愚哉！”而后又自笑曰：“百世之后，论者必以我比于忠臣伍子胥，我亦无所恨矣！”遂伏剑而死。越王勾践得知，大喜，命人将其葬于卧龙山。葬后一年，海水大发，倒灌钱塘江。有人看见伍子胥和文种前后逐浪而去。此后，钱塘江口常有钱塘潮出现，人言此乃先贤忠心不灭之故。（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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