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下大赦

卯时未到,大臣们就已来到金銮殿外等待。人头攒动,但极为安静,只有很小的窃窃私语声。

今日武官们都很兴奋,文官们却大都萎靡,原因是武官一派的领头羊衡王前日攻破齐国都城,八百里加急刚刚送到的消息,就等龙椅上那位决定如何处置,这齐国就要纳入大秦的版图。

武官都以衡王为首,所以这消息传回来全体武官都得开心,讨论时也不叫衡王了,都称呼一声上柱国。说的无非都是上柱国英勇无双,亲自上阵杀敌,一刀斩下一万两万三万头颅;要么就是说上柱国多智近妖,几个计谋就让敌人溃不成军,大开国门,就如少女怀春,任君采摘。而文官们则是忧心忡忡,武官一派本就势大心齐,这次衡王再带着这么一个大到没边的功劳回来,文官就更加不敌,只能在奏折上写功高盖主一类的诛心言语,表面上还得跟这些武夫们笑脸相迎,甚是无奈。

丞相面色如常地望着殿门,时不时问问身旁的中年人书院的测试怎么样,秋收的准备如何,说的都是一些现在看来很小的小事。中年人心里焦急,只能随便应付后便暗示那衡王势大,怎么办?丞相看向左边几步之外的的老者,那老者注意到丞相的目光,点头示意,丞相也点点头,随即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老者本是一个教书人,而立之年被同门师弟邀请,召进宫内担任太学博士,几年时间便坐到了国子监大祭酒的位置。随后几年地位越来越高,又因为提出一个改善民生加强国力的大谋略,实施成功后天子邀其为相,但他直接拒绝,说在太学教教学生挺不错的,年轻人有活力。天子没办法,只能尊他为国师,上朝时可赐坐,面见天子可免除礼节。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天大的荣誉,虽然比不上读书人常说的死当谥文正,但这毕竟是龙椅之前有自己的座位,怎么说也得是文成文忠了。

而后新皇登基,这位大祭酒地位非但没有降低,反而还多了个帝师的称号。

现在这个齐国灭国,其余几国人人自危的局面,也多半跟这位老者有关。虽然是文官,但老者是不站队的,大家也乐的老者自己守着国子监,不出来参与党派斗争。老者慈眉善目,脸上似乎一直挂着微笑,身子骨也很硬朗,似乎他说的太学之中年轻人的活力也影响到这位大国师。

时辰一到,百官排队入朝,左文右武。丞相刻意落后一步,与太傅并肩,国师当仁不让地排在第一位。而武官这边只有大将军领头,身后人约摸只有左边的一半,但左边一片肃穆,而右边确是脸上都带着笑容,腰杆子也比平常直了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待众人站齐,国师入座后,百官齐声喊道。

“众爱卿平身。”龙椅上坐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久居高位的从容气质被他的五爪金龙袍子和龙椅进一步放大,多了几分压迫感。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阉人独有的阴柔嗓音传出,天子也咪起了眼睛。

大将军向前半步:“上柱国前日攻破齐国国都,现正于齐国皇宫之内,不知如何处置齐国,请天子发落。”

天子直起身子,从得到消息开始他便一直在想如何处置,最重要的是,杀?还是不杀?留?还是不留?这么大的功劳,如何行赏?“那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文官队伍中走出一人,沉声道:“眼下秋收在即,国务繁忙,还请陛下下令让衡王殿下驻守齐国,来年开春后再纳入我国版图,派官监察驻守。”

“还等什么,直接将那皇帝砍了,把后宫都运回来,让我等快活快活!”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声道,眼里尽是痛快之色。太监不得不出声提醒“殿内禁止喧哗!”

“这不符合礼仪,我们应该以礼相待!”文官队伍中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反驳。

“这是国战!不是让你讲礼仪道德的时候!”

“如果屠杀让其他各国怎么看!”

“他们爱怎么看怎么看,你们只知道在女人肚皮上快活,哪里知道我们死了多少兄弟!”

“如果我们被打败了,你认为他齐国就会跟你讲礼仪讲道德吗!”

“……”

丞相自始至终都闭着双眼,任身后之人如何喧哗,他自屹然不动。

太傅笑眯眯的,偶尔会搭几句,但都是没有营养的废话,甚至撺掇,仿佛乐见其成地看着他们继续争吵。

国师干脆瘫在太师椅上,闭目不知是养神还是睡着了。

倒是那位大将军一直指着文官的鼻子骂,丝毫不在意天子是不是投来的目光。

“吵够了没有?能不能说点有用的?”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终于发话,吵的不可开交的百官也立刻停止争吵。文官们看上去和刚进来时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刚争吵的不是他们一样,而武官确是人人面红耳赤,还在瞪着文官,听天子发话,竟转头过来连着天子一起瞪了一眼。

“微臣认为应该先昭告天下,准备赏赐,待衡王殿下凯旋归来后,摆下庆功宴,扬我国威,也让战士们心安。”丞相向前半步,躬身说道。

“昭告天下,可行。庆功宴当然也要摆,”天子摩挲着龙椅,笑意更浓,“然后呢?”

“国君可留。愿降者,一品官降一级,二品以下官降两级,可入我朝为官;五品以下降为平民,经举荐可入仕;州官降为副职,其余保留,辅助我朝上任管理之人;军队打散充入我军,每州派军队驻守;平民享我国百姓相同待遇,各商铺由我国派人管理;衡王殿下镇守齐国皇宫,领导秋收,待秋收结束镇守之人选出后,再回国封赏。”国师坐直身子,一条条列出,从“可入我朝为官”开始,身后的人脸色开始变化,国师说一句便阴沉一分。

太傅还是笑眯眯的,倒是丞相脸色也跟着变了几分。

“那我国如何处理,如何让百姓信服?”天子又问。

“战争后三年内减税五成,参战者家属免税三年,战死者抚恤,家属免税十年,可入太学。”国师接着说道,“天下大赦!”

声音不大,却直入人心。

最后一个赦字出口,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堂又吵闹起来,就连太傅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国师却说完之后就又缩回凳子里,没了刚刚的锋芒,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一般。

天下大赦,旧君驾崩或者新皇登基这类大事才会实行的政策,攻破敌国好像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但是齐国是个开始,也是抵抗秦军最强大的力量之一,就分量来说天下大赦好像也并无不可。

“众爱卿可还有建议?”天子也来了兴趣,语气都明快了几分。

武将们都不说话,该说的说了,该骂的也骂了,他们也不懂治国理政,只要不要寒了将士们的心。有封赏有抚恤,对于这群武夫来说,已经是很好的赏赐。要是还能夸上几句,在有个读书人为他们写几篇文章,写几首诗赞美几句,那就更好不过。只是让齐国那群孬种来朝堂之上喧闹,有一点不爽而已,大不了私底下揍几顿出气,反正都是为了大秦,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陛下,万万不可啊!战争之后正是国库空虚,再免除赋税,国家如何运行?战争还未结束,天下大赦就相当于天下大乱啊!到时候内忧外患,国家危矣!”众文官纷纷跪拜,叩首大声道,声音仿佛哭丧一般悲戚,“异国之人怎能入我朝为官,这让百姓们怎么想,让官员们怎么想,陛下三思!”

“哦?那如何处理?”天子眼睛微眯,左手扶着龙椅,右手摩挲者嘴角,随意应付道。

丞相拱手一拜,道:“齐国国君及后宫众人,可接入我国,官员削去职位,与百姓同,可经举荐入仕;召衡王殿下回国,领军封赏,但赋税不可减,国,不能乱;设监察瞭,州官继续管理州中事物,由监察瞭之人监察;派军队驻守各州,领导秋收,秋收后粮食纳入国库,补充国家所需;而天下大赦,不可。”

这样一来武官就炸毛了,立刻吵闹起来,只是怕丞相威严,只敢指着一群文官的鼻子骂娘。说是领军封赏,实则还不是赏那么几人,那这些兄弟们怎么办?战场上伤残的兄弟回家后劳作困难,不减赋税,以后日子怎么过?

“肃静!”太监见天子眉头微皱,急忙喊道。

而太傅这时就不说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待众人安静下来后,天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殿内唯一一个与他同坐着的国师,“那老师您来说说,为何要天下大赦?”

“狱中关押多事偷到抢劫一类的犯人,除好吃懒做者之外,也只剩家中贫寒,不得不犯罪的无奈之人,而今正需劳力,天下大赦后可补充劳动力,稳定国家。”国师拱手答到。

狱中确实都是一些可怜人,因为有权势的都被捞出去,大奸大恶之人都处死了,只剩无权无势的无根浮萍,忍受着牢狱之苦。

丞相一愣,不由苦笑一下,便退下不再说话。

狱中都是可怜人,但好在君主圣明,还能勉强活着,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有口饭吃。

狱外呢?多少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大秦,远远称不上民安。

“那为何要接纳齐国官员?”天子又问。

“接纳败国官员,本就能显君主仁慈,还能让齐国百姓安心;且齐国人才众多,若能为我大秦所用,也可增强我国实力;再之齐国地广,只用我国官员管理,恐不能面面俱到,还需齐国协助。”

说是接纳官员,但文人重风骨,武夫有傲气,灭国之恨就让大部分人不会降;加上官降阶级,来到大秦朝廷,犹如无根浮萍,朝堂上的排斥针对就能让他们无法生存。也不可能拿到什么实权,最多可以活着,代价是让人戳脊梁骨而已。都是做给他国看的,至于那些降将降臣的结局,家都没了,谁会在乎?

“丞相,你觉得呢?”天子看向丞相,笑着问道。

“接纳敌国官员,恐不能真心为我大秦所用,陛下三思。”丞相抱手再拜。

“请陛下三思。”众文官也跟着拜了下去。

天子笑意未减,继续说道“我觉得老师说的可行,至于赋税,减免三成三年,参战家属减免赋税七成五年,就这么办吧。”说完又看向国师,“至于衡王,再派军队,主持秋收,来年再回。”

丞相还欲说什么,却被天子一眼瞪回去,只得说道:“遵旨,陛下圣明。”

众官也随之说道:“陛下圣明!”

愿陛下真的圣明,太傅想。

“退朝!”太监阴柔的声音传出,在有些人耳中显得有些刺耳。

众官陆续退出朝堂,最后只留下天子和那太监留在殿中。

“这天下大赦,咱哥两可有的忙了!”刑部尚书对着大理寺寺卿感叹道。

“挺好。”

“是啊,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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