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到了年后，卢进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公司被起诉的消息。一问才知道，杨老汉已经打道回府，此事就此彻底画上**。公司又恢复往日的稳定与祥和。杨廷林之死像投石如海，浪花折腾几下后又重归平静。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全组又被叫进办公室。一进门朱总声音就扑面而来。
“好消息呀！”
朱总背着手，喜气洋洋。大家猜想这一定是公园项目中了标。其实远不止于此，今年过年一回来朱总就喜事连连，先是困扰公司多年的资质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今早朱总又得到确切消息，之前觊觎已久的一个大型文旅项目将以直接委托方式交给翰墨设计，正在朱总笑的合不拢嘴之时，又有新消息传来，公园项目经多方评估选定翰墨为中标单位。一连三喜临门，让朱总陷入狂喜之中。朱总往日总是极力保持喜怒无形于色，以示胸有城府。可今日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不断激荡着朱总的内心，让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急需要找人分享喜悦之情。恰好刘工等人及时赶到，索性就在刘工一干人面前讲起初心来。一时之间什么四大区域、六大板块、十二家分公司、两个子品牌一齐倾泻而出。恰在此时，外面几束春光射进屋内照在朱总身上，其中一束不偏不倚刚好在朱总脸上画出个弧度，更为屋内氛围增添些许明快。只苦了刘工几人，干杵在地上听朱总勾勒伟大蓝图，听的腿麻膝痛，不时屈膝，又不敢挪地，怕破坏了朱总兴致。一番长抒怀襟过后，朱总这才想起让几人坐下，开始步入正题。
“这回项目中标，后续还是由你们跟进。另外四家的东西也发给我了。有一家做的还可以，另外三家都不太行。估计派的不是最强团队吧。”朱总依旧是谦逊本色。
“那我们把那个还可以的拿回去看看。也许有能借鉴的地方。”刘工急忙说。
“好的坏的都要看，坏的也可以当个反面教材吗！是不是？”
刘工几人连连点头。
“甲方给我打过电话，对方比较倾向于方案一，就是我给你们画的那个。之前是谁负责这个方案？”
“卢工和——杨廷林负责的。”
“还有杨廷林？这小子幸好没。”朱总突然把话咽了回去。随即又改口道：“幸好有廷林，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轻蔑的语气和得意忘形的神色出卖了朱总，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朱总本来想说：“幸好没在公司死！”
霎时间，卢进感到一股怒火直冲顶门，直想起身为杨廷林说几句话。可一望向朱总，就感觉有一股无形威力将自己身体定在原位，无论如何也起不来。想开口，话却卡在喉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朱总好似一个庞然大物踞座在椅子上，让卢进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随着时间推移，卢进越来越感到办公室氛围极度压抑，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为了挣脱这份压抑，卢进终于推开门离开了办公室......
从那天起，那个兢兢业业埋头苦干的卢进不见了。对他来说似乎迷失了奋斗目标。卢进开始把爱好转移到食物和短视频上。身体越来越胖，越来越喜欢躺在床上。有时两眼对着空白屋顶，茫茫然许久。有时刷起短视频，一个接一个看总是停不下来，像吸毒一样。
时间推进到这年年中，经过昼夜赶工，公园项目大功告成。期间数次易稿，唯独杨廷林此前负责区域中的一小块保留到最后。项目落成，区长亲自到场参观视察，朱总此前也同一些政府官员打过交道，但陪同S城区长还是生平第一次。朱总不敢怠慢，事先来来回回准备了四篇解说稿，挑来挑去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写的一篇更满意。参观当日，朱总依旧保持三个得体：衣着得体、言语得体、举止得体。陪同区长视察期间，有一个接受采访环节，为此朱总特地走到整个项目最得意一处地点，也就是项目从始至终没做大改的一处，以此为背景，面对镜头。朱总侃侃而谈：“设计师作为一个躬身入局者，应该怀着一种对场地的敬畏之心。我们把场地独有的这种移民文化融入于我们的设计当中…… 我们也希望以后可以做更多的这种公共类的项目，创造出更符合我们国人精神需求的设计……更贴近于百姓的日常生活……让人们去体会生活的美好和意义……我们的设计服务于人民。”
古人云“文人相轻”，设计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尽管同行背地里对这个项目多有指摘，朱总声望与日俱增，设计费水涨船高却是不争事实。不到一年朱总大肆扩张，公司人数由两三百人拓展为四五百人，各分公司陆续筹备开业。朱总雄心勃勃，只要发展顺利，几年内上市梦想已不再遥远。多年来朝思暮想，只盼有朝一日能借助上资本力量一朝平步上青云。朱总已开始设想自己频繁出入于各大论坛讲坛，成为青年设计师的创业偶像，成为从无到有的代名词，成为设计界一呼百应的一代宗师……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几个月后一颗小行星撞击F星球，各领地关系发生复杂深刻变化，政策风向随之突变，行业寒潮袭来。朱总措手不及，只得壮士断腕，软硬兼施，开始裁员。同许多公司保留核心团队不同，朱总决心提拔青年才俊，这批新人骤然受到赏识，无不奋然用命，效死力以报知遇之恩。随着人员日益减少，工作量有增无减。不过好在员工就像海绵，挤一挤总能挤出时间来。加上新上任青年骨干为出成绩，带领手下加紧赶工，让公司在减员一半的情况下，依旧保持项目成果平稳输出，可谓不负厚望。
卢进也到了该离职的时候，此时组内人员已经离职大半，办公室越来越宽敞，大可以拖上几个月再走。但他感到往昔那种热衷思考，昂扬向上的心态已经离自己渐行渐远，仿佛云雾里看人生。加上又对公司厌恶之至，终于还是选择离职。遗憾的是公园项目中标奖金至今仍未下发，不过想来也就几百元钱，卢进此时已不在乎了。
在离职最后一天，走出办公楼大门，卢进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卢进是南方人，生平还没怎么向北走过，这次他决定来一次北方之旅，走到北纬50度再回来。路过海心公园，卢进抬眼望去，园内游人如织，夕阳把海面染成金色，空气中仿佛氤氲着茫茫一片金粉，天边云彩随风飘动似乎触手可及。卢进走到栏杆旁。S城初夏的海风不似冬季那般凛冽，显得轻柔和煦，眼前景色也显得温和柔美。卢进突然想起那天凌晨同杨廷林的争论，奋斗还是压榨？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正如一年前那个清晨一样，在这个傍晚卢进依旧找不到合适答案。抬头望向天边，不觉天色已晚。卢进转身正要回家，突然顺着栏杆看到远处路灯下有一个头发短短的女孩，海风吹拂着她的连衣裙摆，显得活泼灵动。
“是她？”距离太远，卢进分辨不清。但心底的冲动促使他向前，随后卢进便像电影《迷魂记》里的情景一样，快步走了过去......
在他身后对岸一丝灯火若隐若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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