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精神

战争打响了,在深山放羊的牧民又有什么感觉呢,也许他会对天上掠过的引擎声感到疑惑,也许,他会在战火蔓延到那儿时,为了羊群与土地誓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也许,他将会死在‘侵略者’的炮火下。而首都的人们呢,看着报纸,听着广播,青年们一腔热血踊跃参军,或保家卫国,或“民族荣耀”,经历过战争的老兵们却已经被记忆深渊里的恐惧夺走了灵魂,那些被好不容易遗忘的浪潮般袭来,那些应该被铭记的却仍然没有人提及。

布尔涅夫·维萨里·布尔奇可不是什么正经人,从爷爷那辈起他们家就没个正经工作,爷爷在上次战争中因违抗军令被枪毙,父亲曾经是黑手党头号枪手打手,在结婚后为了脱离曾今的阴影,逃到了边境的一个小镇做起矿工,布卡奇没上过学,母亲教他识字,在那个边境的小镇上,他记得与小伙伴摔跤,跑几里路到那条边境河与河对岸语言不通的孩子们比赛打水漂,语言不通并不能阻断他们的乐趣,那河宽又急,只能阻断他们的声音。叛逆期的布尔奇心中总是向往着大城市里的一切,当他再次回到家乡时,却造就了他一辈子的梦魇,直至他寿终正寝的那天,他最后看见的仍是家乡被战火侵蚀。

大城市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布尔奇自从打听到父亲年轻时的事迹后他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那股热气,布卡奇也想在大城市留下自己的名字,但他现在只是个炼钢厂的跑腿儿,偶尔会跑到那些个粗汉子喜欢去的酒吧里与他们打赌打拳,他总是赢。布尔奇本想出人头地后再回去,但战争来了,那天晚上他在那间简陋的房间里打着油灯写着家书,在写完后,布尔奇反反复复读了四遍,改了四遍。布尔奇决定好了,他把信烧掉,去他妈的光荣与待遇,他要回家,带上家人,躲到北边。

但他能躲到哪儿呢,战火的蔓延终究到了北边,布尔奇的国家已经是全民皆兵的局势,不过这时的布尔奇早早当上了少校,奔战于西部,带着自己的部队与敌人打着游击战。

或许战争比贝洛伯格手脚更快,或许炮弹比家书先到达

布尔奇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睡的并不舒服,但他太困了,这趟车票是唯一途径他家乡的列车,排了两天队才买到这票,车上人得知他要去西边的边境小镇都觉得他是个傻瓜或者疯子,那地方必然是战争的一线,不过毕竟列车上不提供餐饮,下车第一顿布尔奇肯定吃枪子吃饱饱。可是为什么列车上会不提供餐饮呢,在乌联邦建立以来,工业农业生产力大大上升,虽然一直在打战,但那些“小小战役”对这“泱泱大国”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这次和山帝帝国开战,乌联邦像是一下子掏空了家底,西南边瞬间沦陷好似山帝帝国给肥硕的大男孩插上了抽脂管,一下子把这国家肥肉下多病的骨架裸露了出来。原本应该欢声笑语的列车也成了昏昏沉沉只允你睡觉地方,也许,这个“泱泱大国”早就累了,没来得及休息,便开始了“大国间的战争”

列车停了,布尔奇醒了,他回味着他当上炼钢厂负责人,带着工人们创下国家的钢产量新高,被乌联邦最高领导托列尔曼同志接见,布尔奇缓缓走下列车,满脑子都是那光荣的场面,但这个小混混忘了拿包,回过神后他想上火车拿那黑漆漆的旧包,但人流一直把他往下挤。他急了,发疯似的唾骂吼叫,但人们没有在乎他,都在急匆匆地下火车,急急忙忙往月台外跑,有人甚至扔下了行李箱。布尔奇快哭出来了,那个破旧的黑包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行李,他好不容易把它喂了半饱,足够他的父亲买一台最新的犁田机,够母亲更新厨房的旧厨具。但,人流带走了他,列车门关上,往来的方向跑去。列车为什么往回跑,布尔奇不知道,不在乎,列车跑出百米远,人流走尽,他拼了命地边喊边跑,没用。月台只响彻着远去的轰鸣,他准备跳下月台跑上轨道,被一个列兵抓了回来

“喂!疯子,你可不能回去!”

“不,不是的,我有东西还在车上”

“别在意了,现在你要么跟着我去长官那儿报道拿上枪跟着部队往西边走,要么跟着人群往北边跑”

布尔奇楞了一秒“快打过来了?”

“已经打过来了!火车得回去把物资运过来,这里太靠近边境,防止被轰炸,人们只能徒步转移”

布尔奇心头一紧,这里距离他家不过五十英里路,如果军队在这里驻扎,那么五十英里外的边境......他颤颤巍巍吐出几个字

“维萨克小镇,怎么了”

“嗯?边境的那个小镇吗,那边的驻军未遭受敌袭,我们正在往那边派援军,怎么,那是你家?”

布尔奇如释重负,还好,家还没被波及,还可以回去准备逃到北边,他决定申请与援军一起到小镇,但他拒绝了参军,尽管受了很多白眼与嘲讽,但他不在乎,老妈就自己一个儿子。先别说大家,自己的小家先顾好吧。

增援部队里有很多是东南边乡下的青年,他们自幼接受着乌联邦的思想熏陶,年纪轻轻便投身提供生产力,可以说这个国家的生产力有百分之六十都是这些青年支撑的,他们以此为荣,乌联邦以他们为根。布尔奇的这辆卡车上的年轻人七嘴八舌地讲着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把入侵者赶出祖国,接着毁灭山帝帝国的法西斯政权。他们看向布尔奇,再次问出为什么不参军,那瞬间布尔奇脑中不是为了给自己老爸老妈尽孝,而是他的爷爷,那个被判通敌而枪毙的军人,他不敢想象自己入伍后自己人会怎么看自己,面对这些被“时代精神”熏陶的年轻人,他只淡淡回了句

“也许是我太胆小吧,我会以其他方式为祖国做贡献的”

车上哈哈大笑,五十里路,却走走停停,布尔奇问,他们说不确定具体要调到哪儿,维萨克小镇有河的天然壁障,不需要直接在那儿驻守重兵,交通不便又不适合做据点,一直到傍晚,四十里路走了近三个小时,敌人的进攻很奇怪,西南往东北插入,这支部队陷入两难的地步。如果真去驻守西边,如果正面战场失利那他们将面临包围,如果敌人趁着西边薄弱打进来,正面战场又面临不利。

还是去维萨克镇了,已经能看见小镇的炊烟了,距离几里,车上有人提起

“这个镇在五十几年前好像是帝意帝国的领土”之类的

帝意帝国便是现在的山帝帝国,但布尔奇知道旁边的国家明明是博浪,是前段时间帝山帝国和乌联邦吞没了博浪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也许战争从不是为了土地与资源,也许打仗终究要人民与士兵一同长眠,小镇传来防空警报,整个部队瞬间乱了阵脚,这批新兵在听见这种象征着不详的声音时,心中热血已不知逃至何处。

好在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个杰出的中校,马上整顿作战准备,全速向维萨克镇进发。

没有见到敌军部队,来的只有天上的轰炸机与河对岸发射的炮弹,对维萨克镇进行着无差别轰炸,中校不得不把部队隐蔽在树林里,部队人很多,有些队伍没来得及隐蔽,那些轰炸机甚至有闲心过来给他们一点礼物,新兵们就这样,看着远处燃烧的小镇,与开阔地被炸死或还在挣扎的将死之人,他们心中的热血呢?中校决定不暴露大部队,不能进城救人,他是明智的,但对于布尔奇来说不是

他发了疯似的嘶吼,向小镇跑去,中校喊人把布尔奇按住,中校可不想再有一个生命在这次敌军的疯狂举动中白白散命。任由布尔奇嘶吼辱骂到哭泣的请求,中校只叫一个小队长照顾好他

轰炸持续了几乎一个小时,布尔奇也疯了一个小时,太阳已经下山,可战火照明着每一个人的面容,士兵们就这样,安静地发抖,听着爆炸与布尔奇的嚎叫,看着硝烟与炸弹摧毁小镇,直到敌军彻底停歇,派出侦察机又反航。一切归于平静,包括布尔奇,他已毫无力气,在蜷缩在地上抽搐着。有人来报,撤出了一批人民与驻军在山的另一边。

布尔奇一下子死灰复燃,但这种复燃,是绝望中的飘渺希望,他更多只有害怕,怕再一次更深地绝望,但他还是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去找撤离人员

哪儿是什么一批人,加上驻军不超过二十人,布尔奇一眼望去,没有,大喊一声,没应,他只觉心脏猛地一震,瞳孔涣散,笔直地倒下。布尔奇一下子又跌入深渊,更深的深渊

驻军里军衔最高的是个政委,是小镇原住民,中校没有责备他没有撤离群众,一切都是那么突然,还有人活着已经是万幸。中校把布尔奇留给了政委

“这个孩子,一定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国仇家恨会把他转变成一个超级战士”

但政委脸一黑

“可是,长官,他的祖父是通敌被枪毙的”

中校思索了一下,意味深长地一笑

“那更是为他打下了坚定的意志不是吗,这种意志不会输给我们的信仰”

中校把部队带进还在燃烧的小镇,他要这些新兵看看这才是战争,夜晚?小镇比圆月还明亮。中校开始发表演讲,这便是那些入侵者的罪证,这便是我们要作战的理由,我们不能害怕,我们要去憎恨,化一切为力量保护我们的国土与人民,不能让悲剧再此在这片土地上布尔奇重演......中校是幸运的,新兵是幸运的,他们都用最“小”的代价,前者有了真正可以作战的士兵,后者真正看清了战争。

第二天早晨,布尔奇醒了,与清晨柔和的阳光一样平静,他走到山坡上眺望那灰烬,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是何心情,因为他是那么平静,仿佛一个将死之人。当他背过身,眼中的怒火已经喷薄而出,脸上的坚韧,那些故土的亡魂在他耳边哭喊着,他要报仇,为自己的家,为自己的国

“长官,布尔涅夫·维萨里·布尔奇,向您报道!”

中校已经感受到他身上的力量“叫我保罗中校!”

一切是那么相似,连两人的长相都那么相似,布尔奇的爷爷当初也是在维萨克镇参军,但那时的维萨克镇正是它建立以来最兴欣的时刻,人民安居乐业,外人津津乐道的风味小镇

那时的维萨克镇刚刚折断帝意帝国的旗帜插上了沙帝的旗帜

“长官,布尔涅夫·尤里向您报道!”

不同于布尔奇,尤里是微笑的,他要维护幸福......

尤里出生于沙帝政权最鼎盛的时期,在他那个时期,“为了皇帝!”这句口号是发自内心的骄傲,可这份骄傲,在沙帝政权几年的苦心经营下,慢慢开始问题百出,直到尤里开始打仗,尤里才开始发现这个光鲜亮丽的皇帝是那般可恶,如同秃鹫般啃食着人民的尸骨。

尤里的父亲是个生意人,年轻的尤里跟着父亲到了维萨克镇,他们作为带着新鲜玩意的外来人被小镇人民热情招待,尤里的父亲凭着自己的口才与谦逊的人品深得小镇人民的喜爱,尤里的父亲决定先在此处落脚,因为另一个外来人告诉父亲小镇附近有一个未被发现的银矿,他们能借此发一笔大财,尤里自然是乐意的,他喜欢这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喜欢这些淳朴热情的居民,他与父亲奔走四方,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令人作呕的人,但这里,尤里感到了归属感。他甚至想劝父亲在此定居,在这里建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尤里的父亲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知道怎么讨人喜欢,他知道怎么说服别人,他知道怎么把银矿的采集与运输秘密进行。但尤里是个直脑筋,他无法对这些淳朴的居民说谎,银矿的消息传出去了,沙帝的军队接管了银矿,但那军官赏识尤里父亲的才能,虽说是政府接管,但其实只是多了个人分红......

年轻的尤里,见过外面的世界,但对于这个小镇,他仍无比好奇,他与镇上的伙子们玩闹,与姑娘们相互吸引着,宛如镇上的明星。

“外面的星星和这里的一样吗?”

“不,我的小山雀,外面没有星星”

“你骗人”

“不,这是真的,我的眼睛见过很多闪闪发光的东西,我曾以为那些是星星,直到我见到你,我才发现我错了,那些称不上是星星”

尤里与一位名为奥丽莎的漂亮女孩相爱了,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尤里父亲一向很认可儿子的目光,而且他确实感觉自己老了,需要一个地方养老,而这里是不二之选。勤劳美丽的姑娘与聪明勇敢的男人,这对眷侣受到了全镇人民的祝福,结婚后的一年,他们很幸运,有了一个健康的儿子,但也正是这年,沙帝帝国被卷入到别国贵族之间的战争中。尤里受着时代精神的影响,一半是为了皇帝,一半是为了家人。年轻的尤里加入的军队,当然,他在当地的军官那儿入伍,必然是受到照顾的。

尤里以中尉的军衔带领的却是一支特别的部队

这支部队其实是尤里父亲通过各处人脉找来的,从战争开始尤里父亲就在准备培训一支属于自己的部队,人不用多,但要忠诚要能干。尤里父亲带着尤里妻儿躲在千里外的皇都,所以这支部队就在维萨克镇跟着尤里。

“嘿,听说了吗,我们这儿来了个关系户,一个没有任何功绩的毛头小子,他甚至有自己的卫队”

“呵,我说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嘛,别聊了,咱得去迎接新长官了”

尤里中尉可不被这些士兵尊重,他们表面上对这位不做事也不烦人的长官恭恭敬敬,但背地里都对他是个关系户而嗤之以鼻,在你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之前,你的温和就是这样被鄙夷地谈论着,特别是你作为领导的时候。

尤里的父亲为尤里铺好了一条军功之路,不用上前线提心吊胆,不用学打仗,就坐在那,等着战争快结束时,去抢个功,便可以荣归故里。但尤里不知道,他可不知道自己父亲为自己做的一切,他还在昼夜不分地学习着来自西方的战争知识,期盼着金戈铁马退敌千里。

真正到前线时,他还是没做好准备,残肢断臂的尸体都不算什么,那些被毒气折磨的伤员才是抨击认知的画面。不过尤里是来“打扫战场”的,他只需要去把那敌方战壕里最后一小支队伍杀了也好俘虏也好,这次大获全胜“指挥官”的功劳就属于他了

他心中恨透了那些敌军,竟用这种惨绝人寰的手段来对付他们。他带上从后方领来的精锐部队,开始清剿残军。

一切的转折从这里开始,从那天之后,尤里再也没喊过“为了皇帝”,也再没有过那般平和的眼神。

这支部队何止是厉害,没人受伤,甚至没开一枪,就把残余的十几名敌军俘虏。尤里很高兴,先是夸奖了一番这些将士,准备带着这些已经精疲力尽的俘虏返回时,有一个俘虏突然暴起,他们被一根绳子绑着手串起来。他竟然直接用头撞向旁边押送的士兵,脸上的凶狠与其他俘虏的恐惧仿佛不是一个阵营。

不过其他士兵上来迅速控制了局面,那个被撞的老兵站起身揉了揉鼻子,这一下撞的不轻,但他忍着火气,面向尤里

“长官,我申请杀了这个俘虏,能起威慑的作用”

尤里的气一下子从腹腔冲到鼻子,只见他呼出一口热气,掏出手枪上膛,走到那个俘虏身前,那俘虏左右被两个壮汉死死按住。尤里气愤的是这些可恶的敌人,明明用了那样鄙劣的手段,现在打输了竟然还敢这般态度,仿佛他什么都没做错。是的尤里是这样想的,他学的战争终究是士兵与士兵的战争,他当然会这样想。

俘虏一口唾沫吐到尤里衣服上,又臭骂了一句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被士兵狠狠打了一拳,这一拳打到肚子上让他差点没喘上气。

但尤里愣住了,不是被那俘虏凶狠的眼神吓到,是被那句臭骂。尤里听懂了,那是维萨克镇的方言。尤里在那过了这么久,他当然听得懂

尤里试着问“你为什么会说维萨克的方言?”

那人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维萨克?你们这些狗东西竟然连它的名字都改了”

“我来自维萨克,我住那儿”

“你们这些沙帝养的猪崽子,住在抢来的土地上睡得着吗!”

他情绪激动,士兵过来又准备给他一拳,被尤里拦下。尤里吩咐众人先就地休息,士兵把这人绑在树上,尤里坐在他面前,他们开始交谈些什么,现场没一个人听得懂。

那个被撞的士兵闷闷说着“他跟那个崽子在聊些什么?是不是怕了不敢毙了那崽子,直接说让我来不就完了”

另一个士兵拍了拍他的肩“对长官放尊重点,这么美的差事怕是皇卫队都没福分,等他回去交个差,我们也要跟着发达”

但尤里的脸已经开始抽搐了,因为他们交谈的过程中,他知道了些从未有人提及过的事。他从未批阅过物资单,那都是他下级在做的事,所以他不会知道,那些毒气弹上印刷着他们自己的文字。

那个俘虏说他们的部队被毒气侵害着,索性整个部队鱼死网破地冲锋,奇迹般夺下了沙帝军队的一个阵线。所以才向沙帝军队投放毒气。而尤里也不知道其实友军的士兵人手一个防毒面具,那些他看见的只是几个倒霉蛋拿到了劣质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位“维萨克镇的老乡”恶狠狠地说着,当年沙帝打下维萨克镇时,烧杀抢掠,把不顺从的人民尽数屠戮,只有不到两百人活了下来,也在那时,这位老乡的父母被杀,是逃到现在的博耳国被收养才活下来。而现在沙帝又在侵略博耳国,所以他才参军来报仇。

尤里心中五味杂陈,他不觉得这个小伙子在撒谎,但他也不觉得皇帝会用这种方法统治异族。

尤里不是恶人,他甚至有点天真,他一瞬间意识到,这些俘虏都是有家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用毒气的恶魔,也不是什么抢夺土地与钱财的妖怪。当然他还没蠢到敌我不分,无论如何,他们是敌人,尤里还是得把他们当做战俘压回去。

尤里走在队伍最后面,他在思索着自己曾经学习的那些战术,排兵布阵,攻坚夺城。他看到了自己指挥攻打博耳国的首都,他看到了一个个士兵倒下,又有一个个士兵上前。有自己的兵,有敌人的兵,他看到了每一个兵背后都是一个家,都是一张张焦虑的脸在等着他们回家,无论富贵贫困,他们只想平平安安回家。

尤里把俘虏压回营地,第二天全体士兵列好队准备送这位“指挥官”回去领功。尤里这才意识到不对,他虽然天真但他不笨,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在军营的颁奖台上,一个又一个或年轻或油腻的人上台领奖,因为攻打博耳国全面胜利,接下来博耳再不投降就要进军首都了。

直到尤里,他拒绝了领奖

“我什么都没做,是一个个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的士兵们打赢了这场仗,他们才应该领奖”

先是沉默,随后一阵齐涮涮的掌声袭来。

“哈哈哈,尤里少校还真是天下为公!是啊,我们应该向那些前线战死的英灵们致敬!”

尤里在掌声中只觉得耳中一鸣,神情呆滞地领了奖下了台,坐在一众拿奖的军官中,继续看着颁奖仪式。

——————

“不错,还想讨个好名声是吧,当然可以”尤里回过神,他现在在一位将军的办公室内,旁边坐的是他父亲。

父亲拍了拍尤里的肩膀

将军开口“还想再往上爬就有点难了,但想拿个名声还是很简单的”

父亲对将军说“还望将军您多点拨点拨我这傻儿子,他从小一根筋,看来现在是快开窍了。哦对了最近从帝意那边我运了一批好酒,已经叫人送到您府上了”

“呀,那边不是最近禁止往这边售酒?看来你又废了不少心思,有劳有劳”

尤里完全没听他们一唱一和,突然开口打断俩人大笑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明明可以……”

还不等他说完“可以什么?从一个士兵起步?然后不明不白死于流弹毒气啥的,让你老爹我绝后?”

“小子,你爸我两个为了你这个位置可是煞费苦心,你可别辜负我两的辛苦,你都不知道博耳的疯子和帝意的骑兵有多癫狂。”

尤里大喊“可这不对啊,这不对,皇帝不是说奖励是给为帝国流血之人的吗,我,我,他们,他”

父亲拉住尤里“将军,看来我这傻儿子从前线回来有点应激了,我回去跟他聊聊。”

“唉,难成大器,多教教他吧,看来你们父子俩交流有点少”

回家后的尤里一句话都没跟父亲说,父亲只对他说了句“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真实”

什么叫真实?

尤里很快又上前线了,这次是到帝意境内,他带着部队,当然是那支亲卫队,但现在他是少校,手下也不止是他们,还有很多大头新兵。

一路上都没什么事,战线早就打到前面几百里,他也是像上次那样过来走个场。然后带着“毫发无损”的新兵回去,以彰显自己以士兵生还率为第一目标的军略。

前面是个平原,有几间农舍。

那里人竟然没搬走,难道大部队没路过这边,不过也是,这种平原是帝意士兵的战场,沙帝都绕着走。

他带着部队准备去那边歇脚,农舍房门紧闭,一点动静没有,但烟囱还是在冒烟。几个士兵蛮横地撞开门,把里面的人揪出来。

三户人家,十颗脑袋,都是老人。他们全身都在抖,尤里还在问部队里有没有会帝意语的,只听见一声惨叫,所有士兵精神瞬间紧绷。一个士兵捂着流血的眼睛从马棚中跑出来,喊着

“有敌人”

所有人把枪都抬起来指着那只能装下三匹马的马棚,但什么动静都没有,尤里示意亲卫队的两个人去看看。毕竟这些新兵蛋子连枪都拿不稳

不一会,一个没有腿的年轻人被拎着出来,他藏在干草堆里,用一颗长钉刺瞎了刚刚那个新兵。尤里在马上看着他,他脸色惨白,被截肢的双腿是新伤,纱布都是红的。尤里喊了句有没有人会帝意语的,那人却开了口

“我,会,沙帝语”

他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着,尤里让士兵就地警戒,他带着那残兵与另一位上尉走进一间农舍准备审问。

那上尉与尤里一样,关系户,来摊个功,是除尤里外这只小部队里军衔最高的。

“你的友军埋伏在附近!”

“不,他们,跑了”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他们,我,不想,拖累他们”

“他们往哪边跑了”

那残兵看了看窗外,紧绷的脸松下来

“家”

尤里一下子愣住了

“我们,被抓,拿枪,打仗”

“那怎么敢跑,逃兵要枪毙的”

“是,他们,不要,我们”

“什么意思”

这时旁边的上尉说话了“炮灰队呗”

尤里回忆着,他不记得在任何一本书上有这个词。

“怎么,少校你真不懂?就是送死的啊”

“为什么要让人去送死?”

“他们多吃一颗子弹,正规军就少吃一颗”

上尉的话冷的像钢,尤里的心乱得像罗宋汤。尤里接着问上尉“那他们算敌人吗”

“当然算!现在杀敌都按人头分功!”

尤里一愣,看着上尉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少校你觉得一颗头少吗,你看看外面还有十个!没有人员伤亡,杀敌特潜伏人员十一个,我听我叔叔说了,你要名声,但这可是能让我顺顺利利升官的!”

尤里只觉恶心,他眼中的上尉已经不是一个人型生物,他不敢相信这种话能轻描淡写地说出口。

那残兵急了“不要,他们,平民!”

上尉笑了笑“你说话有什么用呢,不如这样,你把你那伙逃兵的位置说出来,我放过你”

“不知道,但是,他们,平民”

他看着外面的老人,尤里都能听到他急迫的心跳。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上尉准备拔枪,被尤里拦了下来。

“少校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敌人,他是被榴弹炸伤的平民”

上尉只觉得好笑“瞧您这话说的,他是不是那得由我们定啊”

“我们走,继续先前,那里有真正的敌人让你杀”

上尉看出来了,这少校是个傻子,他想放过这些人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尉什么都没说,出了屋。

尤里带着部队接着赶路,只是那上尉再也没一个好眼色

他们进了一片林子,这次真揪到了几个逃兵,不知道是不是那残兵口中的那群,但这伙人里没会沙帝语的。上尉凑上前,问尤里这个就可以杀了吧?

尤里没说话,只是叫他们俘虏了这几个惊慌失措的人。

夜里,尤里在帐篷里看着油灯发呆,上尉走了进来

“少校啊,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

“谈打仗呗,你觉得沙帝和帝意什么打仗?”

一下子把尤里问住了,他只知道开战是因为帝意侵犯了沙帝的一些领土,这是对皇帝宣战。但是现在都快打到帝意首都了,还没停下

尤里想了想“皇帝的威严不可侵犯,要让这个世界知道我们沙帝国的利益不能受损”

上尉差点笑出声“其实,帝意根本没侵犯沙帝边境,只是,皇帝看他们都在打帝意,过来分一杯羹”

尤里不可置信“你从哪听得到?”

“这你就别在意了,反正我没理由骗你,总之啊,打仗嘛,上面几个领导动动嘴写写字,就是几万人的性命,为他们去拿他们想要的东西,还用时代精神感染者年轻人,觉得自己是正义之师。”

尤里眼睛直勾勾瞪着他

“所以啊,我们在他们下面为自己谋点好处别有负罪感,真正应该被砍头分尸的在上面坐着呢。”

尤里不想再听他的谬言,吼他出去,上尉笑着退出帐篷。尤里乱嗡嗡的脑子还在消化他的话,到底为什么要打仗,到底为什么要向敌人开枪。

直到第二天,走出帐篷时,尤里看到士兵在埋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报告少校,昨夜俘虏妄想反抗,已全部被击杀”

尤里一下子瞪大眼,这是不可能的,那几个俘虏快连路都走不稳了,还反抗,尤里看向上尉,上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尤里不懂他,尤里也开始不懂沙帝,他开始不懂战争,他开始不懂杀敌的意义。但他明白了

放下枪脱去衣服谁不是平民,出现在面前的谁都能是敌人。

但他们都是人,和自己一样的人,他们也有家,他们也是因为战争不得不离开家的人。他们是敌人,但我们不一定真要在任何时候都赶尽杀绝,起码我们,是人。都是一样应该劳作,应该结婚生子,应该爱与被爱的,人。

之后的路上,是平民也好,是逃兵也罢,只要没威胁,尤里一律不准他们开枪或俘虏,只放他们逃去。

亲卫队有一人给尤里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敌军伪装逃离的平民,被部队放过后,把部队行踪报告上去,这支部队遭遇埋伏,全军覆没。

但尤里不在意,现在帝意已经投降,他们只是在按命令继续先前走一段而已。

上尉一开始还在劝尤里宁错杀不放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之类的,但后来也顺从了尤里。

就这样,他们毫发无损地回到沙帝。

尤里还是被埋伏了,全军覆没,因为整支部队都指控他通敌,包括亲卫队。

——————

“听说你们拿着尤里父亲的钱做事?但尤里一旦被判通敌,你们也会跟着枪毙”

“我懂,我们会站你那边的,我们为了钱,不至于把命搭上”

——————

任凭尤里父亲散尽家财找尽人脉,尤里还是上军事法庭了,毕竟一整支部队都不想被牵连,都站在了尤里的对立面。尤里父亲能做的,只有尤里的妻儿不被牵连。

“布尔涅夫·尤里,战期通敌,多次与伪装的敌军交换情报,证据确凿,现本庭以皇帝的名义,判你死刑!”

随着锤子落下,尤里开始大吼

“好一个证据确凿,宁愿把平民全当士兵杀了充军功也不肯放过一个吗!你们争夺利益就应该让平民百姓去死吗!让一个种族去恨另一个种族哪怕他们根本无冤无仇,在你们的手笔下变成千古旧怨,你们,你们才应该被枪毙啊,皇帝,你这个死人堆上的皇帝,迟早,被秃鹫啃食!”

尤里被枪毙了,什么都没留下,他的妻子只拿到了他用过的手枪,连骨灰都没拿到。随着他们在皇都里隐姓埋名,直到皇帝被推翻,直到尤里的儿子长大成人知道了这把手枪的故事,直到尤里父亲的财富被各方侵蚀。

尤里的儿子回到了维萨克镇,小心翼翼地保留着那手枪,因为他知道自己父亲不是什么通敌战犯,而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好人。

尤里的故事结束了,但战争又开始了,这次,轮到成为被侵略者,乌联邦的布尔奇,与已经毁灭的维萨克镇,他又会是什么样的人。

——————

布尔奇在废墟里翻找着,他连双亲的尸骸都没找到一块,只有灰烬,但,那烟囱石块下,那精致的木盒,完好无缺,仿佛是命运的续写,布尔奇打开那盒子,那把手枪,就在里面。尤里没用它杀过一个人,但布尔奇,已经准备好用它杀死每一个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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