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壹)

又一个失眠的深夜,凌晨四点半,小区里的垃圾车开始轰鸣。前一天准备的酒并没有起任何的作用。微醺的快乐,匆忙又短暂。一张双人床,两个枕头,再没有那个女孩。他开始用日渐衰老的记忆,努力回想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两年前,一样的夏天,火车站,她扎着马尾辫,很瘦弱的身影,拉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裤子露出脚踝。在人群中踮脚眺望着,看到他举得牌子,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说了一声:”嗨,我是小图。“

“嗨,我是九安。”

他接过她的行李箱,说:"走吧,趁现在还不热,趁天还没黑,饿了吗?火车坐的很累吧。“

”没事,不饿,我在车上吃了东西,没吃完,还剩几袋方便面。“

方便面在她的双肩包里,她想拿出来给他看,他示意不必了。在现在这种富养女儿的年代,一个年轻的女孩出门,吃的东西只带了泡面,在那些他早已长大的年纪里,已经是很稀罕的事了。有些唏嘘的感慨,有些轻微的心疼。她的眼睛清澈透明,看不到任何对生活不公的怨恨。

从火车站回家的地铁是一段很漫长的旅程,没有太多语言,他们早已经在网上说了很多的话。好像一个活在手机屏幕中的人,突然来到了现实。欣喜中都略感着不安。不安于不知道对方对真实的自己是否满意,不安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多虑。

地铁站出入口的人群依然像每天一样拥挤,那是下午五点半,天色依然很蓝,风很暖,阳光有些刺眼。她像一个被捡回来的孩子一样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步子,听着行李箱的轮子在平整的红色砖石上轧过,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他回头看她一眼怕她跟丢的时候,她正面带笑意。

”拍个照吧。“

”好。“

后来,这张照片成为他们为数不多的合影中,最尴尬的一张。那一天,是他们以后的日子中,最年轻的一天,那一天,是他们以后的相爱中,最青涩的一天,那一天,是他们之前的联络中盼望已久的一天,那一天,是被天使吻过的一天。

不是所有的故事开始都是很完美的,有的人在酒吧遇见,可能深爱过一整个漆黑的夜晚,有的人在教室遇见,可能耗尽过大半个青春。有的见面可能正赶上雨水,有的偶遇可能是冰天雪地。这只是个很稀疏平常的日子,但,恰好恰好,一切都好。他曾在那个同样的时段,在那个过街天桥上,看到一段拥抱着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的恋人,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依然在一起。

后来他们在那张熟悉的床上,偶尔也会想起曾经相见的那天。再看看身边这个邋里邋遢的对方,笑声里没有嘲讽,只有爱意。凡是在一起生活,必然逃不过与对方的缺点相处。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完美这种东西的存在吧,从来不缺少缺点,却缺少包容缺点的温柔,就像从来不缺少美,却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只是人生从来都不会只如初见,只是现实里总是充满着波澜起伏,像一个千篇一律的早已用烂的剧本,稍作修改,就匆忙的递到命运官的手中。人们努力的迂回着,试图躲过那些可预见的坎坷的路,但注定会来的东西,又怎么会轻易躲过呢。

如很多正常平凡的情侣一样,他们也有着共同的爱好,例如为了美食会奔赴一个很远的地方。没有车的日子里,一起坐很久的公交车。没有座位,两个人握着同一个扶手,在扶手上握着彼此的手。车上的低头族玩着手机,时不时会放出刺耳的声音。有人声嘶力竭的谈着业务,生怕对方不知道自己关于能否成单的焦虑。拿着菜篮子的老人闭目养神。还会时不时上来一些嬉戏打闹的孩子,被司机师傅好一顿训斥。她问他,如果当初没有来见他,有没有想过今天陪他出门的人就会是另一个,或许身材很好,或许很漂亮。他笑了笑,告诉她:”你就是最好的安排。“

那天的饭是唯一的败笔吧。常去的那家店出乎意料的失了水准。咸的特别。后来她也犯过一样的错误,他笑她说是把卖盐的打死了吗?她委屈巴巴的解释是新买的盐味道不对,同样的量却比往常咸了太多。其实他从没有怪过她饭菜的味道。那是第一个给他认真做饭的女人。在那之前,他吃了半个月的泡面,半个月的辣椒拌米饭。小时候的胃病现在又成了常客,会让他在午夜疼醒。她说,我一定要治好你的胃病,保证你每天吃上正经的饭。他说,每天一盆热水,泡泡脚治好你的痛经。如果承诺最终没有走到最后,在最开始的时候算不算一种谎言?可那是两个人真情实意的时候,最想说出的话呀。

在回家的路上,他断断续续的给她讲这附近的一切,哪里买菜和水果,哪里有大超市,哪里是公交哪里是地铁。她只是傻呵呵的在身后嗯着回应他。问他累不累,把行李箱给她,她自己来拿吧。

她总是,会为他想的很多。好像很多在人们眼中司空见惯的事,在她这里却变得违背常理。她小心翼翼的收下他给的一切。好像是一个人收下了别人送的半个馒头,要认认真真的包好,以后要还回去的。有时候我们看一看网上或身边发生的故事就会发现,有些不会做饭的人,总能找到会做饭的另一半,有些马马虎虎的人,总会有认真的人来给他们弥补。有些人,放声高歌着想要爱情,却要别人不断的证明对自己的爱,然后再步步为营的给予反馈。哦,还有些人,只是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对方带给自己的一切,理所当然的认为本就该是这样的。还有多少人,懂得爱与爱情的差别呢?

在这样一个年代,遇见她,或许能算是大到折寿的运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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