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两座石狮子身上挂上了红色的布条，檀木大门上挂着两个大大的”喜“字。往上看，”叶府“两个大字高高悬起。
门前的红毯从大门口一路扑向了远处的大街。
”哎呀，叶家的大姐要出嫁了“，路过的妇人驻足与友人交谈
”是呀，快去带你家小虎来，一个钟后该发糖了“人群中，另一妇人亲切的说道
”好嘞好嘞……“妇人快速的笑着离去
……
门外人潮涌动鼓炮声不绝，则显得门内一处小院格外僻静。
”姐姐，姐姐……“，寂静被一声翠翠的童音打破，由远及近，往里屋涌去
”哎呀，你慢着点，别摔着“。听到弟弟的声音，叶霜站起身来向屋外迎去。一身素白的裙装，身上无任何首饰，却端的是窈窕身段，裸露在外的脖颈纤细白皙与身上的白色衣裙似是融为了一体，手指如葱白，修长温润，唯有指尖一抹自然的嫩粉色点缀其中，只是细看，指腹上老茧斑斑。
刚走出屋外，怀里就撺进了一个小人。
”跑那么快干什么，摔倒哪里，姐姐该心疼了。“
”没事儿，姐姐，我刚刚去看了，现在人全在大门外，侧门没有人把守，你可以出去了，要早去早回哦“小童喘着粗气说。
”好“，叶霜揪了揪小童的鼻子说”那我等下出去，你乖乖在屋里等我，若有人来寻不到我，就找个法子搪塞了去“
”嗯嗯，我一定帮姐姐遮掩好“小童鼓着眼睛用力的点头
……
屋内，叶霜快速的脱下衣裙，更换上粗布的男衣，并从床底拿出易容的工具，开始对镜”换脸“。铜镜内的一张脸，一双弯弯的叶眉，没有一丝棱角和杂乱，倒像是人物话本子插图上，精心描绘的温柔羽眉，一双眼睛不哭而润，眼尾微微上挑，似秋水含情，鼻峰微凸鼻尖圆润挺翘，不笑时嘴角亦是微微向上的弧度。如若身旁有人，透过镜子看去，即便叶霜开始面无表情的易容，看的人只怕也会认为她有眉眼含情的笑着看了自己一眼吧。
易容完毕，铜镜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脸麻子、右脸上有着深深疤痕的年轻男子，即便如此，叶霜也不放心的拿了一块自己缝制的口罩带了上去，为避免不小心脸上沾到水而露出破绽。
……
人来人往的街上，一伙计站在自家店铺门口张望，看到一戴着口罩的男子急忙上前，嘴里念念叨叨”小双子，你可算是来了啊，这马上都要到正午了，掌柜的等你等到现在，这会儿上山那不是要多受多少罪啊！“
”实在是对不住啊兄弟，家里婆娘事儿多，等会篮子都让我背吧，你多帮掌柜的扇扇凉“叶霜一边安慰伙计，一边一起向药铺内走去。
进入铺内，叶霜麻利的抓起了放在门后的篮子，里面有各种锄头、布手套、爬山用的钉靴。靴子上粘着一块块干掉的土，一看就知靴子的主人常用它跋山涉水。
”掌柜的，咱们出发吧，走快点，还能赶在日落前在山上铲两个时辰的草药呢“
”好好好，都收拾好了，就等着你呢，要不是你手脚快，干活实在，谁还能让老夫大中午的去山上挖土啊“
”哈哈，谢谢掌柜的信任，我今儿定挖满我们带的三大框才罢手“
店铺内，只留下另一伙计独自看守，叶霜和掌柜的、大伙计三人马不停蹄的赶向城外的药山。
一路上三人说说笑笑，掌柜的不时拷问各种样貌药材的名称、作用，再予以提点，让叶霜感到，即便大中午辛辛苦苦的爬山挖土也值得了。想她也曾是大文人叶茂公宠在心尖的娇娇女，现下却落魄到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求谋生的情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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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霜，杭城有名的大文人叶茂公的长女，叶茂公一生只娶了一妻，二人恩爱到老并生下叶霜和其胞弟叶伦，一家四口本幸福美满、羡煞旁人，可命运捉弄，在夫妻二人回老家省亲时遭遇匪徒杀害，叶霜与其弟一夜孤身，幸得邻里收留，彼时的叶霜不过14年华。
叶霜自幼便生的灵动，在邻家暂住时，被其儿子不断骚扰，就在狠下心决定带着弟弟独自外出讨生活时，老家突然带人寻来，那时，委屈很久的叶霜以为，自己终于又有亲人了，弟弟终于可以再去上书院了。
带着对父母深深的思念和对舅伯家的一丝憧憬，叶霜与弟弟跟着接洽人来到了苏城。站在大门口，看着门上两个大大的字“叶府”，门前两座气势磅礴的石狮子，金红色的漆刷的平平整整的大门，叶霜对即将开启的生活产生了一丝慌张。早就听说舅伯不比爹爹，爹爹虽文采满腹，但性子随和文雅，一辈子纵有当官之能却从无那门心思，从不去尝试。而舅伯——叶文斌，早在叶霜出生前便已官拜五品，掌管苏城一方小天地。
紧紧抓住弟弟的手，二人随着管家进门，被安排在书房旁侧的耳房中。
“小姐，小公子，老爷正在书房待客，您二位在此稍候”
待管家出门，屋内的二人立刻想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大呼一口气，短暂放松下一路上都紧绷着的神经。
叶霜环顾四周，即便是耳房，椅子上垫的坐垫，也是用缎子包裹住的软绵，这缎子在娘亲还在世时，曾用来给弟弟缝过里衣。墙上挂的字画，右下角落款的作者名字也是爹爹说过的有名大家所画。到真如娘亲曾玩笑着说的，舅伯家可比我们家有权有势有钱多了。
“吱呀”，开门的声音打断了叶霜的探视。
“霜儿、伦儿可是在内？“
”是，舅伯“。叶霜急忙拉住弟弟向前走，一起行拜礼，”霜儿、伦儿见过舅伯”
“哈哈哈，不必见外，我的外甥女、外甥儿快快起来”亲切的声音在头上方响起，叶文斌伸出手欲扶起二人。叶霜抬起头站直身体，叶文斌伸出的手忽然顿住，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叶霜的脸。
”早就在婉妹信中知道她的一双儿女，女儿生的是花容月貌，男儿生的是俊秀无双，此话不假啊“，叶文斌突然笑着说道
”舅伯谬赞了“叶霜低头做羞涩状，心里却在嘀咕，舅伯此状是为何意。
”庞福“叶文斌向外叫来管家。
”是，老爷“
”之前让为霜儿和伦儿准备的别院可打点妥当了？“
”回老爷，早就布置妥当了，小小姐和小公子来之前就差人每日打扫，就等二位小主子入住了“
”好“，叶文斌转向叶霜的方向，拍拍她的肩说道”你们就跟着庞福先去看看院子，东西都收拾好了再去拜见拜见祖母，她老人家可念叨你们一路了。我这边还有点工事，晚上再为你们开接风宴“
”是，谢谢舅伯，让您费心了“，叶霜拉着弟弟向前一福。
……
叶霜事后回想起第一次见叶文斌的场景，亲切得体，对妹妹家的一双儿女照顾有加。若不是后面她偷听到叶文斌对祖母说的那一番话，她便当真以为，叶文斌如外人所说，德高望重，谦谦君子！
”娘，您怎可妇人之仁。是，妹妹从小就对我很好，叶霜自打来了这边，也一直侍奉您身侧，尽心尽力讨您老人家欢心，但是您看看这身边的荣华富贵，哪一样不是儿子向上打交道挣来的？没有钱权，我如何能在叶霜他们落难时接他们入府？如何能让您老人家被众人伺候颐养天年？我对的起妹妹，对得起您，也对得起他们姐弟二人！现下不过是牺牲掉叶霜的一门婚事，换来我们，不，她以后也会有的富贵荣华，竟得不到您的支持？"
"嘭“，叶文斌迅速出门，看到碎了的瓷碗，流落一地的绿豆百合粥，和一旁大睁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呆愣住的叶霜。
……
寂静的夜里，四下已无人，唯余远处敲更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漆黑的屋内，床榻上，叶霜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可眼尾不时滑落的泪水，泄露了她内心的痛苦绝望。日间，在绿豆百合粥碎了一地时，祖母在叶文斌之后也迈着吃力的步子跑来，看到是叶霜后，立马着急张口欲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压住，看了两眼叶霜随后便把目光移到别处，长久的沉默后，叶霜知道了祖母的答案。再尽心尽力的照料，又如何比得上为自己儿子的前程做谋算呢。
叶霜所在的大徽朝，每年都有数以百万计的学子上京赶考，而五品以上的官员却不过千，可以说，能熬到那个位置的人，都必然是有真本事的且有一定资历的人了，再有背景的官宦世家，也不可能把没有相当实力和资历的后辈捧到高位，惹得百姓和陛下在背后怀疑、辱骂。叶文斌现在刚好位列五品，那么他所说的牺牲叶霜的一门婚事，“向上打交道”，其实就相当于把叶霜献给高位的那些色*咪咪的老头子们！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着，不知不觉，天边已射出一丝光亮。
……
清晨，老太太屋内。
“伦儿给祖母问安”。圆圆的小脸上挂着稚嫩懵懂的神态。
“好，好，快来祖母跟前，让祖母看看伦儿又长高了一点没有”叶伦迈着两条小肥腿，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
“好伦儿，你姐姐今日怎么没有来日常请安呐”
”姐姐她……“叶伦话还没说完，便被来人打断。
”祖母，霜儿来了“叶霜一脚踏进屋内，手上端着盘子和一碗精心熬制的参汤。
”霜儿向祖母请安，霜儿来晚了，原是昨个想了一晚，本确是心里有坎，觉得委屈又难受，可想着想着，就回忆起在府里的这一年，舅伯和祖母对我姐弟的照料之情。若无舅伯在我二人危难之时派人来接我们，霜儿现下怕是已被那邻里的儿子抢了去做了通房。后来到祖母身边，我二人锦衣玉食，再无风餐露宿寄人篱下之苦。如今舅伯有需，霜儿理当为舅伯分担，以报祖母和舅伯的大恩“说到后面，叶霜已两眼含泪，膝盖一弯，跪倒在老太太面前。
”我的傻霜儿，快快起来“老太太急忙上前去扶。”有话好好说，何必就跪下了呢“
”不，祖母，霜儿不孝，既已知舅伯的打算，昨日霜儿就不该耍性子一气之下离去，留祖母和舅伯担心一整晚，请祖母宽恕“叶霜话毕，紧跟着弯腰叩首，将姿态降至最低。
老太太本欲扶她起来的手又抽了回去，神态也从刚才的关心变成了漠然。”既如此，是最好，你能自己想清楚，倒省了老婆子后面的那些个手段。我疼你，一是看在你母亲的面上，二是看在你还算乖巧懂事，如果笼中雀有了自己的心思，那还有什么趣味去哄她、逗她？
你既自己想开，愿意配合，那我也许你一份心安。在事成前，你们在府里一日，老婆子便保你们富贵荣华一日，你看可好？“
老太太坐回高位，眼神微眯，嘴角微勾，一派事情解决后的轻松自得。
”霜儿谢过祖母，定为舅伯的前程鞠躬尽瘁“，叶霜再扣一头。
……
叶霜一手端着空了的参汤碗，一手牵着弟弟，微笑着向祖母告退。
待跨进自个院内的里屋，微笑的眉眼立马褪去，牵着叶伦正面相对，直视其眉眼。”伦儿，这里的锦衣玉食你可喜欢？“
”自是喜欢，但在伦儿心里，姐姐是唯一，我永远都会跟姐姐站在一起“，叶伦抿着嘴。自早上看到姐姐红肿的眼睛，就知道姐姐一定是被伤害了，上一次她的眼睛肿成那样，还是在知道爹娘不在时的事儿呢。
”好伦儿，方才我与祖母说话时，刻意不避着你，你可知为何？”
“姐姐是愿意让我知道这件事嘛？”
“是，我想让你知道，如今我与舅伯和祖母已离了心，往后在府里的仅我二人相依为命，再不可轻信任何人，你是我现今唯一的软肋，若你依然懵懂不知世事，那在我稍有疏忽之时只怕会让你变成别人牵制我的利器。”
叶伦猛地扑进叶霜怀里，“不要，姐姐，不要，我不想你有事，你千万不能有事”
抚摸着怀里小小的人，“放心，姐姐自有打算，只是未来，你需做好跟我一起离开这里，过暂时漂泊吃苦的日子了”
“只要有姐姐在，我什么都不怕”
“好伦儿，你放心，暂时的，都会是暂时的，姐姐一定会想办法，若前路无望，那便拼出一条小道，无论多苦多难，姐姐都会保护你，都会不让爹娘失望，尽力过好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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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三人走至山脚下便已大汗淋漓。叶霜抬手，刺目的阳光透过指缝大剌剌的射在脸上，真热啊，真累啊，爹爹娘亲，你们在天上还好吗，你们会心疼女儿吗，没事的，快了，就快了，马上就能攒下一笔钱带着弟弟逃离这里了。
城外三人汗流浃背，开始了今日的药材开采计划，城内一处楼阁中，两缸冰块摆放在屋内主位的两侧，分别有一婢女拿扇轻扇，将凉气送去主位之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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