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京初雪，下了整夜，连带着枯树一道裹上了银素。
一条破败的老巷中蜷着一团乞儿——他们从富饶的别处来，却仍是一贫如洗，浑噩终日，不得翻身。
天大寒，周遭都是紧闭的大门，只有街上的彩灯烟火才显得此处有些许人气。一缕缕饭菜的香气伴着欢声笑语隐约从窗缝中弥来，但乞儿们晓得，这与他们是无关的。哪怕是平日里最看不惯对方的团伙，现在都顺着眼挤在一起，方可稍稍御寒，偶有人来上两句男女蝇营的低俗笑话，方才逗起这死人堆般的地方一两声干巴巴的笑声，然后便又重归死寂。
“诶，丫头，你瞧见没？就......就对面那个大楼啊，亮闪闪的那个！对！就是那个。你看看那上面的姑娘们，个个穿得和仙子似的，你再看看你现在呢？饭都吃不饱，对不对？你听林大哥跟你讲啊……唉哟，宋兄！你......！你打我做什么啊……！”
贼眉鼠眼的汉子正指着仙矫楼上的锦衣女子们给一旁小丫头讲着什么，一边自以为不经意地打量着小丫头清秀的脸，只是还没能讲完，一个钵大的拳便已飞了过来，把他砸的直愣愣地转圈。
拳头的主人脸色冷的像铁疙瘩，低声咆哮道：“林二狗！别以为老子他娘的不知道你那脑壳里装的是什么鬼主意！今天，俺，宋致，就把话撂在这儿：哪个活得不耐烦了的杂种敢打丫头的主意，俺就送他去跟阎王爷喝茶！”
“嘿嘿……啊这个......哈哈哈哈哈哈，宋兄你......宋兄你别恼啊，咱......咱不就顺口一说么……就......就随便唠几句，怎么会是打丫头的主意呢……哈哈哈哈......大伙儿......大伙儿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林二狗尴尬地打着哈哈，试图掩饰犯下的错误，可惜周遭一片寂静，并没人回应他的废话。见着无人搭理，他也只得狗一般夹着尾巴缩到了墙角。虽说这是京都长京，但仍然没有一个人敢惹身为乞丐的宋致——谁不知道，当时这个肌肉虬结如铁塔般的大汉，曾经为了丫头生生手刃了一位侯爵，而人家竟还就是没能把它怎样，也竟没有告官——“宋阎王”这才出了名，自然也没有什么人敢去招惹他身边这个小丫头。
宋致一把将丫头捞在了怀中，轻触了触她红润的双颊：“丫头，你必然已饿得想叫唤了，俺带你去弄点好吃食！”
小丫头也不作反应，只是圆睁了眼，紧盯着男子粗糙的脸。上面满是风刀霜剑刻下的疤痕。见她不说话，宋致便也憨憨一笑，大步迎着森冷的风雪，朝着远处那一片暖走去。
女孩的眼中，满是飞雪黑天。
大汉高歌着抱了她，擎着剑在煞白中野唱。
“嘿！人都道‘杨家有女初长成’，我今也能说咱‘罗家有女初长成’！”宋致大张着围满胡茬儿的嘴，一个劲儿地向周围的乞儿们高声夸耀着。
罗羽筠年方十四，正值豆蔻。那先前瞅着木木的小丫头，现已生得玲珑有致。眉眼虽仍未长开，却已隐有倾国之姿略散其中，尤其是一双棕瞳，甚有灵气，正好配得那精巧的鼻与一张乖巧的小嘴，乍一看，便只一“绝”字。接着，必然是周众不止的叹。
凑的最近的那位好汉脸肿的似南瓜，那是由于方才朝羽筠靠的太近，被宋致好生教育了一番所得。不过这似乎并不影响他继续欣赏姑娘的脸蛋儿。
羽筠立于吵嚷的人群中，只是浅浅的笑，并不言语。
一如幼时一样。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散了吧！俺家姑娘还得吃东西呢，老是这么围着算个什么事儿啊！”宋致全然不管到底是谁把这群人招来的，他只知道现在该赶人走了。待人群散尽后，他方才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油纸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了羽筠。
羽筠嘴边噙着笑，接过油纸，缓缓剥开来，露出了里面油汪汪的一只鸭腿，眼睛却仍直直地盯着宋致。他舔了舔嘴，道：“趁热吃吧，丫头，这可是好东西......”嘴上说的轻快，宋致却兀自心下发怵，仿佛心思都被面前的小姑娘看了个全。
“阿木，”羽筠轻启樱唇，发出了极温和的呢喃般的声音，“今日怎的这样呢……又是到处庆贺，又是买那佳肴......很反常啊……？”
羽筠的声音就如同她的笑一般，很轻，很浅，却莫名地有力。
宋致登时无言。嗫嚅了好半天，他方才略带着些颓丧，支吾着开了口：“再有一年，丫头便及笄了......和俺这等粗野汉子呆了这么久，也没几时好日子给你过......俺虽有做工得来的几个钱，却也给你添不得几件好看的衣裳。丫头你自己看看，这里有几家姑娘过成这样？俺也想着，能让丫头过上快活日子。这不正好，前几日做工时，听那几个小官说什么，竹峰的人将不日出尘，来凡间收纳弟子！竹峰啊！那里可都是仙人呢……”
“......不，我不去。”
“可，丫头……！”
“阿木，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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