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四刻,明心宫里的宫人们纷纷起身开始新一天的洒扫活计,只是做事时都有意避开了正殿,不想吵到沈萤。
沈萤也算是这皇宫中顶顶好伺候的主子了,平日不管事,也不苛责宫人,逢年过节还有皇后娘娘给的赏赐。
若是有宫人犯了事,装得可怜些,说不得她还会为宫人求情。
采薇轻轻打起卧房的珠帘进了屋,熄掉香炉里的安神香,将窗子微微打开透气,然后便去床边看沈萤,见她睡得露出一截白腻的皓腕,连忙将锦被给她盖好。
昨个夜里叶皇后悄悄过来陪沈萤用了饭,又陪了好一会直到哄得公主睡着才走的,想是睡得晚了,今早还困倦。
采薇便没有叫醒她,左右明心宫里也没有旁人,多睡一时片刻的又何妨。
说起来,景帝一向不喜沈萤这个女儿。
叶皇后从她出生便将小姑娘抱了来,是当成亲生女儿养的。虽然后面太医诊断沈萤胎里不足神智异于常人,惹了景帝厌弃,不许养在皇后娘娘宫中,但是皇后却从没嫌弃过,三五日便会悄悄来陪伴沈萤用膳。
景帝或许不知,又或许知道但默许了。全仰仗皇后娘娘的维护沈萤才有一席容身之地,就连叶皇后亲生的皇长子也很是护着沈萤这个妹妹。
叶皇后虽则不是沈萤的生身母亲,却完完全全尽了养育之恩。
沈萤也是知道自己还有个亲生母亲的,叶皇后从未刻意隐瞒过。只是她母亲容妃红颜薄命,生下沈萤便撒手人寰,叶皇后甚少提起,怕惹沈萤伤心。
岁岁是容妃临去前为沈萤取的乳名,希望她岁岁平安。
这么多年,叶皇后也算是全了两人的姐妹情谊,一直悄悄护着沈萤平安长大。只是这娘胎里带来的痴症却无法治愈,真真让人扼腕。
收起纷乱的思绪,采薇俯身叫醒了沈萤:“公主,该起了,小厨房做了您最爱吃的水晶蒸饺和碧玉梗米粥。”
沈萤悠悠醒转,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眼中带着迷茫和困倦。
她向采薇撒娇般地张开了手臂要抱抱。
采薇轻笑一声,知道沈萤一睡醒便爱撒娇要抱的性子,直接抱起她娇小温软的身子,一件件为她穿上衣裙,然后又抱她坐到梳妆台前净面。
擦洗过后沈萤才真正清醒过来,看见自己又窝在采薇怀里不禁害羞起来,不好意思地抱着她胳膊比划。
姐姐下次不要抱我了,我已经是大姑娘了。
采薇好笑,手里动作没停,挑了一只白玉簪给她挽发髻:“奴婢哪里敢不听公主的话呀,公主治奴婢的罪怎么办?”
沈萤羞恼的哼了一声,知道采薇是又在打趣她。
梳好了妆发,沈萤自己下地去饭桌前乖乖坐好。
用过早膳,采薇放沈萤在院子里摆弄她的木头玩具,自己则去安排宫苑里的活计,还要去叶皇后宫里禀报沈萤的起居明细,这已然是经年的习惯了,也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养大的女孩细腻的爱。
叶皇后起得更早,梳了高高的发髻戴着凤穿芍药的步摇端坐在偏殿上首,下面是一众前来请安的妃子。
今日是一月一次合宫觐见的日子,宫中大大小小的妃子都要齐聚皇后宫中听训话。
为首的萧贵妃家世不凡又生了双胎皇子,很是傲气,在叶皇后面前也时常端着个架子呛声。叶皇后是看到她就烦得慌。
采薇这一去便耽搁了许久,被从前交好的宫女拉着帮忙伺候主子们,上些茶水点心。她想沈萤一向乖巧,自己一时半会不在也没什么,便应了。
沈萤自己在院子里玩她的木头块,堆成一堆又推倒,倒也新鲜。
宫人们对这位公主稚子般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了,也不去置喙,该干活干活,该躲懒还是躲懒。
玩了几轮木头玩具也没了吸引力,沈萤转头去看花圃里一丛盛放的月季花,一只不知何时出现的艳丽蝴蝶正停留在花朵上吸食花粉,她霎时就移不开眼了。
沈萤平时见到的多是菜花蝶那种黄色和白色的小蝴蝶,何曾见过颜色如此姝丽,翅膀形状如此精巧的蝴蝶?
见到蝴蝶有要飞走的趋势她顿时急了,抓起手边一把缎面美人扇就想去扑蝴蝶,这一下却扑空了,蝴蝶仿佛故意逗弄她似的,飞得不高不低往院子外去了。
待到沈萤急急追着蝴蝶去了,跑出了宫苑,竟然没有一个宫人发觉。
沈萤身边原有四个可入正殿贴身伺候的一等宫女,除去采莲是明懿太后的人,懒散不爱做事,还有采芙和采萱,只是采芙惯会奉承攀了高枝被二公主沈玉要了去,另一个采萱被叶皇后派出宫了,现下沈萤身边无人照看。
跌跌撞撞追了不知多久,那艳丽彩蝶才像是累了,慢悠悠落在一片竹叶上,被沈萤的小扇子扑了个正着。
沈萤拢着蝴蝶翅膀不让它飞走,笑的开心,却没注意那翅膀上抖落的粉末飘散开,落在了她衣袖滑落露出的手臂上。
玩够了也玩累了,沈萤张开五指让蝴蝶飞走,然后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静谧的竹林里。她歪着头想了想,这里她似乎来玩耍过,但是要怎么回去,她却记不得路了。
来时玩得正欢,她哪还记得住自己怎么来的。
不过沈萤虽然心智不全,却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样爱哭闹,她发现迷路了只是四处张望后,找了一处石凳坐下休息。
沈萤想,采薇姐姐回来没见到她,定然会出来寻找的,她就坐在这里等,等采薇来带她回去。
等了一会,沈萤开始觉得身上发热、发痒,她撩开衣袖一看,发现手臂上出现了一个一个红疙瘩,痒得沈萤忍不住抓挠。
痒过之后又开始疼,这着实把沈萤吓懵了,她毕竟只有六岁的心智,平时又被保护得很好,几乎没什么病痛。
沈萤又疼又怕,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小猫似的哭声,颤颤巍巍的向前走。她好难受,她想回宫去找她的采薇姐姐。
采薇姐姐没找到,面前倒是出现了一座竹屋,这屋子有些破败,屋顶茅草已经塌陷了一块,一看就是长久无人居住的。
只是此刻,屋里正有两人在说话,好巧不巧便是赵国六皇子赵澈和他的师父玉衡子。
玉衡子是赵国有名的乡野大夫,治愈过许多疑难杂症,被誉为妙手神医。只是谁也不知道,一个乡野游医竟会和皇子扯上关系。
他这次是听说自己的好徒儿混得进了敌国皇宫做质子,偷偷潜进来探望的。
赵澈的静心苑里那些下等宫人全是他人耳目,自然不能在他那里相见,于是便寻了这么个僻静无人处。
这绿竹屋原是先皇为一个爱好风雅的妃子建造,妃子失宠后在这里上吊未遂失心疯了,平日里是绝无人敢靠近的。
只是此刻,两个习武之人耳力惊人,一听见外面有声响齐齐停住了话头。玉衡子凝神细听,发现是个小孩子,示意赵澈出去查看。
赵澈无奈,只得走了出去。
沈萤看见竹屋下意识就走了过去,走近了发现这屋子破败不似活人住的模样,又停住脚步,就站在外面一边哭一边抓自己的小手臂。
“你怎么了?”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清冷如珠玉碎的声音,沈萤一愣,连哭也忘了,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白袍少年。
赵澈见她眉眼精致,衣裙首饰皆是上等,显然不似一般小宫女。见她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却没说话,赵澈以为沈萤是没听清,于是语气放缓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为何在这里哭?”
赵澈生得好看,微微皱着眉的样子稍显冷淡却透着两分温和,又穿一身白衣腰间系着个碧色荷包。沈萤想起那天看到的神仙少年,也是这副打扮,莫名就对赵澈有了两分好感。
于是她瘪着小嘴把自己衣袖往上一扒拉,白腻得晃人眼的手臂就露了出来,只是这皮肤上此刻隆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疙瘩,实在算不得好看。
赵澈一瞧就明白了,这是起疹子的症状。起疹子这种情况可大可小,严重的也有致死的可能,看她这手臂就不像轻症。
心里有了决断他说话便也急促了几分:“小妹妹,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一会就回来,记住,千万不要抓挠。”
说完赵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了竹林便施展轻功往自己宫苑飞去。这小姑娘身份不明,他不可能随便把人带回去,但是看她的样子显然起疹子有些严重,若是不管怕是会有生命之忧,见死不救他也做不到。
玉衡子听到了赵澈的嘱咐,自然也明白他要做什么,不由露出些许笑意。他这个徒儿啊,虽贵为皇子,却是善良得紧。
赵澈回静心苑悄无声息取了自己的手提药箱就走,连千山都没惊动。
另一边沈萤莫名信任这个白衣哥哥的话,乖乖站在原地,强忍着痒意不去抓自己的胳膊,她身体却是也开始发烫,巴掌大的小脸都烧得红彤彤的了,意识也逐渐昏沉。
玉衡子本来藏身在竹屋中,听到外面一声重物落地声忍不住出来查看,却发现沈萤已经烧得昏倒在地了。
他连忙把沈萤抱进竹屋,也顾不得屋里脏不脏了,将人放到茅草堆上直接动手给她把脉,这一把脉却持续了很久,直到赵澈返身回来不见沈萤走进了竹屋。
玉衡子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见赵澈回来便吩咐他做事:“先给她喂一粒清心解毒丹缓解一下症状,这孩子你不能再管了。”
赵澈一愣,不解地问:“师父这是怎么了?”
玉衡子抓着自己那一把胡子想了又想,道:“她手臂上的疹子只是不慎接触了红翅凤蝶身上的粉末,只要烧退了就无大碍,只不过......”
说到一半玉衡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住了,揪着胡子开始思索。
赵澈一看便知自家师父是又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难题,那一把胡子都快被他揪光了,手上动作却没停,依言给昏迷的沈萤喂了药,然后用沾了清水的帕子覆在她额上降温。
红翅凤蝶不同于普通蝴蝶,它颜色艳丽,翅膀上的粉末有毒,接触者轻则头晕不适,重则像沈萤这样起疹子发高热,只要吃些清热解毒的药物,高热褪去,保持起疹子的皮肤清洁,三五日便可痊愈。
“这小姑娘身份定然不会简单,可怕...太可怕了。”玉衡子好似想到了什么,嘴里不住嘟囔着。
赵澈最见不得他这神叨叨的样子:“师父有话便说吧。”
玉衡子叹了口气,道:“她这是中了毒啊。”
赵澈闻言怔住,不解道:“什么毒?师父不是说她是接触了红翅凤蝶吗?”
“不是这个,她身上还有别的毒,但是我光凭脉象还不能完全确定,我得去个地方。你记住,这小姑娘身份肯定不简单,你想办法把她送回去。”玉衡子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风便是雨,这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赵澈无奈只能寻了个宫人必经之路将沈萤放下,还细心地收起了她额上的手帕,随后便躲在暗处观察。若是没有宫人发现他就只能把人带回去了。
好在这条路上经过的宫人不少,很快就有宫女发现了昏迷的沈萤,唤来小宦官将她抱走了。赵澈还特意悄悄跟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她们急匆匆走进了皇后宫中。
看来她应该是皇后的女儿,怪不得师父说她身份不简单。此时赵澈却完全没有想到沈萤会是住在他隔壁的那位不受宠的公主,毕竟谁家嫡出的公主会住在那种冷宫似的偏远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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