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一片喧嚣,璀璨的霓虹灯下,可见熙攘的人群穿行于人行道和红绿灯路口,虽没有扎心的汽笛声,但公路上密密麻麻的车辆直击子夏的眼球,正如一个患了密集型恐怖症的人看到一大片爬行的蟑螂——既惊恐又难受,至于那一抹抚慰心田的乡村气息,早已溜得无影无踪了。
七月的佛山,实在酷热,仿佛进了蒸笼一般。子夏汗流浃背,疲惫不堪地拖着行李箱走向出站口。他知道婉琪在等候自己,只好打起精神,仔细搜寻过往的人群,还好,就在出站口不远处,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姑娘正四处张望着,不错,那就是他的孪生妹妹:董婉琪。
“妹,我在这儿!”
婉琪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冲了过去。子夏坐了长途车,加上被疙瘩欺负,所以模样有点儿狼狈,婉琪一看,心疼地说:“哥,你好憔悴。”说着,她后退一步,无意中看到子夏的左臂有一条两寸长的抓痕,立即催问道:“怎么弄的?”
“嗨,真倒霉,路上强行吃饭,被一个死东西欺负了。”
“什么?”婉琪惊愕地看着子夏的脸,“为什么不报警?”
“妹,别说了,走吧。”
婉琪知道子夏心里不好受,也不便多问,一接过行李箱,就大步向前走。
兄妹俩刚迈步,便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小董,我等你多时了,够慢的。”
婉琪回头,只见一个秃头、挺着啤酒肚的男人走了过来,顿时心里升起强烈的厌恶感,立即问道:“哥,他是谁……”
“我老板。”
婉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走出三五步,又停下来等子夏。
子夏慌忙走到谭总面前,招呼道:“谭总,车况不好,按理说中午会到佛山车站,想不到拖到了晚上。哎呀,我不是叫你别等嘛!”
“等等无妨。说句心里话,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你回来,公司离开谁也离不开你这根顶梁柱。”说着,他仔细打量着子夏,“不对啊,回家一个星期,搞得如此狼狈,到底怎么了?”
“路上遇到些不顺心的事情……算了,不说这个,你回去吧,我跟妹妹去吃饭。”
谭万海正要迈步,忽然把目光投向婉琪,用别样的口吻问子夏:“你的妹妹?你曾经向我提过,说有个孪生妹妹在佛山一所中学教书,就是她吗?”
“是的,我妹叫董……”
婉琪立即打断子夏的话,几乎用勒令的语调说:“谭总,我带哥去吃饭,等会儿送他回公司。”
“噢……幸会幸会!”说着,谭总上前准备握婉琪的手,谁知手刚伸出,婉琪就后退了两步。谭总有点儿尴尬,只好转向子夏,“你妹妹长得好水灵,看来,你们家的基因不错啊!”
不等子夏开口,婉琪说:“哥,不要啰嗦了,我同事还在那边等着呢。”
谭总看了看不远处的红色轿车,心想,一定是个女司机,要不上前吱一声,多个朋友绝不是坏事。他走过去,离轿车还有两三米,婉琪猛然回头,很不高兴地问道:“你来干嘛?”谭总抬起肥厚的手,挠了挠后脑勺,结结巴巴地说:“我来……对哦,方便留下你的手机号么,万一联系不到子夏,还可问问你?”婉琪看着他骨碌碌转动的眼睛,立即绷紧脸,很不耐烦地说:“我没手机。”说完,她走到轿车后面,猛地打开后备箱盖,把行李箱塞了进去,再哐的一声盖上,然后拉着子夏钻进了轿车。
子夏当然有些顾虑,或者说很不想得罪老板,立即打开车门,满脸堆笑,说:“谭总,我先走了。”
谭总没有理睬子夏,像一尊雕塑站在原地,毫无疑问,婉琪的花容月貌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车启动了,很快湮没在车流中。
开车的叫单明慧,佛山人,和婉琪在同一所中学教书。当车驶出百来米,单老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婉琪,那男人一定是你哥的老板,我怎么看都不像好人,你可要小心啊,有些老板很没素质,老把妻子晾在家里,自己却在外面找女人。”
婉琪冷冷地哼了一声,回道:“在我眼中,他只不过是只癞蛤蟆!”
“嗯,有道理,你这么漂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得掂量掂量自己,他看上去四五十岁,恐怕儿女都参加工作了,还想打你的主意,真不害臊。”
子夏听得糊里糊涂,又不便多问,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妹,这位老师贵姓?”
“姓单,你可以叫她明慧姐,大我一岁,和我在同一所中学教书,也教物理。明慧姐是佛山人,家离学校很近。”
“明慧姐,你们的谈话我听得不太明白。对了,我老板叫谭万海,六零年生。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在加拿大念书,好像明年毕业。你刚才说谭总对我妹妹不怀好意,我也发现他看妹妹的眼光很不寻常,不过,我妹妹是一个纯洁的乡村女孩,别说是四十多岁的大叔,就算二十岁的男生,没德没文化,也休想靠近我妹一步。我们家虽穷,但都不贪财。”
婉琪坐在前排,听了子夏的话,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单老师瞄了瞄反光镜中的子夏,见他说话如此认真,差点笑出声来。
子夏眉头紧皱,心想,谭万海这老家伙的确用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看婉琪,果真他想打妹妹的主意,我就离职,再骂他一顿。
这是一家三星级酒店,叫东阳大酒店。子夏自然不陌生,经常带客人去酒店用餐——恐怕佛山城中的星级酒店,他去了一大半。
单老师五官标致,身材匀称,只是皮肤有点儿黑。她带子夏兄妹进入酒店后,先订了一个小包厢,叫子夏先去包厢等候,自己和婉琪去点菜。
不知咋的,进入点菜间后,单老师双颊绯红,几次想开口,又咽下了话头,婉琪催问了她,才笨拙地说:“你哥是单身不?”
婉琪先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怀抱双手,故意嗲声嗲气地说:“姐姐,莫非……”
“快说啊!”单老师跺着脚,急不可待的样子。
婉琪把手放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放心大胆地追,不过要快,万一有人捷足先登,可别怪我哟!”
单老师咬了一下嘴皮,露出洁白的牙齿,眨了一下大眼睛,伸出食指按住婉琪的头,“你真坏!”
婉琪又一阵大笑。
子夏乘电梯到三楼,刚出电梯,迎宾小姐很热情地走上前迎接。就在这时,一个身着职业装的姑娘落落大方走来,子夏一愣,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在迎宾小姐的引领下,当子夏快要到达包厢的门口时,后面传来亲切的喊声:“董子夏!”子夏立即回头,那姑娘缓缓走来,白皙的脸颊泛起了桃花般的微笑。
“怎么?见到老同学连招呼都不打?”
“你是……”子夏仍然想不起来,站在原地,很不自在地挠后脑。
那姑娘双手反背,踮了踮脚,身子微微一弯,“给你点儿提示:咱俩是同校同学,我学的是‘汉语言文学’,矮你一届。”说完,她咯咯笑起来。
子夏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你叫辛晓芹。对对对,在大学时,还读过你的文章。你可是才女啊!你……你不会在酒店上班吧。”子夏目不转睛地看着晓芹的职业装。
站在一旁的迎宾小姐立即插言道:“阿芹(广东人习惯带个阿字称呼别人)是董事长助理,刚来我们东阳集团。麦董叫阿芹先到东阳酒店实习,一个月后去集团总部上班。阿芹的文笔太好了,来酒店第三天就写了一份报告,硬是得到了整个高层管理的一致认可。”迎宾小姐说完,就回到了原位。
“很高兴见到你!”子夏握住她的手说。
“在哪里高就?”晓芹问道。
“佛山佳洁卫浴有限公司。一个打工者,谈何高就?”
“你一定做外贸吧!你的英语顶呱呱,我是知道的。”晓芹歪着修长的脖子看着子夏,“我也想学英语,要不当我的老师?”
“谁敢当才女的老师,除非教授级别的人?”
“不愿意?”
子夏低头看了看老气的衬衫,又瞄了一眼晓芹笔挺的职业装,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晓芹看着子夏略邋遢的衣服,笑道:“你一定刚从家里出来,要不这样,我马上订个房,你洗漱后换套衣服就来餐厅,今晚我做东。。”
“不不不,”子夏立即摆着手说,“我妹妹订好了包厢,正在点菜。”
“妹妹?”晓芹略微迟疑,“不会是‘情妹妹’吧!”
“说到哪里了?我有个孪生妹妹在佛山一所私立中学教书,叫董婉琪。”
“原来如此。”晓芹眨了一下大眼睛,咯咯一笑,“能让我认识一下她吗?”
子夏终于挺直了腰板,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电梯门打开,婉琪和单老师走了过来。
“这位是……”婉琪问道。
子夏完全抹去了适才的别扭样,大大方方地介绍了双方。
在特定的场合,女人的眼睛总是那么敏锐,当单老师察觉晓芹对子夏怀有爱慕之意时,立即催促婉琪:“先进包厢,停在过道上会挡客人的路。”辛晓芹何等机敏,故意拍了拍子夏的肩膀,柔声说:“老同学,今天7月5号,星期二,你刚才约我星期天去佛山公园,还有五天,我记住了。”说完,她准备离去,忽而转过身,“手机号码给我。”几乎用命令的口吻要求子夏。
子夏被弄得云里雾里——我什么时候约过你,又不想挡在过道中间碍事,只好缓缓从口袋掏出手机。晓芹一把夺过手机,用修长的食指按下号码,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后,才笑嘻嘻地还回。
单老师咬了一下嘴皮,猛一跺脚,从鼻腔发出两字:妖精,即刻向包厢走去。
婉琪略显尴尬,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便追了过去。
子夏有点儿按捺不住,着急地说:“我去吃饭了。”说完,转身离去。
晓芹又笑起来,待子夏走出两三米,又追了上去,一本正经地说:“别忘了星期天的约会。”子夏本想推脱,晓芹立即伸出修长的食指压住自己的嘴唇,“嘘”!子夏无奈地点了点头。
子夏推开5号包厢的门,在温和的灯光下,一眼瞧见坐在主位的单老师,显然,她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从她僵硬的表情可以看出。婉琪会意,立即起身,叫子夏坐在单老师的右边,紧接着附在单老师的耳边嘀咕道:“抓住机会,好姐姐。”单老师看了一眼子夏,脸不再紧绷,还露出了一丝笑意。子夏无意间看了一眼单老师,发现她的眼睛很大,很深邃,睫毛又黑又长,很像爱尔兰人的眼睛。
待婉琪坐下,单老师故意提高嗓门说:“酒店的女人十有八九不正经,经常勾搭那些书生模样的男生,等到腻了就一脚踹开。”
子夏神经质地抬起头,争辩道:“辛晓芹是东阳集团董事长的助理,暂时在东阳酒店实习,过些时间就到总部上班。”
单老师立即瞪着子夏,用批评学生的口吻说:“你就一个书生,哪里知道人世间的险恶,小心着了套还以为是带上了围脖。”
婉琪见单老师咄咄逼人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认为晓芹是那种女人,相反,她很善良,很纯洁。”
“你了解她多少?真笨!”
“单老师,我不跟你争,总之,她不是你想象中的女人。”
“那行,我是坏女人,总可以了吧!”单老师说完,霍的一下站起来,登登登冲了出去。
婉琪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单老师上洗手间,等到了门边才发觉她准备离去,立即上前攥住她的胳膊,想拽回来,可还是给挣脱了。
“哥,你有时真不开窍,她一个大姑娘,很好面子,就不能顺着她的意愿说话吗?”婉琪一边说一边坐回原位。
“哥就是直肠子,不能拐弯抹角。我读过辛晓芹在校报发表的文章,大多写的劳动人民,很感人,足见其人品。”
“我说的不是这个。实话讲,我也感觉到这姑娘心眼不错,其实明慧也觉得她不错,正因为如此,明慧才故意说些刺耳的话给你听,想你远离晓芹。难道你没看出来,明慧心里有你?”
“什么?”子夏瞪大眼睛,“她大我一岁啊,再说,我对她没那个意思。”
“你能不能看远点儿?明慧是佛山人,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好处,如果娶了她,还可省好大一笔买房的钱。”
“看来,你真是爸的女儿,他也想我找个佛山的媳妇,能行吗?如果不爱对方,即便走到一起,也不幸福。”子夏想了想,“我觉得晓芹不错。”
“我这个当妹妹的不能左右哥哥的婚事,但能给出一些好的建议。爱情固然美好,可如果没有物质基础做保障,就会变质。想想,结婚后要面对经济压力,整天围着柴米油盐打转,哪还有闲工夫谈感情。两个人一旦有了经济压力,会吵架,感情自然会疏远,久而久之,婚姻就破裂了。明慧是佛山人,独生女儿,有坚实的物质基础,最起码省了买房的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妹,我知道你为我好。我的个性你很清楚,不喜欢的东西,我不会去触碰,不然,我早结婚了。”
“哎!”婉琪摇了摇头,“你和爸都很拗,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并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当下。”
此时,服务员端着菜盘走了进来,盘子刚落到玻璃转盘,婉琪夹起一片鱼肉放到子夏的碗中,反复强调“多吃点”。
兄妹俩吃饱后,走到吧台买单,谁知道明慧已付过钱,子夏心头一紧,有一种强烈的内疚感,如池中的涟漪轻轻地荡漾开来。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