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人家

司妈妈把略哥儿放在徐娘子的身边,伺候姚经吃饭,姚经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只是抱起熟睡的略哥儿,偎在徐娘子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妻儿熟睡。初为人父的喜悦,竟是那般短暂,短短的半夜时间,竟是天人永隔。

司妈妈看着姚经一家三口,不自觉得叹了一口气。把略哥的尿布拿出去洗净晾晒。

午饭过后,山门外热闹起来。来了五六辆马车,其中有两辆是姚家的马车。姚家老爷、老太太听得六儿媳在庵中生子,又喜又惊。喜的姚家终于来了一个男丁,惊的是若早几日到家,又怎么会把孩子生在尼姑庵中。急忙派出家里性格爽利、做事周全的三儿媳、四儿媳去庵中接徐娘子回家。

三嫂、四嫂到了庵中,先是给庵内各处神像叩拜上香,然后又取出白银一百两、米一百斤、面一百斤、香油二十斤奉上。又跟静茵师太说了好多承蒙收留,添麻烦了之类的客套话。

静茵也是跟着寒暄一阵,便命静莲引着姚家的马车绕过庵堂,停在五进院的后门,方便搬动徐娘子母子上车。然后便跟静引领着其余几家大户们去看昨晚烧毁的三进院跨院的客舍去了。

三嫂、四嫂一进里间屋,便没停过笑声,说道:“阿弥陀佛,我姚家终于有男丁了。大嫂嫂昨日还在自责,没开个好头,给姚家生了女儿。引得我们接下来都是生的女儿。如今六弟妹可是姚家的大功臣了。如今你五嫂嫂也有喜了。只盼着借你的福气也生个胖小子。让姚家也人丁兴旺一下。”

徐娘子强打精神与三嫂、四嫂寒暄,姚经一直抱着略哥儿在旁边听她们妯娌们闲谈,直爽幽默的三嫂偶尔还能逗笑徐娘子,四嫂的插话也让人格外熨贴。相信回家以后,娘子得到精心的照料,身心一定会很快恢复健康。

妯娌三人正在闲聊,司妈妈、杜稳婆进来禀报:已将娘子坐的马车封好了,保证密不透风。请娘子上车回家。

杜稳婆又把略哥重新包裹一遍,包得严实了,交给司妈妈抱了,先去马车上。回头重新给徐娘子又细细地装扮一下,捂着头脸,看了看似乎没有疏漏的地方,才扶着徐娘子缓缓地走出房间。

回到河南府家中时,已经快到晚饭时候,姚家大嫂早已把姚经夫妇的住处打扫干净,派人寻来了三位乳娘,供徐娘子挑选留用。

姚经看着徐娘子被安顿妥善,才来到正堂屋给父母请安。

姚老爷名克字致胜,年轻时曾在朝廷为官长,因直言上谏触怒朝中大员,后被弹劾被贬谪,经过几番沉浮,心灰意冷之下,辞官回乡。但因他文章经学誉满天下,朝廷便封了他一个五品朝奉上大夫的闲官,让他回家专心做学问。

姚老爷已经六十岁了,身体甚是康健。当地的士绅子弟每每到大比之年,都会前来向他请教。别看姚克做官不甚在行,指点学问却有一大妙处。经他指点过的子弟成绩大大的提高,有许多子弟都得到了功名。因此河南府附近的士绅家族纷纷请姚老爷出山,为家中子弟指点学问。姚老爷不胜其扰,果断拒绝各家的邀请。

河南府的士绅大户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在河南府北面的邙山选一种风景绝佳之处,集资建了一座书院,请不出姚老爷,便请出姚家大郎、二郎来此处教书。这二位少爷的学问虽好,但是与父亲相比天差地别。所以每年的春秋两季,书院都会请姚老爷到书院去盘桓半月,给学子们讲解一些经文义理,若看到确有资质上佳者,多多点拔一番。

姚老爷这十几年做学问的生涯,竟比当初为官之时,不知快活多少倍了。因此对各方资质都与父亲相仿的姚经的要求与众不同。只取了省试 ,便不再更进一步考功名,做个逍遥自在的名士,强过做一个迂腐木讷的庸官。

姚老爷唯一的遗憾便是孙儿辈中,尚没有男丁,虽然有九个聪明伶俐的孙女安慰老怀。哪比得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孙子,把满肚子的学问传授与他来得快活。如今快六十寿辰,忽听有孙子的喜讯,姚老爷乐得合不拢嘴,把平日那些庄重、肃穆、威严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在正堂里连连踱步,恨不能马上抱住孙儿教他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姚太太看到他兴奋得有些失态,在旁边调侃道:“老爷这般失态,不太好吧,一会媳妇们见了会说你偏心。本来就说你偏疼六郎,这回六郎又添了儿子,不知道又要如何说你了。”

姚老爷大手一挥,说道:“咱家只有二媳妇捣蛋磨牙。其余的没有那么多事。”

老夫妻在正堂闲聊,姚经进来叩拜,老两口在正座端正坐好,等姚经磕完头,老太太便起身,在三媳妇、四媳妇、五媳妇及其他丫环仆妇的簇拥下,去看亲孙子。

徐娘子回到家里,心里踏实下来。在自家的屋内也自在许多了。在备选的三位乳娘中选了一位戚氏给略哥儿哺乳。徐娘子在庵内痛失一子,导致所产奶水不足,略哥儿经过一天的时间,早已饿得哇哇大哭,在乳娘哺乳过后安然入睡。

老太太看着熟睡的孙儿,红扑扑的小脸儿,通身胎脂已经干了,皱起一层层的薄皮,看着有几分的邋遢又有几分俏皮。

娘儿几个围着这个新生儿亲亲热热地说着家长。徐娘子丧子之痛又缓解了许多。正在说话间,大郎媳妇来请老太太到正堂用晚饭。爷们儿们都回来了,都在正堂陪老爷说话,二郎媳妇们正在看着家中的闺女们,不让她们过来吵闹六婶休息。

老太太吩咐徐娘子,好好休息,不可胡乱走动,才在三、四、五几位儿媳的簇拥下回到到正堂用饭。等老太太走远了,大郎媳妇吩咐仆妇们把徐娘子的晚饭端上来。有鸡有鱼有肉有汤,青菜时蔬,甚是丰盛。徐娘子看到这么丰盛的晚饭,说道:“大嫂嫂怎么准备这么多。我哪里吃得下。”

大郎媳妇笑道:“不是你一人的晚饭,我也在这里陪你吃如何?”

徐娘子笑道:“好是好,只是一家人都在正堂吃饭,热热闹闹的,在我这里倒是局促了大嫂嫂了。”

大郎媳妇笑道:“你不嫌弃我就好。我也是生过孩子的,当初我生大姐儿的时候,每每吃饭的时候,公婆和小叔子们,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吃饭,你大哥哥图热闹,也跟他们一起吃。只有我冷冷清清的独自吃饭,心里好生郁闷。又是新媳妇,家里没有别的女眷,好多抱怨也没处说去。那个月子别提多憋闷了。后来再有弟妹们生孩子,我都是陪着弟妹们一起吃饭,绝不让她觉得被冷落了。”

徐娘子好生感动,说道:“能跟大嫂嫂做妯娌也是我们的福气。这般为我们着想,不知该怎样谢大嫂嫂了。”

大郎媳妇为徐娘子盛了一碗汤,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也是过得去的,也不用争那些个吃穿用度的俗事,只要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吵闹,不知道让那些大富之人,羡慕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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