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一露头,就把火辣辣的光线投向子夏。他跑出百来米,已上气不接下气,特别是被汗水浸湿的裤腿死死咬住皮肤,简直如洋辣子叮过般难受,只好放慢脚步,同时缓缓回头,好在那群打工人不知去向,不然定会一头扎向地底,让泥巴包住全身,省得叫人看笑话。他摸着怦怦乱跳的心口,不断自我安慰,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缓下来。他好想马上去一家大公司应聘,可浑身汗臭,恐怕还没到厂门口就被保安拦住,与其被嫌弃,还不如先租个房子,洗个澡,吃个饭,然后去佳洁公司讨回工资,等脸上的抓痕退去,再找工作也不迟。
走了约一公里,子夏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广告栏,贴满了纸张,于是加快脚步走过去。真是天助子夏,大部分是房屋招租启示,他急忙掏出手机,接连拨打电话,最后选中一家价格便宜的房子。很快,一位五十来岁的女房东高高兴兴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子夏,随即操起不标准的普通话询问一番,便向出租房走去。
出租房位于柳阳小区,这一片全是居民楼,房屋不高,大多建于九十年代,也大多成了出租房。
走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女房东打开铁门,清楚可见一栋“7”字形的房屋,三间两层,进门是天井,阳光斜射到灰色的水泥地板,十分刺眼,不过靠近墙边的几盆发财树漫溢着淡淡的绿意,对于困顿的人倒不失为一杯提神剂,子夏揉了揉眼睛,又多看了一眼淡淡的绿叶,才开始迈步。一楼的房间全出租了,就二楼楼梯口的左边还空着一个单间。两人走到二楼的阳台,跨过一道小小的铁门,便是子夏要找的出租房。进入房屋右边的阳台有一个做饭的小平台,紧接着是卫生间。房东打开出租房的门,把钥匙给了子夏,叽叽喳喳说了一通,还特别吩咐子夏复印身份证,随后收了两百块押金和一百五十块租金,就大大咧咧地走了。
房子面积不算小,但简陋无比。进门右边有一张两尺多长的小木桌和两张塑料凳子,紧接着是一张黯黑的木板床;进门左边的墙上贴着一幅褪色的明星画,下面打着一排铁钉,其中一颗铁钉挂着两个灰白色的塑料衣架,可以肯定,是前面的租户留下的,还是个女的,不然墙壁上怎会留有“星形”图案呢?进门对面有一扇小铁窗,窗架锈蚀斑斑,玻璃满是尘土,恐怕光线不会轻而易举地照到房间,若小偷想破窗而入,也是万万不可能;天花板用涂料抹过,很多地方已脱落,颜色灰暗,几乎看不到电线,至于那颗吊着的灯泡,和汤圆掉到灰里没两样——满是灰尘。所幸阳台上的卫生间是独立的,还配了一个烧饭的平台,不然谁愿意掏钱找罪受。
他刚一进屋,一位五六十岁的阿姨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走过来,和颜悦色地说:“我也是租户,这是我孙子。看你斯斯文文,一定是坐办公室的吧。在哪里上班,老家哪里……”子夏又累又饿,又想洗澡,就敷衍着回答。老妇人知道子夏不便,只好拉着小男孩走开了。
子夏拿着衣服和毛巾走进卫生间,才发现没有香皂和洗发水,可身上的汗层足可以搓成条,哪还能再次出门,索性脱下衣服,当清凉的水线裹住全身时,他开心无比,一边揉搓满是汗渍的皮肤一边哼唱,先前的困顿和沮丧一股脑儿随着水流钻进了下水道。
他穿好衣服走出卫生间,停在阳台扫视了一圈天井便走进了屋子。他感到饥饿无比,穿好鞋子,门也没锁就走了出去。
出门是一条一米多宽的巷子,约十来米长,前面是马路,名为泰和路,四五米宽,百来米后便到了柳阳路。
柳阳路上车辆不断,两旁的绿化树十分苍劲,上面层叠交错的枝叶,硬是把毒花花的阳光全挡在了外面,尤其是树荫下面的人行道,连个光斑也看不到。人行道上行人匆匆。两边的建筑整齐划一,有商店、餐馆、杂货店、药店、酒店、超市等,如此热闹的地界,不如唤作“柳阳街”。
子夏曾带客户来过这里,所以并不陌生。他走到一家小吃店,点了四个馒头,一碗稀饭,狼吞虎咽吃过后,又到杂货店和超市买了些日用品,便匆匆往回赶。
他拿出香皂和洗发水,再一次走进卫生间冲凉,刚脱下衬衫,手机响了。谁这么不凑巧,竟然这时打电话?他只好冲出卫生间,又冲进屋子,一把抓起手机,也没细看手机屏就接通了话:“谁啊?”
“猜猜。”那声音很美妙,带着点儿清泉的音韵。
子夏不耐烦地说:“我在洗澡,别打哑谜,好吗?”
“洗澡,上班洗澡?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子夏听出辛晓芹的声音,知道说漏了嘴,却又无法收回,十分紧张,只好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在忙,要不……要不等一下我打给你。”
晓芹刚检查完东阳大酒店停车场的卫生,便给子夏打电话,谁知这书生没上班——恐怕失业了,她断定子夏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我,我,我在上班,不方便见人。”
“少废话,到底在哪里,快说?”
子夏只好把出租房的位置告诉晓芹。
当子夏挂上电话,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走进卫生间时竟然打了个趔趄。要说昨晚第一眼见到晓芹,的确有一种心动的感觉,可也算不上一见钟情,为什么此刻如此害怕见到她,莫非出租房过于破旧,而自己又丢了工作,要说晓芹是高材生不假,自己也不差啊,子夏说不出所以然,快速洗澡后,急忙收拾房间,想给晓芹留点好印象。也不知咋地他总是手忙脚乱,误把拖把当成扫帚,垃圾斗就在眼皮底下居然跑到卫生间寻找。不过二十来分钟,手机又响了,子夏慌忙扔下手中的家伙什,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向外跑。
他还没走完泰和路,一个洋溢着青活力的女孩姗姗走来,阳光下,她步伐轻盈、气质高雅、身着职业装,乌黑的头发盘在后脑,白皙的脸像三月的桃花。子夏很紧张,甚至内心升起一种莫名的敬畏感,立即停下脚步,很不自在地抓着裤腿。
晓芹见子夏如此忸怩,待二十米之距,忍不住笑起来。子夏低下头,右手捂住半边脸,左手反背,轻轻抓着背脊。
“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昨晚不是这样的嘛。”晓芹走到子夏面前,睁大水灵灵的眼睛打量着他。
子夏怕她看到脸上的抓痕,遮遮掩掩:“我,我正忙着,要不,要不你去上班,改天我去找你。”
晓芹先一愣,还嘟了一下嘴,然后把目光投向子夏的脸部,这才明白,眼前的书生昨晚吃了不少苦头,没准和老板吵了一架,所以不想让女生看到她窘迫的模样,想了想,说:“子夏,别把烦心事放在心上,说不定好运就在眼前。走吧,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住,住的方很差,恐怕……”
“恐怕什么,我会嫌弃?得了吧。”晓芹略抬头,“太阳这么大,女生的皮肤很娇嫩,老被晾在马路上,你不怕别人指责你?”
“那走吧!”子夏勉强应道。
小区的房子密密麻麻,一些狭窄的巷子终年不见阳光,不过到了炎热的夏天,地面的高温会蒸发掉旮旯犄角的潮味,对于嗅觉灵敏的女生,倒是莫大的幸事。
子夏前脚刚跨进一楼的铁门,心又绷紧了——他怕晓芹看到如此简陋的房子而心生厌弃,本想说句客套话,谁知晓芹抢了先:“这么安静的坏境一定很适合你吧。”子夏侧眼看了一下晓芹,也没回答,只管往前走。
走到阳台,晓芹看着子夏紧张的表情,故意提高嗓门说:“咱俩一起搞卫生,然后做饭。”接着她扫视了一圈阳台,“这里做饭挺不错,等会儿一起到柳阳街买餐具。”
子夏看着她整洁的职业装,摇着头说:“你的衣服这么干净,不适合干脏活,还是我来吧。”
晓芹管不了那么多,脱掉油亮的皮鞋和干净的袜子,放到阳台的归边处后,光着白皙的脚丫走进屋子,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子夏惊呆了,万万想不到花容月貌的姑娘如此勤劳,片刻后才回过神,随即跑到卫生间拿拖鞋。
晓芹穿上拖鞋后问道:“你一定和老板闹矛盾了,到底为什么?”子夏只好一五一十把昨晚发生的事说出来。晓芹没有半点责备之意,反而赞道:“你做得对,保护妹妹是一个哥哥的职责,谭万海如此卑劣,走了倒是好事。哼,我很讨厌不尊重女人的男人。”子夏不敢发表见解,只应和着。
两人忙了近一小时,才把房间打扫干净。子夏看着晓芹白皙的脸颊挂满了汗珠,又怜惜又敬佩,又感慨又倾慕,好想上前为她擦汗,可过于亲近就是轻浮,毕竟两人是普通朋友,只好打消此念头,说:“你去洗把脸,我到柳阳街买餐具。”
晓芹摆着手说:“不,我也去。”说完,她走到卫生间快速洗过脸,再换回皮鞋,拿上钱包,高高兴兴出了门。
两人走出巷子,子夏突然问道:“你不上班吗?”
“尽管放心,怎么说我也是董事长助理,总经理也得给我三分薄面,走之前,我给东阳大酒店的人事部经理打过招呼了,随后吩咐司机送我。司机是本地人,熟悉这一带,没绕一点儿弯路就到了柳阳街。”
“其实,我是一个没有前途的男人,真不值得你来看我。”
“哇,你想到哪里了?莫非你认为我对你有意思,我得把话说清楚,来看你是因为我们是同学,虽不同年级,却也少不了深情厚谊。你可别乱想啊!这样吧,下午咱俩一起去找谭万海要工资。”
“我麻烦你够多了,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
晓芹走到子夏前面,停下脚步,反背双手,咬了咬嘴皮,转了转灵动的黑眼珠,说:“要说麻烦,倒没什么,至于如何感激,我想了想,教我学英语,怎么样?”
子夏也停下脚步,因距离太近,一抹淡淡的女儿香沿着他的鼻息直抵心扉,顿时神经绷紧,血液加快。他立即拍了一下额头,心想,不能有任何逾越男女之间的想法,要像鲁国的柳下惠对待受冻的女子,无论如何都要坐怀不乱。子夏横着走了两步,红着脸说:“教你英语没问题。下午去佳洁公司,顺便把我的英语书带出来,到时你随便挑。”
晓芹转过身,看着子夏一本正经的样子,笑道:“干嘛那么严肃?我又不是老师。”
子夏勉强笑起来,挥了挥手,“走吧。”
两人先去超市买了电饭煲、电磁炉、菜刀、砧板、碗筷、落地扇等,再到菜市场买了些蔬菜,只因东西太多,就叫了一辆小货车。当货车停在巷子入口处,子夏硬是不让晓芹动手,自己往楼上搬餐具,不过晓芹也没闲着,一下车就跑到出租房劳动。子夏搬完物件,一看晓芹的白衬衫被汗水浇透了,又没衣服换,想了想,决定去街上给她买一套衣服,于是撒谎道:“你在房间呆着,我再去柳阳街买点东西。”晓芹看着他古古怪怪的样子,不过也没过多在意,就点了点头。子夏像个小男孩,欢呼雀跃地跑开了。
来到柳阳街,每到一处服装店,子夏会绘声缓色地描述晓芹的身高和年龄,还特别强调她是一个漂亮、纯洁的女孩,必须选一套温文尔雅的服装,走了七八家服装店,终于相中了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
他拿着塑料袋飞快地跑向出租房。晓芹正在阳台边洗菜,那模样带着点儿贤妻良母的温柔,却又不失才女应有的含蓄,子夏不动声色,把尼龙袋藏在身后,笑着说:“看不出啊,才女也做家务活。”晓芹见子夏双手藏在后面,命令道:“藏了什么,快拿出来?”子夏慢慢拿出装有裙子的塑料袋,缓缓递过去。晓芹愣了一下,随即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很感激地接过裙子,端详了一会儿,说:“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子夏摆了摆手,又看了看周围,低声说:“我守在阳台,你去换衣服吧。”晓芹脸颊绯红,一边点头一边走进了屋子。
不远处的菩提树上传来知了的叫声,本来沉闷的空气却因声线的流动而有了活力,所以子夏并不觉得闷热,他很认真,像守护神一样静静地立在阳台的铁门处。当晓芹身着粉红的连衣裙走出来,子夏几乎傻了眼,只见她乌黑的头发从白皙的脸颊如瀑布般洒落,本就匀称的身材被连衣裙衬得更为迷人,那张纯美的脸,那姗姗挪动的步伐和款款而前的步姿无一不展现出少女的风采。子夏不敢多看,立即扭头眺望远方。
“好看么?”
“好看好看。”子夏张口就答。
“骗人,你看都没看。”
子夏再次扭过头,一本正经地说:“确实好看,从你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我就看到了,但我不能老盯着你啊!”
“嗯,还有点儿君子风度。”晓芹说,“我去洗衣服,你做饭。”
“噢对了,把我的衣服扔在旁边,明天我自个儿洗。”
“节约用水不好吗?”
“太脏了,你就放着吧。”子夏着急地说。
“真啰嗦!”晓芹哼了一声,即刻走向卫生间。
子夏看着她婀娜的身影,心里甜甜的,好想过去撩撩她的秀发,甚至用折成“7”字的手指刮刮她的鼻梁,然后听她银铃般的笑声,可如此亲昵的动作只允许用在爱人的身上,眼前的女孩连朋友都算不上,哪能如此轻浮……他想了一会儿,走到平台的前面,没头没序地开始做饭。
“你会做饭吗?”晓芹一边洗衣服一边说。
“还好。”子夏说,“你是哪里人?”
“江西九江。你是湖北利川人吧,那里多山,比较封闭,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我在武汉念书见到不少利川人,昨晚又听到你和婉琪的对话,那口音一听便知。”
“你真聪明。”
晓芹探出头见子夏笨手笨脚的样子,用告诫的语气说:“千万别把盐放多了。”
“看来,你没少做饭。”
“上大学时,寒暑假回到老家,因爸爸妈妈上班,我又不想到他们的单位蹭饭吃,只好一个人留在家做饭,虽做不出什么新花样,可也不至于缺盐少醋。”
“你几兄妹?”子夏想了想说。
“就我一个。”晓芹忽而抬头,“干嘛问这个?”
“随便问问。”
“别藏着掖着,想问就问呗。”
“我看我还是少打听女生的事情,免得被误会。”
晓芹噗嗤一声笑,笑声几乎盖过了蝉鸣。
两人吃过饭,太阳正当顶,外面十分酷热,水泥地板的热浪像火苗一样升腾、摇曳,绿化树表层的叶片卷成了条,一些阳台上的盆花全耷拉下来,几户人家的宠物狗张大嘴、吐出长长的舌头,像得了哮喘病似的喘个不停。
两人休息了一阵子,走到柳阳街乘了一辆出租车,径直朝佛山佳洁卫浴有限公司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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